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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纠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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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做好了,邢大良押着他的两个俘虏也到了。这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大男孩,现在是彻底崩溃了,问他啥他说啥,让他干啥就干啥,态度好得不得了。
“看看还有什么没给我们场长说的,仔细想想。”邢大良一手掐一个,让他们面对郭朝正。两个人很惊恐地看着郭朝正,嘴角撇撇着,心想这回不仅抓手里热铁,而且还没扔出去砸在了脚面上,这个农场最大的官儿不定怎么收拾自己呢。“没有啦.真的没有啦。”出乎预料的是这大官人并没有难为他们。又不是潜伏特务,本来就是很简单点儿事。
邢斯理让他们把经过、动机、家庭住址,家长和本人姓名以及认错态度写出来。这个事儿对他们很难,叼着圆珠笔看着白纸,狗咬刺猬不知从哪儿下嘴。“手扶车算不算动机?”郭朝正觉得够呛,我能写成个找字,自己的名字能写成那样,就是杀了他也完不成作业。“大良你写,让他们签字。”
邢大良的文笔也不是太好,坑吃了好大一阵子总算写好了。让他俩签了名字,又蘸着黑机油按了手印儿。完了郭朝正就劝邢大良把俘虏放了。有了这个认错书害怕什么?臭小子熬不中煮不烂的,还得管他吃,私扣人质是犯法的。
章显夫妇早下地走了。放了俘虏郭朝正也去了地里捡楂子。邢家叔侄心里不痛快,相对叹了一阵子气,又觉得无马上要做的事儿便也去帮忙。这就给去而复返的两个俘虏以可乘之机,他们爬上大箱,在邢大良上衣袋里找到了那张认错书。这两个蔫吧人有一副固懂心,他觉得就这么回去无颜见村中父老,偷偷又回来把那张纸拿走了。
收工以后,邢大良发觉证据丢了,气得恨不能搬梯子砸天。几个人稳稳当当地吃饭,谁也没理他。理他又能说什么呢?他有理由愤怒。
客人走不了,做为主人有义务安排住处。章显两口子一个车上一个车下,往外倒腾厨具。郭朝正拍板决定:“你们夫妻桩楼上’,我们客人桩楼下’。”人家夫妇盼了多少天了,都是凡间男女,就人间烟火里的那点事儿谁还不懂?
邢家叔侄依靠在汽车轮子上抽闷烟儿。朝正劝他们进来睡觉:“走司法程序呗。没有字据就没办法啦?笑话!我们几个人都能作证。汽车、木耳营子、人证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儿。”然而邢大良不愿经官动府的打官司。“咱也有毛病。咱没办手续呢。按理没手续是不能上路的,可是活儿很多,天天跑生意。另外,在动手阶段。。。嗨!他娘的这么不禁打还张牙舞爪的。”
“我操你妈!狗改不了吃屎!”邢斯理要冲过去打侄子,脑袋咣撞在汽车大架子上,他忘了汽车底下的空间很有限。邢大良从另一侧爬过来,将脑袋伸到他跟前让他打他又不打了。“良子咋不长记性。”唉。还能说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侄子能顺顺当当长大成人,也算是邢家人走运。
“伤啥样?几个?”
“反正是背走的。两个。”
“大良。你得这么说:是我和你叔叔叫你去的,这叫自车自用,非盈利为目的。我明天去一趟江兴村探探虚实,看他们到底伤成啥样。”
到了江兴村,立即围上来一大群人。他们都是来看汽车,看热闹的。真正的事主一个都没有,根据人名找到家里也没人。门上的锁头都锁歪了,可见逃走的有多么慌张。柴房的门后有一个七十多的老太太被请出来,她抖动着嘴唇矢口否认有这回事:“我家孙子没砸你家车,他昨天去地里补豆子去啦。”
有个妇女拉开车门告诉杜眉人都上医院了,人快不行了,光血都抽了一千cc,哗哗的。”
“那就报案经官,走法律程序!”按照事前的商定,此时邢大良就该喊打喊杀地放狠话。狠话是说了,可是软绵绵的,不具有威慑力。他还在想人快死了的事儿。
郭朝正心里有了谱,不承认耍赖皮是真的,要说人快死了就不可信了。人真要死了他们早就找上门儿来了,或者早就报案了。血要是哗哗响地流,几分钟就废废的了,人身上统共才几斤血?这个小山村很穷;没有看到一根电视天线,也没有一栋砖房,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景象。他们赔不起,也就不想陪,更不想让孩子去坐牢。
“老郭你说该怎么办?”
“与对方谈判!协商不成坚决走法律程序!”
“良子这属于正当防卫吧?”
郭朝正没出声。你还想一点事儿没有啊?就算他该死也轮不到你动手。过了一会儿杜眉才说防卫过当,致人死亡或重伤的也要负法律责任。
邢斯理脸色苍白,闭目无语,身子随着车身摇晃而摇晃:“大良不能坐牢!他孩子小,媳妇还年轻,老邢家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老郭你人脉广泛,关键时刻得拉老兄一把。”
这老东西越来越胆小,这么不经事儿。看来此刻他是宁愿不要钱,甚至花钱也不让良子去坐牢。这老邢处事总以自我为中心,但对这个十几岁才领来的孤儿做到不计一切代价也算得上十分的讲究了。
“老邢。没那么严重,明天我去医院看个究竟。”
“别。明天可不能去。人家正在火头上。骂人没好嘴,打人没好手,就你那脾气跟良子差不了多少,咱可不能再出事了,停两天再说吧。”
郭朝正回家了。他得兑现对章显的承诺,将重缺口耙送到山上。他让机务副连长给做个价。人家张口就要六千,车费还要六十。车费六十还相应,家什六千就不傍谱了。“你娘那脚!你一台大车带农具,老子才管你要几个千?”
“还说呢?大车比我还早一年出生,按场里折算折旧办法还得倒找我钱呢。”他是姚玉玲的徒弟,以小辈自居,常在面前卖乖。人家是不想要钱。要也就是个废铁价。不要钱有后遗症,郭朝正端起场长架子:“比废铁高三百二百的,挂到我账上。”
半夜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一直下了三天,气温降到二三度。傍晚天际透出一抹红霞。久阴初晴本是好事儿,韩桂桂进屋就哭了。爷仨儿围上来追问原委。“你妈是不是中邪了?”
“你才中邪了呢!非要包那么多地!今夜里非下霜不可。黄豆都出来了,全冻死了,连豆种都没有。两千多亩啊!咋弄啊?老东西你得想办法!”
“下不下霜这个事儿真不归郭场长管!我打电话给老天爷,叫他马上出太阳行不?”
第二天一早还是一如往常,天也没塌下来。韩桂桂屋里外面都是一路小跑。“你就不能稳当的?”她稳当不了,要干的活太多了。
“嘘!”
“干啥?你还怕吓着她?灵珊起来,帮妈妈干活!你就惯着她吧。”
“孩子觉大。哪个女孩子不在娘家享几年福?她干活的时候在后面呢。”
这是什么论调?她若有福可以不干,但不能不会!啥都不教她,啥都不让她干就是疼孩子?
“妈。我是他捡来的吧!”
女儿不干是不干的,干起来也挺利索像样。郭朝正心里痛快了。洗脸刷牙准备吃饭。
“大爷。您回来了。”
“唔。”回头一看一个姑娘走进来。这女孩五官端正,瓜子儿脸儿白白净净的;前拱后翘,小腰被米黄色的风衣腰带一束,比炉筒子粗不了多少,个头比灵珊还要高一点呢。这是谁家的孩子呢?
“大爷。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南隅里徐家晓楠。小时候净在你家玩儿了。”
“哦。是仙仙呀。”真是女大十八变。小时候头发黄的像塔头缨子,鼻涕常在嘴唇上神出鬼没。“是呀。有一次我带你们几个孩子到县里玩儿,等我开完会回来一看好家伙,五个孩子压摞睡觉。上面的孩子尿了成玉一脸。哈哈。。。灵珊在家呢,快去吧。”
“仙仙你帮大娘把成玉喊回来吃饭,他在菜园子里干活呢。”
“灵珊。你真得跟你哥学着点。”他又想起了刚才的话题。
“学。你问哥让我学吗?爸你真不聪明!我有多大的魅力能一大早把她吸引来?“
“你快当公公啦,还不懂四六儿,还跟人家提尿床的事儿。你也不上心给孩子盖砖房。”
“啊?就她?好小子!比他爸强。我都二十七八才。。。”
“爸。你一共谈了几个女人?”
成玉与仙仙一起进来。郭朝正便把骂女儿的话咽回去。拎着筷子打招呼:“仙仙坐下吃点?”成玉赶紧搬凳子,她也不推辞。灵珊没有挨骂,还浑然不觉,继续追问:“爸。你多大认识的我妈妈?还不给你儿子传授点经验?”
“没羞没臊。都是你妈惯得。”碗筷一推就去了祁家。祁拴住起了一栋新砖房,窗明几净巍峨高耸,馋的韩桂桂总是磨叨他。郭朝芳昨天都下了通知,今天拆旧房兼温锅。“欢迎领导莅临现场指导。”人家没打算让他干活,动动嘴,张罗张罗事儿。这必须早点去,晚了还指点啥?
拆房比盖房简单多了,钢丝绳拴在房梁上,东方红拖拉机一加油,站立了几十年的老房子便轰然倒下,结束了主人赋予它的历史使命。房上的草拢到一起点着啦,木头分门别类,继续发挥余热,最难弄的是土和锯末。
为了保暖,黑棚里放了许多锯末,一大帮大孩子拿框和推车往大门外倒腾。成玉从锯末里掏出一个蓝布口袋。这种家织布的东西已经很少见了。他把布口袋踢给祁宝:“你家的宝贝可以进博物馆了。”嘻嘻哈哈,几个人足球似的又踢回到成玉脚下:“老姑。这布袋啥时候放进来的,还有用吗。”
“哟。这年头可太长了,还没生祁宝呢。是祁宝二老爷爷临死留给我的枕头。没啥用了,扔了吧。”
“祁宝,那还是你把你哥扔了吧。”
祁宝将枕头颠倒铁锹上,铆足了劲儿。诶嘿!蓝布枕头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擦着大舅的头顶落在道沟的水里,吓得祁宝直吐舌头。
朝正正在跟未来的亲家在闲唠,身侧突然砸下来个东西,细看是一条老式的枕头。水里已经有些锯末了,虽说浮力不是很大,一个装麦糠的枕头也不至于马上就沉底吧。“给我拿把铁锹来。”掂一掂,感觉重量与它的身份不相符。锹尖划开棉布,里面果然是麦糠,麦糠还没有完全湿透,这就更不对了,再一抖楼滚出一个柱形的黄油布包,打开一看,哇!全场的人为之倾倒,竟是一摞子银元,还有两根黄灿灿的金条。银元点点数有三十八块之多。狂喜之后有人说看看还有没?好像从宝葫芦里拿宝,什么时候拿什么时候有。还真不孚众望,又找出一只牛皮纸信封。信封里有十张五五年版的五元钞票,二十尺布票,四十五斤粮票。布票和粮票已经不用了但也不能扔,他还有些值得保存的文物价值。
消息传得飞快,半街筒子都是呜呜泱泱的人群。郭朝正走一步人群跟一步。他忽然想起来本地有个民俗叫见者有份儿。“哈。都是谁想见着有份儿?先说好喽后来的不算!”刚开始见着的就是一帮孩子。“我。我。我。”一下子就是几只手伸到面前。“小子们都别做梦啦。这是祁老爷子留下的遗产,不是土里刨出来的,也不是大道上、河滩里捡的,因此不存在见着有份儿这个问题。遗产懂吗?你们谁是祁家人?
“大舅。我姓祁。我中吗?”祁乐一看他哥上去了也赶紧往前挤:“大。。。大。。。舅。还。。。。还。。。”
“小儿来,别还了,也没有你的份儿。”看着这小孩子说话着急上火。他转身将布包递给了郭朝芳。
拉桌子吃饭了,仙仙灵珊几个女孩子游走于各圆形人岛中间,最大限度地吸拽男孩子们的目光,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郭朝正刚端起酒杯,有人喊他,家里来客人啦。
老邢叔侄俩,还有另外一老一小两个人不认识。老的六十来岁,头发像被霜染过的一样,一脸沉重的沧桑感,蜷缩在门后的角落里;另一个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站在五斗桌前端看挂在墙上的相框。“哦。主人回来了。郭场长,在正事开始之前,我能先问你个问题么?”
“可以。请坐。”
“这对夫妇的照片怎么会在你家里。”
“这很奇怪吗?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听口音你是本地人。朋友?同学?”
“开玩笑。我哪有那资格跟他们搭上这关系?我二叔是关贵山的战友。我家也是黑河那边的。他和关贵山一起当的兵,一起提的干,一起在山洞子里共过患难,是那种锤砸不碎,车轧不烂的铁哥们。前两年国家经济物资实行双轨制,关贵山给我叔叔弄过三批钢材。这三批钢材奠定了牟氏企业的基础。应该说他是我们家恩公。我们家里就有这张照片。我像这个小妹妹这么大,我婶婶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夫妻还到过我家。可惜可叹,关叔叔英年早逝,令人扼腕。”
“牟先生请用茶。”仙仙绕过客人的身后又去给郭大爷倒茶,牟先生的目光就粘在了她身上。仙仙显然也发觉了这位高档次的客人目光太烧人,晚霞般的脸庞显出一抹羞涩的灿烂。
“牟先生。”郭朝正也新潮一把。“我们开始吧。”
“别呀。我一下说了这么多,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这不公平。”
“那你知道这女的叫什么名字吗?”
“郭朝妍。”
“我叫郭朝正。郭朝妍乃本人堂姐。”
“哎呀。这是怎么说的呢?小侄牟小羽多有不恭了。”
坐在角落里的老头一下站起来,他这是下意识的动作。这人叫你来代表我们平事儿的,你在这里与对手攀上了亲戚。
“吔。你就不能稳当的,凳子上有钉子?一惊一炸的!郭叔叔我是他们周家的姑爷,六个人中就有三个是我的小舅子,因此我是来平事儿的。这位邢场长说司机是他亲侄子,有些问题他不好表决,所以我才成了不速之客。”
正事开始了,老头有话说:“这事儿起因是我们不对。孩子们行事鲁莽是我这当大人的管教不严。孔圣人说子不教父之过。我这当大人的给各位领导赔不是了,对不起。”然后是深深一躬。
“你别整那没用的。孔老二来了也得说你们不对。你来点实质性的东西。”
郭朝正倒不觉得这老头有什么不对。错了就是错了,说与不说是不一样的。他从这个老头身上忽然就看到了当年父亲的影子:老实、厚道,遇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郭叔叔,咱都是自家人,我不来虚的。你们单位的这位司机师傅说的也是实情。我这张存单上有六万元。五万四归你们,另外六千是我内弟与另外一个人的医疗费。我说你小子是开宰的屠夫呀,一棍子一个,招招奔着骨折去的。”
他们手里都拎着斧子棍棒,我要是怯一点儿,倒下的就是我自己。我这是正当防卫。新车是六万,我们没多要。医药费有两三千块也够了。五万七。
“五万一。算了,郭叔叔我有点冲动了,您这场长、主角还没说话呢。”牟小羽的笑容就不那么自然了,侧身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往空中吐着烟圈儿。
郭朝正觉得五万四这个数字可以接受了,但邢大良已经表态了,也不好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拉老邢借一步说话:“这小子再往下他敢说四万六。这样下去势必会走上法庭,上法庭你们做好准备了吗?这个人的经济基础和社会背景一定不一般,不然不会这么有恃无恐地张扬个性。”谁知道他们叔侄怎么想的?先前只要不去坐牢倒花钱都行,现在看人家人伤残不了,又争争讲讲的不痛快。“老邢。事到如今你们还是一点不认点儿低倒霉?差个三两千元事儿很大吗?良子那大卡车多给场里干几趟活儿就齐了!”
邢家叔侄总算点头答应。郭朝正又去做牟小羽的工作。“小羽,你看所谓谈判,就是双方在作出妥协让步的基础上才能进行,才能成功。也不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呀?再长个一千或者五百的。”牟小羽就笑了。“也别五百五百的揉搓了,那就五万五千五百算了。”郭叔叔你说的千有了百也有了。可是他又强调说咱俩都是为别人铲事儿的,我也得问一问我的当事人。其实他是百分之百地可以做主的,只是强调为别人平事儿这句话本身,以对应邢斯理的谎话:你家车就你家车呗,还扯上单位和单位的领导。
老头一句话真是语惊四座:“要知道这样,还不如俺的孩子都叫你打伤呢。”
“哎呀!哎呀!会说话不?我媳妇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大伯,就认钱!这钱让你掏一分了吗?给你限定日子让你还了吗?真是丢人!”
邢家叔侄也是一脸的鄙夷,只有郭朝正的反应与他们迥异,觉得喉头发紧,有要哭的一种冲动。穷人与富人的思想意识与价值观念是这么地相左;富人可以很潇洒地说钱财是身外之物,穷人认为钱就是命!物贵命贱是因为孩子伤了经过简单的医治可以长好复原,巨额的债务如山一样长期背负在身,它会压缩身高,磨平意志,粉碎尊严!如果说有共同之处,那就是对孩子的感情,都是针扎火燎般的疼爱。
郭朝正呀你绝不可以沦落到这一步。父辈们带血的足迹依然清晰。爹到死连一分钱几片的去痛片都没有下肚;三叔为六百元钱而选择了自杀。贫穷就是一只面目丑陋的魔鬼,你能说它不会吞吃活人的生命?你自己还有你的孩子们一定要避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