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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章(2) ...

  •   这地穴起先仍宽,后来却益发逼仄。尘埃灰土将我与安义渐渐拉开距离,他时时停下,助我重以绢帕兜掩住口鼻头脸,好防着迷了眼睛或呛了嗓子。洞口越低,就越觉气闷,直到我们不得不低姿匍匐而进。
      
      行约数步,我已觉膝头撕磨,手掌擦痛,目中眩彩蓝金夹杂,浑噩中安义似猛地停住身子,如豹般迅捷地向上一蹿,此外便再无声息。“来,抓着我的手。”黑暗中我听到这样的声音,心倏地一暖,随即尽力将双手向上。
      
      这样的一个姿势,在人类,意味着彼此的信任与需要。
      
      我手心的鲜血触到他的,我的身子被一股大力提起,接着我看到了露齿而笑的安义。他的睫毛在火光下似闪亮着微金的光芒。
      
      “朱娘,你可知晓密道所在?”他四下环顾,伸手掀去我面上的帕子,随口问出这一句。
      
      听他如此称呼,我心中颇感喜悦,摇头道,“好在时候尚早。”
      
      “不错。”他简短地答道,说话间却已开始查看。
      
      这房间并不宽大,直行十步为止,横行八步,安义慢慢俯下身子细看地面。他先以手掌覆出方圆地界,而后凑鼻于其中心,以指轻扣数下,其间呼吸全然停顿,身凝如石塑。良久,方起身挪动至下一处。
      
      这本是古怪以极的举动,但他做来手法细腻,神情冷静。我看了许久,因不明所以,索性一动不动地站着,打量周遭物事摆设,惟觉其处处张扬不露,隐敛自持。同样朴素的几案卧榻,素衾白褥。在首领室内铺陈得自在随意,在此处却似着意为之。只有榻上两方薄狼皮,方略显锋芒。
      
      榻旁设一案,案上一具小龛,侧傍一瓶,瓶中三四枝白花,瓣叶柔嫩,蕊丝蜷曲,正是新采之物。
      
      “是这里了。”安义轻声叫道,话音中却殊无喜悦,我忙凑到他身侧,只见他右手五指微屈,凝气运力处,眼前只是灰飞尘走,雾霭纷纷。我正欲闭目,却见那灰土片刻间已被他以左掌堆拢至一旁,地面下渐渐露出两块乌沉黝黑之物,正是以“坚利可切金玉”的镔铁制成的隔板,“此即密道入口,若欲开启却须寻到机括!这恐怕不像方才那般容易。”他轻轻击扣那铁板,沉吟片刻方道。
      
      “安义,你看那画!”我指着龛中所供的一幅小像,其所绘女子面色羸弱,身形瘦小,身穿寻常农女衣饰。因画技疏劣,故神色难辨,容颜模糊,“可知这画中人是谁?她的画像又怎会置于此处?”
      
      “那是爻娘,七公的夫人,可惜已经故去了。”安义见我眼中微露惊讶之色,又道,“他夫妻情份甚笃。爻娘在世时,七公脾气虽难知如阴,却颇守礼数,与众兄弟间倒也相处得谐。可自她辞世以来,七公性渐急烈,竟常与主人相拗,言语冒状之处……”说话间,看我已伸手轻揭起那画卷,仔细察看其后,忙举臂拦道:“朱碧,你这是做什么?”
      
      我方要答言,却猛地收口,身子未动,侧头向他,低声道:“有脚步声……”
      
      一言未落,却听身后一人冷声沉喝道:“转过身子来!”
      
      我松了手,眼见着那一幅素绢如枯叶落花,曳曳落地,拉着安义缓缓转身,却正对上七公那冷如霜雪的目光。几日不见,他一张瘦黄无光的脸颊越发深陷,双颧倒添了几分血色。身后三四从人,亦因喝了酒,匪性发散,此时直勾勾地瞪住我与安义,目露凶光,如狼群般缓缓围拢过来。似只待七公一声令下,便欲上前将我二人撕成粉碎。
      
      在此沉寂之中,七公越众而前,全不理会我,只斜目向安义冷笑道:
      
      “听闻十常侍乱后,阉宦灭除,谁想倒成了聋残的天下。我见你这贱狗缺耳少目,就不同你一般计较。”他说着,极轻薄地以指向我一勾,笑问道:“乖乖答七公一句话,是何人指使你偷放这小娘儿的?说出来,七公非但饶你活命,还替你求了你主子,拔了她的舌头送到你身边。你二人凑成了天聋地哑,才真正是地设天造的一对儿呢。”
      
      匪众们的轰然狞笑中,我没有听到安义的半句答话,因为在一瞬之间,他已抢过我身前,出手便是杀招!
      
      这是没有任何花俏的招式,正像他找寻密道的动作,有着为达目的的简洁流畅。一招之间,七公面上变了颜色,人已退后数步,喉头险些被安义以指力贯穿。他嗤笑半声,面色瞬间沉如玄潭。一声暴喝,反手随即拔刀而出!左膝微屈,右腿同时横扫安义下盘,一气呵成,招数亦是粗爽毒辣。
      
      
      我惊呼出声。果见安义应声倒地后即刻以手撑身而起,旋即面对七公,面色冰冷,似于生死亦无所较。那孩子气的面庞之上竟仍带着于世事不甚通悟的懵然神色。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在他双掌之下一名彪形壮汉双手指骨节节寸断的声音,我抵死亦无法相信他此时所为,分分秒秒皆是格杀之术。
      
      此后瞬间,我似乎明白了安义因何这般无惧。他听不到雪白的刀锋破空之时如毒蛇吐信般诡谲的呼啸;他听不到利爪刺入脆弱的皮肤,沸热的血液冲破血管壁,片刻凝固般的喷泻;他听不到他自己的,与敌人的混合夹杂在一起,粗重混浊,如野兽一般撕裂的呼吸;他听不到每一次抬起手臂,试图避开插向身体的锐器时,心房中嘈杂而清醒的跳动……
      
      “你死我活……你死我活……”
      
      这是在静夜之中能够逼人疯狂的声音。幸好安义听不到!我想着,发觉因过紧攥拳,手心中全本凝固的血痕裂开,我的血,没有温度,没有气味。幸好还有疼痛。
      
      数招一过,高下可判。安义指上功夫原非同小可,但七公欺他耳音不灵,目不暇接,又仗着手持利器。刀刀翻飞之时,更不断打手势招呼徒众向我动手,以乱他心神。安义方一分意顾我,右手小指立即被刀锋削去一片,鲜血如珊瑚珠一般滚落,染红了缚手丝绢上原已干涸的一簇暗红。
      
      又过五十余招,安义再无力支撑着将匪徒挡在身前,只得任由他们形成半围之势,圈子越缩越小,我二人背靠爻娘的龛位,步步后趋,却终于无路可退。
      
      眼见七公目中露出杀意,越过那绢画徐徐逼近,我心念微动,只装作踉跄着,速速向后又退了两步。此时,安义已汗透重衣,面前刀光如雪,纷纷飞舞,他一面勉力支撑,一面冷声道:“七公,未得主人号令,你敢动朱娘,就是万死之罪!”
      
      他话一出口,我心中暗叫不好,却听七公暴声喝道:“老夫要的便是你这言语。来啊,立时卸了他的四只爬爪子,带到聚义堂上对质!”
      
      只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兜头想起墨姐姐讲所讲的一件轶事来。她曾随主人赴香港参加某笔会,其间阅文无数。听她所言,远居香港的姐妹们颇喜书写一种名为“武侠”的书册。若论立意之新巧,结构之精妙,以查姓熊姓两位大师手中两杆妙笔为最……
      
      “总瓢把子!”拼斗正剧,安义忽冲七公身后惊呼道,众匪徒冷不防一齐转头,却见安义拼尽全力扑向一人,指起如飞,利如鹰爪,下势似凖。却听那人惨叫一声,手中短刀已到了安义手中,“朱娘,你……”他扬刀向我拼力喊道,话音未了,却忽地冰冻在喉中。
      
      那一瞬间,我也似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这感觉确是万分奇妙,只觉周遭万物片刻间缓慢。我看到安义右手五指间紧紧握住的那柄短刀,似要抛向我,要我握着它保护自己。却在臂膀离开他身体,血液如朝霞映雾般喷散开来的那一瞬,平平直直,轻轻盈盈地闪烁着刺目的光彩,如七色虹般怦然坠地。
      
      我亦没有听到自己心内的一丁点声音,只是心神合一,一面暗暗记诵墨姐姐所讲的字句,一面随手拈了身后瓶中一簇花枝,右手五指如抚琴般急掠过碗大花冠,眼光瞧准花瓣纷纷下坠之势,左手拇指与中指之间微微一合,随即急速弹出。这正是金庸大师手下那生花之笔所记述的“弹指神通”,原本是以石子为器,运力弹出,劲势急速,可与西洋火器相较。而花瓣甚是娇弱,这一弹之下,立即中空破损,去势便不足本来三成,破空之声丁点也无。七公等人全未留神,站得又近,刹那间之听“哎”的一声短呼,又是“当啷”“当啷”兵器坠地之声,各人双手腕上近寸脉处都斜下一条深深血痕,四下顾盼,神色惶惑惊惧,十指却万难再活动半分。
      
      也正是这一时间,我双手合力,试着旋动那尊供着鲜花的细瓶。
      
      左旋,不动!右旋,亦不动!
      
      “若遇危难,取青囊与安义同看!”我想起首领那一句话,却因事关紧急,径自探手入怀,拼力一扯,露出纸团,却正是那古诗十九首中:“同心而离居”一句。我心中倏然而动,随即却因着安义一酸,忙收敛心神,凝目细看那花瓶,果然中间有细细一线裂痕,“安义,向那隔板,向那隔板!”我转过头去,对着正勉力向我移来的安义无声地动了动唇,他灰白的唇上似浮起一丝笑意,却忽猛地动了身形,并非向那隔板,反而向我猛扑而来。
      
      “安义你!”我惊叫一声,脑中空白,双手只下意识地向外一分,只听“咔啦”一声,花瓶分裂为二,随即有极沉重的物事分开的声音,紧接着是安义合身而来,以身体裹住我的同时“嗤嗤”数声轻响,他应声滚倒,连带着我在地上急速翻了几滚。天旋地转中我只觉得身子被安义的重量直拖着坠入黑暗中,接着是左腹后方一阵尖锐的剧痛,一阵如分裂般的翻滚下落……
      
      是耶,非耶?化为胡蝶。
      
      我似乎是做梦,在梦中来到赤壁。
      
      这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种红,那种火焰燃烧时激烈决绝,明艳热情的红,跳动的,闪跃的。
      
      我看到的红是死的,陆地上,成千上万的士卒被驱策着,被复仇的誓言鼓舞着,挨挨挤挤地向前。将军的战马踏碎死者的血肉。火的红映在将士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光,像失却了火种的灯塔。
      
      他们的前方,是燃着火的战船,冰冷的,弥漫着黑烟的江面,是如雨的箭羽飞石,贯穿咽喉,刺穿胸骨,击碎头颅。这片死红中的每一个人,是陌生人,是敌人,是杀死你或是被你杀死的人,这是一座人间炼狱。
      
      “香儿,你立时回房去,我已吩咐仆婢预备盥洗之物。在这里守了一日,鬓发松乱,大不成样子,纵是她醒了,你这般模样,又怎见得外客?”一个少年的声音,稳定中颇有压迫地响起,令我猛然惊醒。掀起眼帘,一袭红影之侧,有碧玉秋潭般的一双眼睛,正平静地看着我。
      
      “真的醒了,那郎中虽不肯留名,却非江湖术士之流。二哥,你看人果然很准。”

      “安义,他怎样?”我很想扬起声音问这个问题,嗓音却是干涩的。每吐出一个字,身体如锯断的琴弦被粗暴地弹拨,颤抖地疼痛。

      香儿微微踌躇着看向那少年,我也看着他。

      他的神色仍旧那样静,方欲开口,香儿却抢着道:“我大哥临走时说,等你醒了,那小兄弟的命也能保住的时候,就吩咐人将他抬到你房里来搭床睡,叫人当着你的面给他治伤。”

      我“嗯”了一声,第一次觉得疲累。泪与血于人类,是否如油墨于我?再看向那碧目少年,见他眉宇间些许不以为然,却仍淡然含笑而立。

      “那么烦劳你,我想即刻挪至他房中。”

      像是未听懂我的说话,他微愣了下,踌躇片刻,随即温言道:“尊客于香儿有仗义搭救,代为涉险之恩。金口贵言,仲谋原不应推辞。然此时父兄皆未在侧,且寄居他所,但有举措,不可不虑及此间主人。故而凡事仓促间未敢善专,还望贵客见谅。家兄一旦归来,我会即刻将此事告他知晓。”说着,微微一揖,又道:“未敢请教贵姓芳名?”

      “朱碧朱碧,朱红碧绿!”

      门侧,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当日途中的白马少年,此时轻裘玉冠,神态闲适地缓缓而入。 香儿一声欢呼,冲上前去抱住来人的腰,将头蹭在他肩上,“大哥,你害我们担心死了!”

      那少年面上本无喜嗔之色,闻言却冷了一张脸,连一双苍鹰般桀骜的眼睛里也蓦地罩了寒霜。香儿磨蹭了一会儿,见他始终不发一言,抬头看看他的脸色,忽然松手,后退半步,双手掩面扭身就跑。只听得步声急乱,渐去渐远,一直沉默不语的碧目少年方轻叹口气,对我一拱手,又对大哥施了一礼,转身匆匆追了出去。

      少年走近我,俯下身子,细细查看我的脸色,终释然笑道:“近来我常常想,再见面时,你一定还活着,不然,岂非一生都想不通当日我怎样识破了你的把戏。

      我虽仍觉浑身无力,脑中却不再一片空白,不由得回想那日的情形,回想起那匹名叫越昭龙的鬼马,曹子建的诗,香儿的红袍墨玉钗来。他口中说话,自然而然地在榻沿坐了下来,将手里拎着的一个包裹放到我枕畔,看着我的眼睛,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伤处还疼不疼?”

      “疼痛难忍。”我懒得思索,遂不经意地复述书册内的句子,却见那少年眉头一蹙,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难忍你也要忍一忍。”见我仍是点头,他敛了笑容忽道,“与你同来的小兄弟,右臂已不可续,又似以左臂强当数箭,为防溃烂,亦只得齐肘而断,昨夜赶来问诊的医者此时仍在替他施针,需过今夜方知生死。明天一早,我请人替你设张软榻在他房中。”

      我看了看他,“你真是个怪人。“

      “哦?哪里怪?”

      “我与安义,一个劫后余生,一个一息尚存,你并非不关心我们的生死,却居然能笑得出来。”

      他侧过脸来看我,“那么你说,此时我若放声大哭,你的伤会不会好?”我摇摇头,“我若顿足捶胸,安义可能醒来?”

      我再摇摇头,他双手一摊,看着我微笑,“与其坐困愁城,自伤自悼,不如省下心力做些有用的事。你的伤只要细细将养就无大碍,安义只要熬过今晚,也会慢慢好起来的。我与兵卒在密道中发现你们的时候,他背上背着你,挣扎爬行,过不数时,便将透掌而过的箭镞在地上狠狠敲击,令自己清醒。这样的人,只要活着,纵是断臂残肢,也必将卓然而立。我孙伯符有幸结识你们这样的朋友,亦是人生一大幸事,如何不可笑,有何不可笑?”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他亦坦然回视我。倏然间,四肢百骸中流动着一种描摹不出的暖意,纷扰鼓荡着,噎塞在胸口……我心中一惊,猛地坐起身来,随即却痛得皱紧了眉头,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

      他被我吓了一跳, 正要伸手扶我, 我却龇牙咧嘴地道:“原来伯符是你的字。我不喜欢称呼人家的字。可以叫你的名么?”

      他这次才是当真愣住,大概也觉得我怪异。半晌才搔搔后脑,咧嘴笑道:“我姓孙,单名策。”

      “那我就叫你阿策。”我简单地说,孙策呆了好久,才试着答应一声,又立即苦笑着摇摇头,“怎么像是我唤越昭龙时的口气?”

      “是么?”我又颠来倒去地叫了几遍,“我倒觉得比伯符顺耳得多了,叫你伯符,像是称呼与我祖师婆婆们同年的太伯。”

      “或许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有气无力地答,似连苦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哪里知道我句句肺腑。

      ——孙伯符是孙策在史书上的名字,既然说是朋友,自然不能用这个。

      “名字不过是个称呼,日后我多叫几次,你多答几次,自然就熟了。”

      我随口说完,见孙策嘴角微扬。正当此时,夜风中却徐徐响起一缕琴音。

      淡淡天光,缈缈山影,溶溶月华。
      依依杨柳,霭霭炊烟,袅袅荷花。
      茫茫征途,霍霍铁戈,冷冷金甲。
      拳拳肝胆,滚滚狼烟,远远人家。

      我静静地听了片刻:“我一直以为琴瑟之声美在淡远,却失之沉实,原来是错了。这弹琴的人很了不起!”

      孙策只是笑笑,点点头。那神情自然而然,好像我夸赞的人是他。而他,也理应受到如此夸赞。

      我呆呆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又长大了嘴巴……难道? 那人竟然是……全身的力气似在这一刹遽然复苏,脑海里只剩下苍黄的纸张上一个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想开口相询,却不知从何问起,眼前一片迷迷蒙蒙的红影似阴霾不散。我暗自摇头,墨姐姐毕竟是高估了我的定力与心智,想着,不觉十分气沮,听着耳畔孙策东拉西扯地拣些家事趣闻来听,又看他一眼,心道此人若是支笔,或可堪此重任。

      “……仲谋是我二弟,爹做下邳丞时娘生了他,我当时年幼,甚是好事顽劣,硬要闯进血房抱他,不想刚进了院子就被爹随身的兵士抓了。爹一怒之下,硬是将我锁在马厩里饿了一天,我也不肯服软。本想拼着一顿打。谁知后来爹竟然未打我。不但让我抱了弟弟,还将一块玉佩赐给了我。”说着,自身上扯出丝绦系着的一块玉佩来。我就势托着看了一看,不辨其质,只是较书册上所绘寻常的玉佩小了许多,想来佩在幼童身上恰好合适。其上虽有花纹,却不知是否因反复摩挲,已十分模糊,我见孙策面上笑意温暖,似沉浸在回忆之中,轻推推他,“后来呢?”

      “爹对我说:‘你随身带着这玉佩,记得自今日起,你不但是爹娘的孩儿,还是权儿的兄长。爹知道, 你会是个很好的哥哥。将来你还会有许多弟弟,妹妹,答应爹,爹不在的时候,你会尽力照顾他们,保护他们。你在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家!……”

      他伸手拍拍自己的左肩,很认真地说:“当时爹就这样拍了我的肩膀来着!”又叹了口气,“我一向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可是今天……”

      “大哥! ” 话音未落, 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飞一般地冲了进来, 我尚未看清, 只觉卧榻微震, 她已扑入孙策怀中大哭起来,“大哥,是我不好,我认错!”

      亮似星,净如雨,看似零落,却如一张密网,将人的心一点一点地缠绕,收拢……这就是眼泪么,我看着孙策目中涌出的柔软与无奈,茫茫然地伸出手去,碰触到香儿面颊,指尖冰冷,泪滚烫……她不好意思地向后一缩,又对我赧然一笑:“大哥说得对,我欠你一命。”

      我摇摇头,凝神回思当日的情形,不解地看向她:“先将红袍藏于草丛之中,假作施金蝉脱壳之计逃脱。待我故意遁逃,设法引开追兵的时候,你再真正离开。我们的法子是哪里露了破绽?”

      “你的计策虽好,可是大哥对我的脾气禀性再熟悉不过。”
      香儿看看孙策,不失骄傲地微笑,“这件袍子是我第一次不用人扶,一个人出发骑马打猎时,爹爹亲手替我披上的。大哥说,我就是舍了性命也不会舍了它,又怎么可能将它随随便便抛在荒野里呢?”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我看着孙策,想起首领令安义朗朗诵读的悬赏缉拿榜文,心中忽动。他早已探明我陷身山寨之中,只不过若纠集人马强行攻打,在敌人尽占地利的情况下,死伤必众。

      因此,他选择了另一种更为有效的攻击目标——人心。

      “何时起有人暗中向你传递消息?”

      “榜文张贴当日。”

      “昨夜你入了密道?”

      “嗯。”

      “那……”我犹豫着,孙策看着我的眼睛缓缓摇头,“猴子猴孙捉了一打,老虎却连影子也未见到。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似乎早已知道我会去救你。”

      夜凉如水,流萤似星,如丝如缕的微风中,似烟似雾的花香。清宵细长,一切似乎宁静安谧,回到了最初的那些日子。可我却睁着眼睛,彻夜无眠。

      墨姐姐,我的故事终于有了开始。

      它和我所希望的全然不同。

      那么结局呢?

      我轻轻坐起,披衣下了床榻,一片漆黑中,摸索着挪到门口,又摸索着拔开门栓。

      既然无法选择开始,至少结局,可以用尽全力掌握。

      推开这扇门的时候,我看到了无比皎洁明亮的月光,清辉温柔地洒落,照着花的绽放,鸟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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