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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言轻为难 ...

  •   这场雨似乎下了很久,叫人以为会一直一直淅淅沥沥下去时,又突然停住了。
      雨止云开,一轮上弦月当空相照,投在墨洗的夜空中亮不过月下林间小径中的一朵灯火。夜风拂过,凝在叶间的雨滴纷纷坠落。
      夜行之人也不在意,提着一盏丝帛缚面的灯笼,分花拂柳而来。融融的光渐行渐近,蒙昧的橘黄将提灯的人儿拢在光晕中,却只看见竹青衫裙的一角。
      环佩轻响,云步轻摇。
      有些略略地焦急和雀跃,脚步却放的格外地从容。
      晏璧月盈盈踏上水榭的木阶,朱唇亲启,呼气如兰:“尊上……”
      “进来说话。”纱帘后一人沉声说道。
      她探手捞起帘子,展眉一笑。额间花钿开得正艳,仿若一支盛开的凤凰花。
      屋里那人着玄赤二色云纹锦袍,暗底流花,坐在榻上手抚着一张古琴,只是反复摩挲,未曾拨弦。一抬眉,不见重无邪魅惑众生的容颜,却是苏柳陌心心念念的陆白。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仍是如从前般俊美,却添了分冷厉霸气,不再复以往的温柔颜色。他睨向晏璧月,唇边擒住一丝笑意,说道:“许久未曾见月姬旧颜,竟忘了面纱之下的容貌也是美得这般倾国倾城。”
      她虽明知在他眼中容貌美丑皆是无色无相,心中却依旧欢喜。眼角眉梢自然带上一股春风萃取柳芽的媚态,未语先笑,嗓音温润得如云归岫雨无声:“尊上说笑了。”微微一顿,又问:“尊上在这溯凛山可住得习惯?”
      重无邪放下手中的古琴,叹道:“许久未来这世间,反倒难得地有一丝亲切之感。这里跟四百年前分毫不差,连塘中也还是种的九百株碧荷,月姬有心了……”他离开释妖墟境不过十余日,时常觉得胸闷体乏。才说了半句,身形不禁晃了晃,晏璧月连忙上前扶住他。
      “尊上……可还是不适应这躯体?”她敛起笑意,关切地问,“陆白初生就被你的一魂一魄盘踞,虽然是最能适应这魂转魄移,但毕竟是肉胎,难以承受尊上妖气盈天的元神也在情理之中。”
      重无邪道:“本尊封印了五成妖力在原身内,想不到还是如此体弱。”他修目微阖,似是调息:“可惜离散的魂魄却不能相溶,只能压制……。”他并没有推开她,反而是稍稍向她依了依,借了一丝力。
      晏璧月离他如此近,鼻尖能嗅到一丝释妖殿中特有的魅香,若有如无,噬魂夺魄。她竟不知如何答话,似乎一开口就要将这个难得的温暖时刻惊跑。
      妖帝重无邪自然不知晓,她心中的欢喜几乎要将五脏六腑融化,化成一片温泉水,流入被久久的淡漠疏离冻得僵硬生冷的心壳。在几乎没有尽头的等待和守护中,今日竟是数百年里最亲近的一晚,理应当作心间最最珍贵的一颗珠子深藏。
      “苏柳陌可是合适人选?”重无邪清清淡淡地一问,将她惊醒来。一听到这苏柳陌的名字,就宛如掌中扎入一根细刺,虽不至于疼痛,却梗在心头。
      “是。以她的修为,那晚居然捉住了天机镜,虽然受了伤,却不会危及性命。不像之前那人竟被烧成了焦炭……可惜当时她晕了过去,要不已经得手了。”
      重无邪心中却一动,不知为何忍不住问道:“伤势可严重?”
      晏璧月答:“伤在左臂,皮外伤罢了。只是她自己跟暮云落认了错,如今被捉到清晓洞中关起来了。”
      “这元辰仙君还是如此大义凛然。”重无邪说。
      晏璧月接道:“他向来如此。不过苏柳陌住在天玑峰上被暮云落的仙障护着,我无法用梦魇之术惑她。这次好不容易才寻得了机会试上一试,果然她是首选。以后只要她在清晓洞中关着,倒是容易多了,关得越是久自然对我们越是有利。”
      重无邪听她说完,只觉意海中两只魂魄挣扎不休,搅得自己心神不宁。大约又是听到了苏柳陌的消息罢,才会如此蠢蠢欲动。到底,这个未曾谋面的小女孩对自己有多重要呢?
      费了整整三年时间,他才能完全驭使陆白的躯体。以前不是没有试过用这个方式踏入人间,却往往费了数月心血,入世不过一日就枯竭而死,屡试屡败,他也失了兴致。如今陆白选中的这具躯体,得以在十数年中以妖王魂魄滋养调息,纵然他强行进入,也只是体弱而已,未现一丝衰败之像。本来数日前他将墟门移到溯凛山中,正是想如果一时挨不过,也可即刻回到释妖墟境,不至于伤了陆白的性命,如今看来却是用不着了。也不知是因为心绪尚佳,还是离散魂魄对他的影响,这几日对晏璧月一干人等倒是越发和颜悦色起来。
      重无邪缓缓说道:“本尊倒是担心暮云落很快就发现了你的伎俩。这也是险招,你今后如果不是确保能够得手,就不可妄动。”
      晏璧月退回案前,微微一稽,“月姬谨听尊上教诲。”
      “以后唤白公子即可,不可泄露本尊的身份。”
      她应道:“是。”犹豫片刻,又说道:“公子如今体虚力弱,就算入了这人世间,也是危险重重顾忌颇多,断断无法亲身统领众妖一展经纶。不知为何费了如此心力……”
      “不入之,何以知之?不知之,何以得之”重无邪打断她,说道:“我以身犯险自有打算,你不必多虑。”
      “尊……”她娥眉轻蹙,还想再劝,软软地唤了一声:“白公子……”
      “我叫影墨制的图卷,你可是都带来了?”重无邪抬眉道。
      晏璧月点头,自袖中抽出一册卷轴,在案上缓缓展开。几年前重无邪派陌杀去冥王生仲离处求取幽奎,重伤而归,一无所获。这次他来到溯凛山第二日就派出影墨去冥界,却只是带了厚礼与冥王修好,暂且不提那幽奎的事情。影墨走的匆忙,图卷本有几处未曾修订完毕,交给晏璧月倒是不过半日的时间就整顿完毕,晚间就呈上给重无邪了。
      那副图卷上把中央大陆上五个国度尽数绘制入内,以重岭和断水为界隔断南部和北部,南部只晨州一国,北部有三个国家,从西到东依次为中州、旗云和幽州三国。这四个国家都为人族所把持,其中数晨州占地最广,三十六府,七十二郡,占据大陆三分之一的面积。图卷很明显地并未把重点放在各国的疆域上,反而是是详细标注了各处妖族的分布和仙门的实力。
      重无邪指尖轻磕着桌面,轻锁长眉,细细地看着图上的数字。
      晏璧月则细细看他。他的面容再无一丝似那颠倒日月的容颜,为何她每看一眼,还是如此魂颠梦倒?早知自己痴迷他,只道是被皮相所惑,身不由己。如今换了别人的脸,只眼神斜斜睨过来,就足以让卑微的继续卑微,执迷的继续执迷。
      她心中一叹再叹,强迫自己看到图上去。看他目光落在哪一处,就详细地讲解一番。
      最终他的指尖点在南海一隅,那里有个几不可见的小点。晏璧月心中一窒,片刻才说道:“青丘之国的入口仍是南海烟岛。”
      “这些年你倒是十分用心。”重无邪突然开口,顿了一顿,又说:“天机镜,我需要你在元辰替我盗取。连这幽奎,”他眸子中晦明莫辩,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怕也只有你才能拿得到。月姬,想不到如今我重无邪一统三界的希望竟是托付在了你一人的身上。”
      晏璧月垂首,幽幽说道:“公子难道信不过月姬?”
      “你认为呢?”重无邪眉峰一挑,反问道。
      “月姬以为,尊上如果不信任月姬,月姬如何还能活于世间。挫骨扬灰不过是尊上的覆手功夫而已。”
      重无邪笑道:“月姬正是心比玲珑。既然如此,你自然也明白我的意思。冥王那里,等你抽了身,也去走一遭罢。”
      晏璧月面上波澜不惊,说道:“月姬舍弃青丘狐国之后,早已誓死追随尊上。莫说是我这个人,纵然月姬丢了这条命,也不会辜负了尊上所托。”
      “月姬言重了。生仲离如何舍得杀你?你且放下心中仇怨,好好地去与他说一说。”
      晏璧月应了一声,神思却一阵恍惚。那“放下”二字怕是世间最难之事。
      ………………
      她的原身是一只九尾灵狐,本是青丘国国主晏梓苏的双生子之一。
      娘亲身为国主,自然是日日忙碌不休。从她记事起,就一直和双生姐姐晏端秋朝夕相对,依偎度日。两人出生只差了半碗茶的时间,性子却差得极大。端秋比较文静,性子踏实认真,不过百来年就修成了人身。璧月性子疏懒顽劣,接近两百年才化成人形,而且还总是去不掉头上的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于是更加心灰意懒,日日都变作小狐模样,亮着肚皮晒太阳度日罢了。每每母亲大人见了,无不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姐姐劝了她几次也没用,自己倒是越发努力,借此掩盖妹妹的顽劣,让母亲可以少叹两次气。晏璧月早就打定了主意,反正将来就让姐姐做这个国主,自己就悠哉游哉地过一辈子得了,何必刻苦去修炼什么劳什子妖术?有吃有穿,春光无限。
      直到有一日,她在妖界的聚会上见到了妖帝重无邪。
      她本是被晏端秋抱在怀中坐在宴席的最下首。姐姐惯常宠她,什么好吃的好喝地都先喂与她吃,实在惬意。宴席刚进行到一半,一桌子人呼啦啦往外走,说是妖帝竟屈尊驾临,匆忙间外出迎接。平日里听这人大名耳朵都听起来了茧子,于是立即催促姐姐也跟上。
      众人在庭院中齐齐伏拜在地,反倒是晏璧月还是原身,被姐姐拥在怀里,一双溜黑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天空。
      有人夜色中御风而来,一身广袖锦袍,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通天法眼。远远看了一眼,晏璧月不免有些失望,在鸦雀无声的人群中忍不住嗤了一声。晏端秋一把捂住她的嘴,因为紧张用力过猛,一撞之下,她的犬齿咬穿了舌尖。晏璧月条件反射地用爪子推开姐姐的手掌,“啊”地痛呼一声,吐出一口血水来。
      忽觉身子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尚未反应过来就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一双手抚摸上了她的头顶,顺着雪白柔顺的皮毛一捋到底,然后斜斜地垂在她的颊边。那手生得十分漂亮匀称,五指修长白皙,随意舒展着,仿佛美玉雕成。
      她突然觉得及其享受,微眯起眼来。
      耳边听到母亲说道:“小女晏璧月生性愚顽,冲撞了尊上。恳请……尊上不要与小孩子一般计较。”那向来沉稳的声线里竟有一丝颤音。
      晏璧月听得奇怪,这才抬起头来看了抱着她的人一眼。
      那人也正垂目望她,一张脸美得难以描画。
      艳过百花盛世,皎过月华漫天,灿过红枫遍野,却又冷过冰封万里……他眼中一分寒,两分潋滟,还有七分晦奥难明。修长凤目眯了眯,在翦翦夜色中对她绽出一笑,若寒云轻蔽月,红梅焚皓雪,冶艳无匹。有胆量抬头瞧他的一干人等均是看得怔住。
      她滚下地来,逃回晏端秋怀中。不过短短一瞬,却如大梦一生。
      浮世恩怨,始于眉端……
      狭路相逢,开启命盘……
      她,从此再无法做她自己……为他死,为他生,为他抹去黑白,颠倒是非,为他一手血腥,杀戮决断。
      世间芸芸众生全部加起来,都及不上他笑颜一展。
      九死无悔,怙终不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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