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风水先生说风水 ...
-
郭永存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日月难熬,人生之路过于峥嵘蹉跎,心中总是存留着一个大大的疑问,无数次的自问,这个家是怎么啦?咋就那么不顺。
兄弟一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自己这边也好不到哪去,男不婚女不嫁。要说贫穷嘛,上下相比不算好,可也不算差;横向比较,与自己岁数相仿的人,人家早就当了爷爷、姥爷。再比人,自己一家六口,勤勤恳恳,细打精算怎么就不中呢,儿子闺女比不过他们谁呢?想起儿女,他是自豪的,他就剩下这么一点自豪感了。他的闺女就像歌里唱的,好像花儿一样,他儿子的肩膀多宽广。你说连北门里的小团团吊着膀子的人,人家儿子都会跑了,可自己这边有这么高质量的儿女硬是说不上媳妇,嫁不到人家不是咄咄怪事儿?作为一家之主,他觉得自己负有重大责任。在驾鹤西归之前,他必须为他们成家立业,为达目的他自己付出多少辛苦都是值当的。
他付出了,也努力了,可一切还是付之流水。韩桂桂退婚,冷月失望另择他人,现实证明并不是他努力了,就可以有个好的结果,这非人力所能为之,一定是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在左右着他的家运。
原先的郭永存并不迷信,年轻那会儿他也是敢想敢干敢闯的人物。甚至□□刚刚开始,破四旧立四新时他还积极的追捧参与过。若说不信神,就怕家里有病人啊。
应该说相信这个家庭运道上有毛病的想法由来已久。郭永贞么唤他时,就更坚定了他的想法,冷月转向,韩桂桂退婚,促使他由想法变为行动的一个节点。不能再这样了,治‘病’不可稍等!
治这个‘病’的先生可不好找,政府当局正严厉打击呢,他们都转入地下了,蛰伏于茫茫人海中冬眠。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钱托人,人托脸,脸换脸,终于在康洼找到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儿,攀谈起来,还能论上辈分,此老妪是姨姥的外孙女。
“兄弟实在给你说吧,我是半路出家,道行很有限,若是寻常外人我不推辞。回想起来你家大姨在世时疼过我,吃你的、喝你的,花你的血汗钱,若给你平不了事儿,姐心里愧的慌。兄弟你先别失望,我不中,但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这个人准中,就怕人家不愿接,现在这个气候不对,整不好家里会摊事儿的。”接着她向郭永存讲了几个成功的例子,有鼻子有眼,有地址,刻画的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不由得郭永存不信。
郭永存决心下定,老姐弟俩骑了自行车,往东又赶了三十多里路,表姐将郭永存领进了一栋高大门楼子。一个童颜皓首,胡须飘飞的健烁老者出来迎接了他们。
“兄弟,这就是我给你说的纪老先生。”
郭永存看老者一身素白,颇有仙风道骨,觉得自己烧香总算是找对庙门了,于是赶紧上前,满怀崇敬之情,双手抱拳一拱到底:“纪老先生,晚生后辈给您老有礼了。”这儿视野开阔,一眼能将半截庄子搂到怀里。
纪老先生表情肃穆冷峻,但不失礼,飞快地向外瞟了一眼,说既是后辈又是他大姐领来的,就别再这儿站着了,敢请小侄到寒舍一叙。
说是寒舍,是主人自谦的说法,纪家的四合院全是青砖到窗台,大瓦覆顶的房子;室内家具陈设虽不奢华高档,可也应有尽有,并且整齐有序。乖乖这还算是寒舍,那普通的社员还有法活吗?
老者泡了茶,上了烟卷,便坐下来不在说话。他的儿子从外面回来在天井里向表姐招手示意,表姐便离座而去,堂屋廊下,石头台阶旁边便传进来如下对话。
“大姐,你这个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知道眼下正在运动中啊?”
“他是我的表弟,家门不幸,净出横事儿,一个大姐叫到当面,你说我能咋办?没法子又给你们找事干了。”
“这还在其次,你不知道哇。人各有天命,福祸在天,改变命运泄漏天机是会遭天谴的。”
“兄弟,我不是没法吗!俺表弟也快上梁山了,不过我这个兄弟是透亮人,嘴也严实可信,他有决心,心里也有数。”
“嘿、嘿、嘿。大姐你张嘴兄弟,闭嘴兄弟,啧,我还能说啥?那就这么着吧。”
俩人一块进来。少主人变得热情起来,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与郭永存闲聊了几句,就又起身出去了。他去安排伙食,到了饭点了。
郭永存念念不忘使命,总往纪老先生身上使劲,无奈老先生正襟危坐,惜字如金,倒是他的儿子滔滔不绝,但大多是新疆那边打了冷弹,冻死苏联几万人的部队之类的不着边际的废话。
席间,少主人终于将话头切入风水地理方面,说中华文明博大精深,很早以前就有了这门学问,他甚至给他讲了一个小故事。
说元朝末年,有一殷实富户人家,有三子,多次央求老爹在给别人家看风水之余也给自家看看,咱不求大富大贵,位极人臣,但求荣耀乡里,老爹叹说只怕你们没这福分,可以一试,但你等必须绝对听话,不可心存逆反,更不可随便质疑问话。
七月初一子时,夜深如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老头率三子,携抬网渔具离家出发,东行五里在一片盐碱不毛之地驻足,命三个儿子在此旱地开始捕鱼作业。
三个儿子虽疑虑满腹,但爹有严令在先,也不得不假戏真唱。约莫寅初之时,爹让儿子收网,咔嚓一个霹雳炸雷,闪电之中网里竟然有尺把长红毛鲤鱼在活蹦乱跳,哥仨大喜过望,老爹却令收手回家。
鲤鱼奇香无比,老爹命儿子各执鱼骨刺残汁给媳妇吃,三妯娌气男人们不近情理,谁也没动筷,统统给了要饭的中年乞妇。此乞妇致次年九月初八产下一子,九月初九是重阳,因而唤作朱重八。那老先生因而叹气:你等无福,此乃时也、运也、命也,非人力可为之,老身有罪,累及后世子孙受苦,随之老先生便双目失明。
“赘此废话又有何用?即已承诺,当尽力而为。”
纪老先生斥责儿子,转而对郭永存说:“大侄子不妨先回,待我有所做准备,在议详细不迟。”
郭永存毕竟年逾半百,来回奔波上百里,未及天黑便上床歇了。暗自琢磨老先生的话语,仔细回味那个离奇的故事,品咂这离题废话背后的真实,谋算着自己的对策。
朝研、朝芳来了,侄女谨慎地笑着,递给他一张白纸,这是一张收据:“今收到郭朝芳退回礼金六百元整。自今日起解除债务关系。。。收款人是郭永贞。
“这是怎么回事?”
朝芳、朝研也是一头雾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而来找二叔。朝鲁说是不是朝林这个小东西干的。朝林顿时疾呼冤枉。“我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吗?再说这个关字,还有这个啥是繁体的,我都不认识。”
这话反而提醒了郭永存,从床头底下箱子里拿出一张纸,永贞因为遗产问题与他哥闹的很不愉快,郭永存当时是中保人之一,因而存有一纸契约,仔细反复对比后认定两份字据均出于一人之手。朝鲁说咱又不是专家,难免有误,还是托人打问一下吧。
支书周传林与永贞他们的大队支书是同僚,没出三天就回话说字据是真的,是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还了钱并要她写了字据。至于这个干部是谁,是干什么的,又为啥在郭朝芳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替她还钱,这就不知道了。
哎呀,这是雷锋干的!可是雷锋□□年就死了,雷锋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可在他们的经历中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概率大小了。再说郭朝芳她一个青年农民又能认识几个干部,最大的官可能就是公社革委会的葛副主任,葛副主任一年的工资也就几百块钱,就是有他也做不出这等事来。
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还是那个栓柱子,这符合他的经济实力,通过婉转迂回的方法一问学勤嫂子,栓柱他姨很诧异:“俺外甥跟朝芳在一起乐的跟裤套似的,他怎会知道朝芳的前情旧事,我说这干啥?在说一家女百家求…….”
哥德巴赫猜想被陈景润破解了,这道题算是没解啦,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压在郭朝芳心里的巨石被掀掉了,她终于可以缓口气了。
让郭朝芳感到欣慰的是,那钱不是祁栓柱还的,到目前为止她还不欠他任何人情。上次他回去时,曾暗示要带她回东北去,她没出声,现在她觉得她依然有重新选择的自由。
尘封的记忆被情感的洪流冲开,她的同桌同学,那个袁庄的袁尚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她的眼前,这家伙有一张女孩子人见人待见的英俊脸庞。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有感性的认知认同发展而来的,如果没有入学那天眼前豁然一亮的感觉,也就没有后来的感情。后来她渐渐地发现,这个同桌的他,不但人长的帅,而且心灵手巧,拔棉花杆的专用工具就是他首次带到学校,又被众多的同学效仿,流传到各村各队的,关键是他只对众多对他表示崇拜友好的女孩子中的自己好。自己的书桌里经常会有他送的礼物,诸如一把花生、一捧大枣;翻开课本你会时常发现有一片香椿叶,或一个香马袍子(一种秧蔓植物的果实)。此人就是话少,不善表达,这一点与那个栓柱子截然相反。说钱不是他栓柱子还的,郭朝芳深信不移,否则,他是在肚里搁不了两钟头的。有一次,这个袁尚在她的书桌里放了一包知了的幼虫竟然没有告诉她,结果这小东西竟然爬到老师的裤管里,害的她在教师办公室里反复向老师承认错误。
袁尚还是在过年时以同学的身份来过一次,那次他在二叔家吃了饭,自那以后虽说谁也没对谁做出什么承诺,但各自都心照不宣了。
二个多月了,明里暗里都没见过他,两家相距只有七八里路,按说要是相见并不是难事儿。
她觉得不能再拖了,你不见我那我就去见你,因为郭朝芳不想失去机会,也给他个抉择。如果他要留下,那就是他的媳妇,如果、如果…..她觉得他没有第二个如果,他一定会欣喜若狂,如获至宝。
在袁庄村里,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告诉她,袁尚跟他表叔去洛阳那边学烧窑去了,一天能挣一块多钱呐。郭朝芳表示怀疑,他怎么就走了呢?连个招呼也不打!女孩似乎看懂了她的疑虑。“他爹在井台上摔了一跤,腿摔断了。他得挣钱!”
袁尚家的院子很小,郭朝芳搬开两块横放的木板,走进院子,一个老汉正在堂屋里编簸箕,她谎称是中学的老师让她来下通知,后天他们这个班里的同学回校聚会,大家每人花个块把的热闹热闹,照个相,今后大家各奔东西,岁月漫长,留个念想。
老汉对这些不感兴趣,唉,块把两块就不是钱啦?但对下通知的人还是很客气的,挣扎着起来要给客人倒水,朝芳说大爷您不方便我自己来。小心地抄起残破的竹皮暖瓶,但只倒出来一小口牛奶似的水垢。
“暖瓶不保暖了,他大妹也不往里灌水。姑娘让你见笑了。”
“妹妹还小。没关想系的。我也不渴。”
“不小啦,今年都十五啦,她就是粗心。其实她挺能干的。唉,不能干又有啥法呀,她娘死的早,两个妹妹幼小。俺家就我一个废人!厨房灶口上有水,劳烦你拿来中不?”
厨房低矮而狭小,里面的脏乱更是惨不忍睹,灶口用铁丝吊着的瓦缸里水也不多并且是凉的,看看锅台上赫然出现的一泡鸡屎,郭朝芳再没有一丝喝水的欲望,但又不忍拂了老人的心意,打算在水缸里弄出点动静,做个假招子应景。揭开盖帘子一看水缸里只有四分之一的水,靠墙的那边中下部有个洞,用棉花堵着。
回到堂屋里老汉已不在原地,郭朝芳也不好不辞而别,猜老汉不会走远,于是坐下来看桌子上压在玻璃板下的照片,自己的照片与帅气的他并列放在一起,虽是两张,这么放着也足以看出主人的别出心裁。
“那是俺家袁尚的同学。”老汉从西间禾秸帘子后走出来,他愣是没把照片与眼前的真人联系起来。老汉硬往朝芳衣袋里塞了一把枣。朝芳告辞,老汉拄起拐杖往外送她。“俺家袁尚去洛阳了,赶明他回来我告诉他有同学来找过他,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您就告诉他我是他的同桌同学。”
郭朝芳低头走在空旷的、布满浮土的大路上,心里凉凉的,酸酸的。她多么希望那意外的惊喜是袁尚送给自己许多礼物中的一个。现实无情地粉碎了她的梦幻,结束了她少女时代的罗曼蒂克史。
说到意外的惊喜,她知道那只是暂时的放松了自己,无论是谁的钱不得还给人家?只是由一个债主换成了另一个债主而已。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呢?尽管这个债主现在还不知道是谁,但她坚信他会现身的,说不定还要自己连本带利付出更高昂的代价。念及于此,心情变得惴惴不安,甚至有点恐惧,不知道前边还有什么样崎岖的人生路在等着她。
嘀铃铃。自行车的转铃一直在响,她已经靠到路边了,回头一看,自行车的前轮还是冲她而来。她只好退到麦田里,并气愤地推了一把骑车人。
栓柱子一条腿支着路面,很不客气地将军帽扣在朝芳头上。
“喂,傻大妮,丢钱了还是丢粮票了。”
“比这可重要的多!不过丢就是丢了,能捡回来的就不叫丢。”
栓柱子谨慎地看了郭朝芳几秒钟,以低低音量、酸酸的口气说:“失败后的沮丧、失落很难受是吧,你祁拴柱大哥哥从六岁到现在经历的失败,大约有一百五十多次了,没关系,小妹妹,糟糠之中也有精华,这不还有我呢,我这堆牛粪会供给黑牡丹以充足的养分,让它日鲜月艳,永远雍荣华贵。”
朝芳脸上腾起一片潮红,冲他嚷道:“美死你啦!我跟我那同学谈的好着呐,不用你幸灾乐祸,过个十天八天有你难受的时候。”
“嘻…嘻…嘻…,连饭都没混上一顿。嘻…嘻…。”
朝芳突然一阵锥心般的气恼伤心,甩手向前走去。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太损、太厌恶了,舌头刻薄如刀。
栓柱子一窜一窜地从后边撵上来,哄劝说别怄气啦,朝研姐还等咱俩给她完任务呢。她被县里的212吉普车接走啦。他将国防绿色‘的确良’上衣扔给她,并示意她坐上来。
“衣服里有钱没?我可是个负债累累的穷人。”
“小姑奶奶,你好好拿着,钱倒不多,只有几十块钱,可我的手表还有居民证都在呐,丢了居民证我就回不去了。”
“那我就不给你拿了,咱担不起责任。”她想将衣服塞进车上斜挎的旅行包里,打开一看里面有肉有酒有糖有烟 。“你这是弄啥?”
“这叫四合礼,两家老人和,两家年轻人和。给你二叔的。”
“那也用不着那么多啊?不会过日子!”
栓柱子开心地笑了。他突然想起一句话叫女生外向。“嘿嘿。不多,不多。用这点东西领走他的侄女,我赚大发了!家里来电报催我回去。”
“谁答应跟你走了?我怕你把我卖了。”唉!朝芳啊朝芳,你认命吧!回想起来自己从没有对他无保留地予以暗示,更没有任何承诺,甚至给他好脸的时候都不多,他怎么就能这样呢?那个袁庄的他,似乎最缺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