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谢凝安

14、第十四章

　　午饭时间，学校往往秒变百米冲刺的赛场，我们教室在四楼，却是离食堂最近的一栋楼。我常常深有感触的一件事是，即使我们对食堂饭菜深有痛恨，但冲食堂时却绝不脚软。
　　今天，一起拼桌的同学极多，我向来吃饭比她们速度快，于是坐等沁源她们吃完。在这空当里，正好看到斜对面的女生宋薇腕上套着一个青碧的玉镯。因是平日关系还好的，一时好奇心起，想看看她的玉。
　　她把手伸过来，笑笑说：“这是我爸去云南时买的，在那种赌石的玉石产地，原本预备上大学才给我。是我爸一个朋友帮着选的，硬度高得能划玻璃。听她们说，你是懂玉的，正好帮我看看。”
　　就我这半吊子水平，说懂简直是自大。我于是有自知之明笑了笑，“没有的事，我也不太懂的。”
　　这玉镯青色暗沉，绵密质厚，内里各色玉岩层交错，外层纹路清晰，却不大通透。最奇怪的是局部星星点点的嫩绿色，既不像翠又绿得奇怪，不似天成。
　　玉镯套取不易，我就着她的手触了触那玉，竟是比体温还烫。一下验证了心中猜想。
　　大概是我脸上表情没掩盖好，宋薇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赶紧收了脸上神色，笑得若无其事。“没事，我只是想，你爸是在玉石产地买的，应该没有在这买那么贵吧？那些地方可以砍价不？我们到那边也近，以后说不定可以顺道在那边买玉呢。”
　　她的神色放松下来，抚着镯子：“还是不算便宜呢，三千多。就在一个小铺子里，当地卖玉的铺子特别多，我爸的朋友认识那老板，才少了两百的。”
　　我越听越明白，在心里左右冲突，低头纠结了一番，抬头时暗暗下定了决心。面上仍是笑意，“我也不太懂，但既然是你爸的朋友，应该不会有错，何况硬度可以划玻璃，应该是好玉。”
　　她终于放下心来，微微转动手腕，细细的看着镯子，极为钟爱的模样。作为一个首饰，这显然是漂亮的。
　　食堂西边却轰然闹起来，夹杂着咒骂和摔盘子的声音。一下聚敛了坐得近的学生围观，离得远的也踮着脚伸长脖子探究事向。
　　但这事像个台风眼，迅速掀起连锁效应。越来越多的同学开始倒饭。我们正觉疑惑，忽然听旁边一个看事态回来的男生骂：“越来越过分了，菜里吃出青虫还可以理解为菜没洗干净，那么大一只蟑螂炒熟在青菜里，以为是煮猪食吗？”
　　大家齐齐脸发白，薛颖试探着询问道：“我们的，应该没事吧？”
　　沁源翻了个白眼，浮起一丝冷笑：“你放心，所有青菜都是一锅炒的，不知在里面翻炒多少回了，只是没被你盛到而已。”
　　我和宋薇：……
　　薛颖：“你别说了，我要吐…”
　　接下来的几天，全校集体罢餐，靠近食堂就心有余悸。食堂老板目光急切又深沉的站在食堂门口高高的台阶上，干瞪眼的看着一群又一群学生目不斜视的走过。
　　食堂打菜的餐台上，大钵大钵用钢盆盛起的菜肴，袅袅的冒出几丝热气，静静的搁置在那里。盛了饭的餐盘如小山般排列堆积起来，几只苍蝇过去立住了脚。打饭的大妈们站着聊天，一面还盯着门外。但这里，无一人进来。
　　我们心里都清楚，其实各班主任都在明里暗里默许学生的行动。
　　老班在第一天就表态了，他在讲台上说：“我们都知道你们不容易，能闹出点变革也好。你们大家商量一下，这段时间可以集体订外卖。也可以几个人中有一个出去买饭。来我这签假条就行”。顿了一下，他提高音量，“但是！每天最多只能签十二张假条！”。
　　“哦耶！”全班集体欢呼起来。
　　老班含笑的看着我们，眼里有无奈和慈爱。从前只觉得他心向儒家，儒雅温润，清癯而藏锋，也多刻板严厉。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像个父亲，虽然严厉严责，面对极为跳的男生，讲道理无用时也会惩戒在操场蛙跳。但是关键时刻却极为护短，关怀都藏在眼角的皱纹里。
　　隔天回寝室的路上，薛颖突然问起当时看玉时我的表情，她笃信的说，“你那天说的应该不是心里所想吧，我从你表情就看出来了”。
　　能看到我的细微变化，我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喜是因为，有人这样了解你，也算有个知己。惊是因为，有个人这样注意你，有种惊骇和被别人窥探的感觉。
　　我总觉得同薛颖说话没有同沁源一起时那般自在，能畅所欲言。于是只得半吐半露的说，“那个镯子的颜色有点奇怪。”
　　她惊讶道：“不会吧，宋薇他爸的朋友帮忙选的，怎么可能会骗他？”
　　说话时的模样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芊芊的小小的，活泼的可爱的，被家人保护得好好的，像个不懂事的小妹妹。
　　我冷笑了，谁说得清呢？成人间的社会，必定不像我们想象中的美好。
　　“有句话你可能听过吧：火葬场开后门，专烧熟人。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呢！” 我说。
　　她低下头说：“我一直都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声音闷闷的，恍若有种讥笑的感觉。我心里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一闪即过。
　　如果我事先知道，我今晚一定不会拉上孟昭一起陪沁源逛操场。我一直没想懂，沁源拉我一起去，是为壮胆，还是一是心血来潮。
　　篮球场在夜晚显得极为空旷，向来是情侣散步幽会的好地方。四面高墙合绕，衬上月城里轻薄如水、明光泛冷的月色，这里就像笼了层薄纱，四角斑驳树影浮动，宛若水波荡漾，琼宇高挂明月盘，顿生许多诗情画意。
　　小清新明显被吓了一跳，沉默着不说话，只是一再不确定的问沁源“你是说的真心话吗？”
　　估计当着我和孟昭的面，一次又一次的表明自己是认真的，沁源的勇气也快一而衰，三而竭了。
　　孟昭和我识趣的想腾出空间，这种场景实在太尴尬。他于是说：“你们先再单独沟通一下，我们一会再过来，两个人都好好考虑一下。”
　　四百米的操场，我和孟昭沿着边缘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他俩似乎都还在僵持状态。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却都静止不动。
　　我不知道，沁源告白时需要多少勇气，但换成是我，我应该没这勇气。小清新明明也有感觉，可他这样不干脆，让沁源不上不下的悬着，我不知道沁源的一腔孤勇此刻还剩了多少。
　　走了许多趟后，我们在树下远远地站住，看他们可有进展。我有点来气，为沁源也为自己，便问孟昭：“你们男生接受告白时都是这么拖泥带水不干脆吗？喜欢就同意，不喜欢就不答应，考虑一下是正常，可这样悬着不说话不表态是怎么回事？难道拖着就能把伤害减到最低吗？对沁源来说，如果结果不好，倒宁愿快刀斩乱麻，长痛还不如短痛呢”。
　　他轻轻舒展手中一张树叶，同我一起在长凳上坐下，无奈的笑笑：“你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吧，有点耐心，小清新虽然也有感觉，但以他的性格，是要再考虑一下的。”
　　我偏头看他，“哦？说得好像有人向你告白，你就会立刻答应一样。”说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句话有点酸，而且简直是在论证小清新迟疑的正确性。
　　我尴尬的摸摸鼻子，假装是在看路灯下的影子。真是一激动就没脑子，蠢到家了。
　　他挑眉一笑，仿佛有点深意：“那就要看对方是谁了。”
　　小清新最终是答应了。他是十足的暖男，但这件事上，真没有点男生的样子。
　　当时我看到沁源略带羞涩的笑容，忍不住替她激动，便问：“答应了？”我是对着小清新问的，但他似乎还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然，半天才笑着嗯了一声，反而有两分梦游人的模样。
　　稍后的日子里，在我打算自动从他们的二人世界退出，以免做了这大号电灯泡时，却发现他们完全没有恋人该有的样子。没有一起逛过街，没有一起吃饭，没有拉过手，上课没传过纸条，甚至晚上也没有堡过电话粥。一丝男女朋友的印记都看不出。
　　起初时，由于学校周六只放一下午，周日还有半天补课。沁源不回家时。还会时时注意手机，或许有那个人的来电。看他是不是要吃饭了，打电话叫她一起。但是这样的来电，从未出现过，沁源于是到饭点就给他打电话。他在那头回答：“我吃过了”或者“我在外面没在学校，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喽。”语气温和，声音温润，但拒绝却很明显。
　　沁源想像成熟温柔的女朋友那样，关嘱他几句，要按时吃饭。晚上不要熬夜，或者撒个娇，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我想你了。但这些话，未出口就阻隔在通话已断的提示声里。
　　她有时捏着手机呆愣着，过一会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是，她觉得小清新就像在避着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成了她单方面的感受。她不懂他的心思想法，同在一个班，却像隔了天远的距离，甚至连彼此说话，也变得尴尬起来。
　　与此同时，班上的八卦迅速传播，仿佛只一夜间，全班都知道沁源把小清新追到手了。开玩笑时意有所指的祝福，不经意间的挤眉弄眼。或许是学习压力太大，八卦简直是值得全班共享的快乐，于是人人都把这当作话题来传播。我第一次感觉到，男生八卦起来，也绝不亚于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