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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东巡封禅(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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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月楼。
揽起阔袖,拿起酒杯就唇一啜,云破月习惯性地微微笑了起来,尔后转过头,望着不知何时已伫在门边的男子颔颔首:
“你来了。”
男子也报以颔首,随意在云破月对面落座:
“每回见面总是隐匿得很,何以这回却堂而皇之地选在此处?”
观月楼是京城中除皇宫以外最招人注目之处,就连皇亲贵族也常常出入,今天谁跟谁碰面了,片刻间就传遍了整个朝野。
“同朝为臣,却连些交集也没有,难道你不觉得可疑?”云破月淡淡道:“严嵩怕是会起疑了吧?”
“很堂皇的理由,”男子轻轻拍了两下手,神情却无半点赞同之色:“两个从无交集的人突然在观月楼相聚,你认为严嵩会怎样想?”
云破月听见男子一贯的针锋相对,却只是低低呵笑,垂下的眼帘遮掩住莫名的惆怅:
“今日是满月之日呢。”
男子自然而然地转头望向敞开的窗,明亮的月此时恰恰映在了窗的正中央,柔和清黄的月色霎时盈满了视线。这是一幅任谁看见亦会痴痴呆望的美景,那样温软的月色几乎要将世界上最坚硬的心也要融化,但,男子却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微小得几乎叫旁人无法看见。
云破月也随着男子的目光转向窗外,眼神慢慢柔和起来,平日冰冷的表情也渐渐软化,在朦胧的月色之中显得模糊而不可触碰。
她多少次来这里了?来到这里,总会是有些特别的缘由,就连要赏明月美景,也必须择良辰同特定的人来赏。朱厚熜,戚继光……还有更多人,共赏过一轮明月,月圆月缺之间就已经过了无数个夜晚。每当他们吟诗大赞月华之美时,却总没有人发现她从不抬头看向被世人大加描绘的银蟾,只是淡淡地附和着对方的溢美之词,那样的她,那时的她,在满月之下的她,总是无法抑制住内心的颤抖。
那种颤抖……从五百年后一直延续到现在,无法挣脱。
沉默在两人之间横亘了很久很久,两人都不愿开口,或许应该说,两人怕一开口,便会将各自的情绪曝露在月色之下。聪明如他们,知道除非他们现在转身离开,否则一定会打破两人之间的桎梏。
感情,是他们都畏惧的东西。
他们是因为对权势同样的渴求才走到一起的,就是因为同样的渴求,他们才有同样的必须回避的东西。他们自信对方会竭尽全力地回避,却不知竟会有些契机让两人必须面临最畏惧的感情。
可是这刻,他们都意识到各自必须起身离去,但却依旧牢牢地坐在远处,内心翻腾起伏,却仍是平静地注视窗外。
“原来,你也厌恶满月呀。”良久,云破月打破了沉默,回过头,定定地看着男子。她的眼瞳在朦胧的灯火下显得异样地透彻,仿佛要直直地看入他的心里。
“不,是恐惧。”男子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迥异于平日的不缓不急,总像是充分思量过才开口。
“恐惧……”云破月慢慢咀嚼着这个同时也存在她内心的词,习惯性地在嘴角牵起一个微微的弧度:“我也是。”
在这刻之前,他和她的交集只是源于一宗交易,一宗也许会将两人绑在一起很久的交易,一宗各自谋取利益却又各自防备的交易。可是,当她和他的话一出口,交易就不只是交易了。
沉默之时,一切皆可改变,但话一旦出口,他和她就再难起身离去。他不再是往日浪荡放纵的他,她也不再是平素拒人千里的她,两人在此时,竟似抛开了一切隔膜和防备,仅仅是普通的男子女子面面相对。权势的渴求将他们绑在一起,感情的回避让他们互相信任,满月的畏惧更将他们互相提防的心拉近。
也许,一切的畏惧和渴求都只是表面,在对权势的约定和追逐之下,他们内心总会有寂寞的一处——他们是如此相似的人,他们才更能了解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
也只有他们才能了解彼此。
无奈、怜惜。两人就定定地看着对方,这一刻,彼此的想法不再难懂,这一刻,他们甚至能读懂对方的心。
男子探出手,缓缓地触上了云破月微牵的嘴角:
“不要这样笑。自从我第一次看见你,不论什么事、不论我怎样对你,你总是淡淡地笑。你的笑让我看不见真正的你。”
云破月稍稍一滞:他的眼神总是冷淡且带着嘲讽,无时无刻不找寻她的弱点,用尖锐的言语刺伤她,从来不曾见他如此温柔相待。
真的……这一刻真的是冥冥之中的无意的心灵触碰吗?不会是他刻意安排吗?她很清楚……他是如此可怕的一个对手。接触越多,合作越多,她就愈想对他敬而远之,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愿与这个人合作。她明白彼此是何其相似,他和她都是天生的征服者,对一个人一样东西,没有想不想要,而是本能地去征服。当彼此遇见对方,征服者和征服者相遇,合作只能是短暂的,与其说是合作,不如说是两人想为彼此之间的胜负扫清周遭。
她想要赢。她必须赢。她从来都没有重新出发的勇气,一旦倒下了……像那时候那样,一旦被伤害,她就不再有勇气去接触同一样事物。她不能输。
氤氲的眼神刹那清澈起来。那种清澈,令男子也一惊!云破月转头再次望向窗外,不着痕迹地远离他抚在自己唇畔的手:
“又要东巡封禅了吧。”
“是。”男子并不以云破月的闪避为忤,垂睫淡淡扫了自己的手一眼,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云破月的馨香。
果然,只是他的刻意吗……云破月习惯性地微微笑开:自己果真还不是他的对手呀……他总能利用别人最脆弱的时候,像恶魔一样用诱饵相诱。多可怕的直觉,多可怕的手段!到那时……到同严嵩同朱厚熜一切都完结的时候,她真能驾驭得了局面吗?
“是不是,又有很多事情要发生了……”云破月呢喃般地低语,纤手托着下巴,食指抵在唇上,秀目微眯,似在遥想着东巡时候的情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