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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三章(3) ...

  •   轩窗之畔,重雾叠嶂一般的云锦杜鹃开得正美。我隐身这暗香丛内,因着依窗而立,夜色中身形难辨。

      广室内明火高举,亮如白昼,正因如此,反衬得安义面色黯淡。他那时常笑意盈然的眸子紧闭着,唇如死灰,整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仿若失却生命的躯壳。

      而屈身立于他身旁,一袭青衣,正自凝神敷药的男子,正是相别多日的樊阿。我心内本对这诊视安义的医者隐隐存了三分期盼,此时见是他,一阵思绪涌上,其间欣喜失望杂陈,还有些隐隐的惊讶与叹服。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樊阿并非吴下阿蒙。可他,也早已不是月余之前那个轻言大志,身无长技,而徒呼奈何的少年童子了。他的目中或有对诊法的思索探求,却毫无犹疑踟蹰之色,手法亦如流水般一气呵成——自信者人恒信之,于医道一途,亦同此理。

      正在胡思乱响,却听门边脚步声动,孙策引着一位少年公子徐徐而入。二人神色间甚是默契,并肩而立,一个意态超然,一个眉目隽逸,恰似日月同辉,光华不可方物,松竹齐茂,风姿一时无双。

      身后,一名白衣少女轻轻掩上门扉。三人也不靠近床榻,只是远远站着,屏息静气地等待。而樊阿也恍若未闻,只是反复敷洒药物,直至安义的创口不再出血时,方起身,向孙策与那少年微一颔首。那少女回身捧上盥手之物,樊阿净手毕,分宾主落座,方行拜谢回拜之礼,那少女却只随侍在侧,并不设座。

      自始至终,四人皆未出一语,樊阿沉吟片刻,方展眉笑道:“诸位毋须过虑。家师曾言道,此人受重创多时,失血过多,以致阳气失了依附,随血而脱。故面色苍白,四肢厥冷,六脉微细沉弱,命在须臾。欲得性命,必先以人参汤补其气,以灶心土养其血,以金针刺穴缓其剧痛,而后施救可也。此时我施术已毕,而其命尚在,所余者化为手足之疾,而非心腹之患。恰似壁虎舍尾,蜈蚣裂足,虽难免肢体截断之痛楚,本身却可无虞也。况我方才已选三七、煅龙骨、枯矾、五倍子、血竭、儿茶等六味共研及细粉,敷创处以止其血。只要细细将养,不日可换生肌之物,以期愈可。”

      此言一出,三人面上也都露了喜色,孙策不禁抚掌大笑,“果如此,策得以保全一义士,全仗先生之功!”说着,便要起身上前察看安义伤势,却被那白衣少女一把拉住衣袖,淡淡地道,“公子,你收声些,别乐过了头,病人可经不起你如此惊扰。”

      孙策被她扯住,行动不得,又不能去碰她的手指,只得看向左首微笑而坐的少年,“无衣胆子越来越大,再过两年,只怕连温德殿上的星星也敢摘了。”

      “是么?”那公子一笑,淡淡地道,“我看香儿也未必怕了无衣。”

      “香儿还小呢……”孙策一时泄气。那少女却不以为然地撇一嘴:“公子,你昨日才说‘当面喏喏,背后诋毁’乃是小人行径,怎么能言行不一,背着孙家小姐说她的不是?“

      “这……“少年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孙策显是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一呆之下,不由得哈哈大笑,“都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只不知此可谓‘子之矛,攻子之盾’乎?”说得那少年摇头苦笑,无衣也不由得放了手,掩着嘴角笑了起来。

      笑声方顿,那少年却向樊阿道:“我见先生方才研药敷药,甚是费时,无衣虽然顽皮,难得是心灵手巧,想她留此听候先生调用,还想请教尊意如何。”

      “这……”樊阿语声一顿,似待推让,无衣却笑道,“先生岂不闻高祖曾言道‘运筹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赏,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高祖世之龙凤,尚且有不这许多如人之处,今先生的医道虽精深,可若论起照拂病人,煎汤煮散的手段,只怕未必比得上我这小小丫头。”

      樊阿微微一笑,却不看无衣,只向孙策与那公子道:“即如此,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如此甚好!长夜将尽,不便再叨扰了,一切重托先生,策由衷感激!” 孙策对樊阿一稽首,又回头向那少年道,“我们走罢。”

      “好。”那少年起身,又对无衣道,“先生凡有用度,你只管取上佳精要之物;府中各人,也只管节制调用,不必事先报与我知。”

      无衣点头应好,二人方推门而去。

      “先生自昨夜起便未曾合眼,此时一定很是疲倦。请自去将息,这里交给我罢。”无衣说着,已取绢帕于水中浸湿,想要上前替安义拭汗。樊阿自在出神,只眼睁睁地看着她,并不作声。我见无衣不知禁忌,只得扬声道:“小心莫让伤口沾水,否则怕会生脓肿。”

      这声音虽是尽力发出,其实并不洪亮,可不知为何,竟令他全身剧震,猝然抬头看向我,整个人如木塑般僵立。我对他一笑,“你是别来无恙,我却是别来有恙,本来只是创口痛,现在又要加上手足麻痹。还要烦劳先生扶我一扶。“

      “砰!”话音未落,只见两扇窗扑面而来,我心中一惊,想向后退,谁知腿脚真的早已站麻,移动下完全撑不住身子的重量,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痛得眼冒金星,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而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被一个人自身后揽在怀中,他一语不发,只是箍着我的手臂微微发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良久良久,樊阿放开了我,我转过头看着他,

      “朱碧,我……有话要说。” 他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然后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樊阿,我也有话要说。“我懒洋洋地道,“我觉得我的伤口裂开了。”语罢,又是一片静默,我顺着樊阿焦灼的目光看去,衣襟上已如桃花般斑斓彩艳,那花朵的形状变幻无方,令人目眩神迷,且在蔓延,扩大,像花海一般,夜风袭来,掀起层层微波。我看着,看着,终于在片片桃花变为灰色的瞬间,彻底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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