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云暮待卿归》轻墨入隐

43、第四十二章 初次远游

　　其实，每十年一次的长生宴，原本的固定举办地点是在西北的昆仑之巅。四百年前一场大战，将昆仑山半壁夷为平地，天帝迫于无奈只能将长生宴迁至灵虚山。
　　灵虚山虽然不如昆仑清灵隽秀，但位于中央大陆横断的重岭之上，其折云峰是整个大陆最接近天庭的地方，倒也算一方福地。
　　此次长生宴分下近两千名额给各家仙门，沧微元辰拔得头筹，竟然分到三百余个。为了这长生宴的入场名额，元辰弟子沸腾了。竟是到了三月末，才定下来前去赴宴的名单。风清游报了仙君过目，看看时间所剩无几，就着手安排弟子们结伴出行。
　　此去灵虚山距离甚远，有人行得快些，可以晚些出发，行得慢的，则要提早。有些弟子还在外御妖清邪，得遣人前去知会一声。
　　贺宸安和青鸿自然在名单之上，袁紫衣的名额是她的师父让的，而虹影则是同另外一个弟子打赌赢下来的。
　　青鸿本在陈城一带，按理离灵虚山距离还近些，得了消息却日夜兼程赶回了沧微。他心中猜想苏柳陌应该是要去长生宴的，自然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机会。找了贺宸安一打听，果然苏柳陌在赴宴的名单上，两人心中具有所思，均在沧微等着看苏柳陌何时出发。
　　袁紫衣要等着贺宸安，虹影只得等着这两人。
　　任灵芝却在等着青鸿。
　　不料一日晚过一日，那天玑峰上还没有动静。
　　虹影最先耐不住：“我看咱们也别等了，说不定仙君会御剑带她过去，这样不过两日就到了。我们可都晚了。”
　　贺宸安最不满：“苏苏这两年都没下过山，从来也不参加御妖历练，连试剑大会都没露过脸，如今参加个长生宴还要被仙君囚在身边，这到底是徒弟，还是犯人？！这到底是师父，还是……”
　　他还没抱怨完，青鸿一脸冷色喝道：“贺宸安！”
　　贺宸安倒是冷眼一瞥：“青鸿，难道你心中不这样想？”
　　青鸿自然是不会理他，起身离去。
　　虹影道：“宸安，你就少说两句。”
　　贺宸安道：“虹影，我看你和紫衣还是先走为妙。我就算等到四月末，到时昼夜不歇地赶路，还来得及在长生宴上跟她见面。你俩就别跟着我吃这个苦头了。”
　　袁紫衣摇摇头。
　　虹影怒其不争，骂道：“你个傻子。”
　　也不知道是在骂哪个。
　　………………
　　不负众望，等到四月上旬快结束时，终于有了消息。
　　说是北岭洛浮洞摇雪居收到了妖帝重无邪的战帖，时间恰恰定在五月初八。摇雪居执掌轻水遥派弟子执了手信，请元辰仙君暮云落前去助战。仙君自然不能携了苏柳陌一起去洛浮摇雪，所以托了莫有为找得力弟子跟苏柳陌一起提前出发。
　　上次在灵剑阁选剑失败后，第二日他又带了她去主剑阁，竟然还是无一只剑灵肯作回应。他心中隐隐猜到原因，却又不能点明。自此以后，时常见她坐在桃花林里发呆，有时唤她，叫了两遍才回得来神。沧微元辰本是剑宗，以剑术为上，术法辅之。想来选剑失败对她打击太大，不免心中郁结，连平日里勤勉无比的修习也懈怠了些。
　　暮云落本来是想干脆留了苏柳陌在天玑峰，才觉得放心。她一向乖巧懂事，就算心中有些许失望也会听从自己的安排。可是看她连着这大半月的反常，终究还是决定让她去长生宴多多见识一些各个仙门的道法，也许开了眼界也就不至于纠结这件事情上了。在暮云落看来，选剑失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无非以后帮她寻一把没有剑灵的好剑罢了。
　　待定下念头，方才发觉自己如今居然也会这种小事考量，莫非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天下父母心？
　　莫有为掌灯十分才匆匆赶来，推荐了自己的大弟子周游护她。
　　周游老成持重，倒是尚佳人选。
　　暮云落定下来苏柳陌四月中旬出发。同行的弟子有四五十人，方便照料。
　　待风清游去了，他到礼阁中寻了一颗霁音玉来。手心中掂一掂，转眼就变成了一串细绳编就的项链。想来还是放心不下，到时如果真有意外，有了霁音玉自己总是知道个大概。而后又转到灵剑阁中取了一把不甚起眼的剑，注入一丝仙力，打算拿给徒儿暂且用着。
　　虽然剑灵不肯将就，有自己的仙力压着，终归比木剑御起来轻松多了。
　　心念一起，唤了一声“陌儿。”
　　却无人应声。
　　灵目还未展观，就已察觉此刻她正躺在东南方的清泉池中水底，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否正在沐浴？暮云落反倒不方便使了灵目去看。
　　等了一瞬，苏柳陌依然如故，他心中不禁一阵担心，口中唤了两声“陌儿。”
　　袍袖一展，人已经到了殿外。
　　水中的人儿慢悠悠地浮出水面来，答了一声：“徒儿在。”也不知是不是刚刚闭气过久的原因，嗓音带着一丝沉闷黯哑。
　　知她相安无事，不禁松了口气。可是，在这仙障笼罩的涛华坪上，离他不过咫尺，还能有什么事？
　　自然是不知不觉间，私心已起。
　　当时浑然不知，再回首已是惘然。
　　………………
　　出发那日晨间，众弟子在太乙坪上集合，首先商议途中如何结对。
　　各人修为不一，资质各异，御剑有快有慢。为了避免最慢的人拖累队伍的日程，按惯例是要彼此结对，御剑快的人自然要照顾行得慢的，途中带上一程也是必然。
　　这次出行并非特地下山斩妖除邪，虽然执掌风清游已经提前交待了众弟子在途中应尽量体察世人，如有妖邪作乱即刻清缴，但氛围依旧轻松惬意。弟子们权当结伴出游，三三两两聚拢后，情绪高涨，语笑喧阗一片。
　　贺宸安心中悬着一口气，默默望着天玑峰的方向，担心苏柳陌突然不成行。
　　有人笑闹他：“还在盼着你的小娘子？”
　　贺宸安斜睨了一眼，气势颇冷，那人就乖乖地噤了声。
　　苏柳陌姗姗来迟。
　　昨晚听师父提起青鸿等人此次都跟自己同行，不免有喜有忧。跟这几个好久两年不见，想来都是自己心虚作祟。虽然心里盼着见面，当年那一出又着实让自己愧对朋友这两字。
　　她早早就起了来，重把包裹整理了一次，又映着晨光练了一遍剑，才依依不舍地跟师父道别，御剑出了天玑峰。回头看廊下渐渐模糊的修长身影，心中的眷恋氤氲成一片愁云惨雾。
　　唉，半点也不想离开师父。
　　那日风正清，云也美。浅蓝天穹上贴满了鱼骨似的薄云，若有如无，风过留痕。
　　远远地苏柳陌就看见太乙坪上一堆一堆地站了些人，也看不清贺宸安和青鸿等是在哪一处。她停在就近的边角上，裙裾轻展，从容踏下剑来。
　　有人唤了一声：“柳陌。”音调温暖微带笑意。
　　抬眼瞧去，那人丰神俊朗，笑容依旧，仿若春日暖阳，掌中温玉。身边跟着一位娇俏的女子，容貌虽美，面色却冷得很。赶紧欢喜就叫一声：“青鸿哥哥，灵芝姐姐。”
　　任灵芝略点了个头。
　　她个子长了些，已经到了他的胸膛。头上绾着两个小髻，还是孩子一般的模样。青鸿不禁将她纳入怀中在后脑上揉了一把，道：“柳陌，怎的这么绝情？两年都不下来看看你青鸿哥哥？还道是你把我的恩情都忘了。”
　　任灵芝脸色已经难看之极。
　　苏柳陌把头埋在他前襟，心里只是愧疚，赧然道：“我……”一时又解释不通，只有“唉”了一声。
　　青鸿倒是毫不在意：“两年不见，个头长高了些，嘴巴倒是长笨了,以前几时见你语塞过？你……”话刚说了一半，他突然握住她双肩，隔出一臂的距离，面上满是震惊，低头问她：“柳陌，为何你的修为……”
　　话还没问完，一个身穿青色袍衫的男子就扑了过来，一把拉过她，双臂一展抱住了个满怀，脸儿贴着脸儿。柳陌心头一慌，作势要推开，却听那人兴高采烈道：“柳陌，哎哟！柳陌，总算是把你盼出来了。”
　　苏柳陌松口气，原来是虹影。
　　她也顺势抱了一抱：“虹影，还是喜欢穿这男子装束，真是被你吓了一跳。”
　　虹影讪笑道：“嘿嘿，想轻薄你的人，可不是我。”
　　苏柳陌道：“我倒是宁愿被你轻薄。”
　　虹影又伸手去挑她的下颌，装模作样的叫了一声：“小娘子……”眼睛却揶揄地看着她的身后，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容。
　　苏柳陌打掉她的手，回头一看，似乎是贺宸安。
　　他逆光而立，身后刚巧映着海上初升的万丈金芒。头上束发的素白锦带留了两支，长长的带尾在晨风里飘动，轻扫过线条分明的下颌。两年不见，身量已经拔高到需要苏柳陌仰面而视，面目尚看不清楚，只觉得气势有些迫人。
　　试探着叫了一声：“宸安？”
　　贺宸安走上前来，应了一声。
　　平日里沉静无波的眸子里此时流光潋滟，颜色意外地生动柔情。还未出言，唇已启笑，嘴角叶落止水般荡起一个浅浅的梨涡，腮上一抹若隐若现的霞光，自有一番潇洒俊逸的姿态，。苏柳陌看着贺云晨光中明朗的笑颜，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陆白。
　　小白怕是长得比他还要高些了。
　　苏柳陌压下心头的一丝愁绪，笑道：“宸安，许久不见。”又看见贺宸安身后转出来一人，姿态柔美，我见犹怜，却是袁紫衣。
　　五人又寒暄了一阵，任灵芝与几人不甚相熟，隔了两丈冷冷地看着。苏柳陌倒是真诚地一一道歉，说起自己年幼不懂事，差点害了大家。暮云落从没告诉她是被妖邪所害，所以她只道自己一时糊涂。其余四人又不知她因为这件事不仅在清晓洞中关了几日，还受了鞭刑差点送命，反倒觉得没有必要旧事重提。
　　说起当年，俱是轻言细语一阵慨叹。
　　………………
　　这次出行的领队是元辰执掌风清游门下的大弟子周游。
　　辰时末，他召集众弟子列队后又交待了一些出行的注意事项，这才找到苏柳陌，叮嘱她不离自己左右。
　　“柳陌，你没出过远门，若是累了，就跟周游哥哥说一声，我可以携你一程。这样稍事休息，御剑更稳当些。”周游刚刚牵起苏柳陌的手，就感觉到几道冷冷的目光。抬眉看去，贺宸安和青鸿均是目无表情地瞧向自己。
　　心里正在纳闷，却看见策师向婉缓缓御剑而来，翩然落在太乙坪上。周游连忙迎上去：“尊上可有何嘱咐？”
　　向婉道：“这次出行的弟子里百分之六七是我门下的徒儿，平日里我也没有特别照拂他们。反正这十几日我也是闲来无事，就跟你们一道走罢。”
　　周游听了心中一喜。临出门前，师父叫他到殿中好好嘱咐了一番，无非是多多关照仙君的这个小徒儿。本来是轻松出游，师父谨慎认真的态度却让他觉得压力倍增。如今出行队伍中又了策师向婉，那自然护得了她，不会出什么意外了。他连连说道：“太好了。”
　　苏柳陌等人跟向婉一一拜过。
　　向婉倒是含笑略略一点头，不失威严，只跟袁紫衣多叮嘱了两句。
　　巳时到，众人整装待发，只待周游一声令下。苏柳陌心里稍微有些紧张，上万里的长途跋涉，御着一柄不属于自己的剑，离开师父得有二十几日吧……她抬头看着远远的天玑峰。
　　师父，我在灵虚山等你哦。
　　还记得临出门时自己故作兴奋地跟师父道别，他眼中的那一抹笑意和担忧交融的浅浅暖色。
　　………………
　　一声清哨。
　　贺宸安牵起了苏柳陌的手，撩起她的袖口，心满意足地看到皓白细腕上套着那只烟霞流云。
　　轻轻握住一刻，只希望可以再不放手。
　　………………
　　天枢峰锦绣崖，一抹冷白迎风负手而立，似观景似送别。
　　旭日东升，赤朱丹彤，幽蓝的海水煮出了一片红光，将脚下的大殿由阴暗映成了璀璨。
　　看了百年的波澜壮阔，今日却别有一丝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