《陌上云暮待卿归》轻墨入隐

44、第四十三章 重逢不遇

　　四五十人同时御剑而行未免过于引人注目，周游早就在沿途指定了晚间落脚的大致地点。众人也已经结成对子，少则三五成行，多则十来人。每组他配给了一个音哨，百里内如有意外和危险都可以通传消息。所以周游也不约束各人的速度和行进路线，只要在戌时到达落脚的城镇即可。
　　如此走了两个时辰，众弟子就分散了。
　　向婉尊上从沧微出发后就没了踪影。
　　苏柳陌，贺宸安，青鸿，任灵芝，虹影，袁紫衣，还有寸步不离的周游，自然是在一组。另外一组大约也有六七人，由莫严门下的弟子齐谦带队，此人和贺宸安，虹影相熟，就一起同行。
　　虹影倒是心有不满，觉得简直是大大的拘束。本是悠游出行，怎的这么倒霉就必须跟师父同一组？自己不仅必须得各种狗腿就罢了，连本打算寻个何时时机大醉一场的心愿也变得遥不可及。她满面愁绪地思考如何甩掉师父，早知如此，就应该趁早去了齐谦那组，再使个由头分开就是。如今这般，反倒不好再跟过去了。
　　说来这齐谦也是个人物。
　　他本来是西漠沙焰山隐武门执掌齐万鸠的独子，却不习药宗，独独好剑术。据说小时抓周就抓的是一柄木剑；五岁就立誓此生只会拜元辰仙君暮云落为师；六岁离家出走，说是爬也要爬去沧微学艺；七岁不知哪里得了本剑谱，居然无师自通练了个七七八八；八岁因为齐万鸠逼他背医书练毒术，一时怒了嚷嚷要断绝父子关系；九岁倒是清净了，可是整整一年说话不超过十句，每日只对着一把木剑长吁短叹。
　　十岁时，齐万鸠亲自送他到沧微，拜入了元辰剑术排名第二的莫严门下，算是青鸿名副其实的小师弟。虽然他是靠了这一层关系才拜入元辰，但对剑术修习痴爱，资质又颇佳，实在是新入门弟子中的佼佼者。
　　想当年的试剑大会，本来他就是呼声最高的人物，哪知半路杀出来一个贺宸安，只得甘拜下风。他心胸坦荡，就算是在长生台上一招落败，倒也心悦诚服。从此和贺宸安惺惺相惜，两人一贯交好，顺带和生性豁达的虹影也成为了好友。
　　当日去涛华坪上饮茶赏花，就是他挑的头。倒也不是特别爱看什么桃花，无非是对苏柳陌好奇罢了。以贺宸安和自己这样的身份和资质，也无法拜入仙君门下，不晓得这小女娃有何能耐？不仅入了天玑殿，连眼高于顶的贺宸安一颗痴心也尽数收了去。
　　一见之下，只是失望，除了长得好看些，气质清冷些，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至于修为如何，即没有见她御剑，也没有与她过招，自然不知了。
　　因为齐谦这组都是年轻弟子，周游就特定叮嘱了最好跟自己随行。本来虹影，贺宸安也在，他也乐得一起。一路上熟识的人想谈甚欢，不熟的人也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苏柳陌御剑落在队伍尾部，她本来勉强赶上资质普通的弟子修行五年的能力，又是第一次远距离御剑，当然不算轻松。贺宸安紧跟在她身侧，也看出她有些吃力，心头暗暗诧异，想当年入门之时仙君就已经渡给她十年修为，按理不应如此才对。
　　青鸿本来是跟在最末押后，任灵芝陪住他时不时说上两句。最后他终于也忍不住赶了上来，同贺宸安一左一右同时问道：“柳陌（苏苏），你的修为为何退步如此多？”
　　苏柳陌一时也解释不清，只说到：“这两年出了点事，我之前的修为都散了，如今潜心修习，也不过当普通弟子四五年。”
　　两人均是满面讶异，但看她此时不愿多说，都想等独处时再好好问一问。恰巧任灵芝轻呼了一声“师兄”，青鸿蹙着眉看了苏柳陌一眼，退了去查看。
　　留下的贺宸安更是揪心难当，本想她好好地在天玑峰上，怎知还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知还受了什么苦。苏柳陌看他面色铁青，知道他担心自己，反而安慰道：“也没什么关系，我重新修习就是。反正也没几年修为，何况还有师父……”
　　贺宸安打断她：“仙君神力滔天，倒是护不了你这小小徒儿……”
　　苏柳陌道：“宸安，是我自己铸下大错，寻个时间我再跟你详说。但是你暂时不要让虹影和紫衣知道，免得他们担忧。”
　　贺宸安看她还是信任自己，心头稍安，说：“几年修为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希望你……事事安好。”
　　苏柳陌“嗯”了一声。
　　………………
　　除了周游和青鸿，任灵芝，其余人修为尚是浅薄，日日急着赶路没有时间运转灵运，修习吐纳，这一日三餐肯定免不了。
　　午时落脚的地点也是周游提前就选好了的。
　　为了尽量少惊扰世人，一行人寻了城外的僻静处落下，约好午时三刻在此地集合，就分作三三两两地进城。
　　苏柳陌暗自嘀咕，想不到吃个饭这么麻烦。
　　虹影跟着齐谦走，齐谦对着贺宸安一眨眼，相当知趣地拖走了恋恋不舍的袁紫衣。青鸿本是要带苏柳陌，任灵芝吵了几句，就被苏柳陌劝走了。
　　贺宸安不用说，强烈要求跟苏柳陌组成二人行。心中正暗自高兴，转眼就看到周游寸步不离。
　　“师兄……”看苏柳陌走在了前头，贺宸安叫住周游，也不言语，看了他半响。
　　周游败下阵来：“好了，好了。我到饭馆里等你们就是。”
　　等苏柳陌回头，周游已经不见了。“周游哥哥呢？”
　　贺宸安无辜远目：“大约太饿，我看师兄走到前头去了。”
　　苏柳陌拖住他的衣袖：“宸安，我们也快些走吧。”
　　小城深巷鸡鸣狗吠，道路两侧房屋齐整归顺。晌午时分，大街虽然不至于拥挤，但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声不断，也是十分热闹。
　　苏柳陌见几个眼熟的身影分散在几个街边摊子看新鲜热闹去了，想大家也不是急着赶路，倒也放松下来，随着贺宸安东看看西看看。
　　贺宸安本打算随手送点什么给苏柳陌，但他从小见惯了好东西，眼睛被养得极挑剔，哪能在这小小集市上选到瞧得上的东西。本想作罢，突然看到一个专卖面具的小铺，倒是新鲜。拖了苏柳陌就停下来，随手拿了一个年画小童的脸谱往她脸上比划，又选了个猴子，然后是小狗，再又是个狐狸……全是小孩子带的面具，配着她头上两个小髻，煞是可爱。
　　苏柳陌也不甘被他折腾，腾出手来拖了个面具，踮着脚往他脸上扣。他如果不想带，可以轻易避了开去。可是看她伸手来，甚至还微微矮了身子任由那双手套了个不知什么模样的面具在脸上。大约无论她有什么要求，自己都是无法拒绝的。
　　听着她在狐狸面具后闷闷地笑，只觉得心中一丝蜜意，甜似枫糖。
　　两人彼此取笑了一番，这才摘下面具来。带在贺宸安脸上的是一只咧嘴大笑的猪头，十分喜感。虽然丑陋，但他满心喜欢，掏出几文钱把两人的都买了下来。
　　苏柳陌孩子气地拿了面具罩在头顶，仍旧跟着他东张西望。转到一个街角，她突然觉得被人牢牢盯住一般背上一寒，蓦地回首，街角一人带了跟方才那个猪头一模一样的面具。
　　那人玄色束袖长衫，腰间一根暗金宽腰带，修身玉立，十分干净利落。面上罩着猪头面具，与周遭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他立在街角，任由周遭人来人往，只是仿若雕塑一般地静静望着她，格外地诡异。
　　苏柳陌只看了一眼，心头却是狂喜，隔着数十人大喊了一声：“小白！”
　　贺宸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狭长的凤目在正午的阳光下眯了眯，长睫投下一片阴影。那人身形确实很像陆白，却有什么地方十分不对劲。
　　她已经提了裙角，跑了过去。在人群中推推撞撞，贺宸安叫了几声“小心”，总算是跑到街角，哪里还有人影。
　　竟似凭空消失了般。
　　“小白！”她东转西转，心慌意乱，一路走，一路喊。
　　贺宸安紧紧护在她身旁，不时挡开人群，又不时道歉。看她脸色由潮红转为苍白，眼圈儿里开始慢慢聚着泪水，忍不住扯住四处瞎乱奔走的她，纳入自己怀中。
　　“苏苏，陆白要来见你，自然会来找你的。如果他躲起来不见，必然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你先放宽心。”他一般摩挲她的发顶，一边轻言细语安慰。
　　苦衷？苏柳陌这才回过神来，小白，如今是只妖怪啊。两人早已经从亲密无间变为殊途陌路，他怎么敢直接来找自己呢？自己又怎么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寻他呢？万一周游，青鸿哥哥他们不知道内情，直接把他当成妖怪剿杀了，自己岂不是要悔恨一生？
　　“你说得对。”她吸吸鼻子，抬起头来看他：“我确实太莽撞了。谢谢你，宸安。”
　　“我知道陆白就跟你的亲哥哥一样，即使以后我遇上，也绝不会为难他的。但其他人就难说了。”贺宸安叹口气。
　　“小白绝对不会做坏事的，他为人单纯善良，十个人里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纯善的人了。”
　　“我知道。”贺宸安说得十分体贴。陆白？纯善？想起在船上第一次接触，感觉完全不是这样啊。
　　他们站在街边的一条小巷里，两张年轻美好的脸隔了不到三掌的距离。少年垂目满脸温柔宠溺，女孩又梨花带雨，不免让人觉得气氛暧昧至极。果不其然，一人探出头来，说：“贺宸安，你怎么舍得惹你的小娘子生气？”
　　贺宸安蹙眉一记眼刀丢过去，杀气凛然。这么好的气氛啊，齐谦你这个王八蛋！耳边又听到苏柳陌傻傻问道：“什么小羊子？”
　　那故意捣蛋的人笑岔了气。
　　贺宸安正不知怎么回答，幸好周游恰如其分地出现了，吼了一声：“还在这里磨蹭，点好的饭菜都热了两遍了。”
　　虹影立马狗腿地跟了上去，还使眼色让几人速度跟上：“师父，师父，息怒啊，徒儿没有带好队，方才嚷嚷着催了这些人几遍，没人理徒儿啊……”
　　齐谦无声地翻了翻白眼，刚才看热闹看新鲜最起劲的不就是你么？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总是像影子一样的袁紫衣，只见她眼睛看着贺宸安，脸色苍白得陶瓷一般。心中一叹，还是虹影这种性格的女子来往起来比较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