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炭一样灼烧自己》月慕

8、帧八 逢生

　　他出拳的时候像生着风，夹带着雨水呼啸而去，击打在肉身与皮肤上是笨重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透着不死心的暴戾。那狂躁不安的情绪点燃了他，让他将反击演绎得奋不顾身。像是要把曾经被迫承接与忍耐的侵犯通通还去，高南舜红了眼睛，化身杀狼的同时遗忘了一切鲜活生命该有的底线与程度。

　　吴正浩的样子倒是惨，原本嚣张跋扈误以为众人本应以他为首的劣根性也被打得跌跌撞撞。勉强抬起手臂抵挡着却避不开那凌厉的风声与身影。被按在地上往死里修整的时候竟只剩下蜷缩的本能。李志勋站在原地傻了眼，带着轻微颤抖望着那场颠倒反转的压迫无力招架，最终还是李利敬率先有了反应，踉跄着跑远拨打了警署的号码。

　　恃强凌弱像是万物最根本的天性，意识到恐惧便毫无条件地收回示威的爪。吴正浩瘫倒在地上，满脸的血迹掩盖了原本不服输的眸子，雨水撞击在身上更显狼狈。他喘息着无力还手甚至连自我掩护都无法顾全。高南舜出手的狠劲带着惯性，每一次与骨骼的碰撞产生的痛觉让他神思晃荡，手指骨节是又烫又辣的痛，连带着心底也掀起了难以抚平无法遏制的酸疼，他想着方才的场景，心脏便像点了火，一天一地的水都浇不灭，唯有蕴藏在拳头之中的力量才能宣泄那无处躲藏的情感。

　　高南舜听到那人在不远处的笑声，带着暗哑的气音，唇齿间是伤口流出的浓血，和在出口的声音里嘲讽不已：“还没死啊，高南舜。”

　　是，还没死。

　　我还在活着，苟延残喘也不愿闭眼。

　　警笛从远方鸣响靠近的时候，终于有人掐断了这一场架。李志勋猛力撞过来，竟生生将高南舜从吴正浩身前撞开，他打得太酣畅淋漓，用尽了力气连连后退了几步，险些坐倒在地。李志勋叫着低声抽气的吴正浩，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收场。

　　又一声响雷在天边炸开，借着那光芒高南舜眯眼去看身边的人。朴兴秀靠在那里，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却是在笑。可无论如何那笑也与任何正面情绪毫无关联，高南舜看着，甚至生了咬牙切齿的恨意。

　　李利敬从远处跑回来的时候，警车的鸣笛声已近在咫尺。

　　高南舜站起身就去扯身边那人的胳膊，连拉带拽地狠命拖着他伤痕累累的身子。迎着狂风暴雨便逃了开去，留下那几个灰头土脸的小子去面对一场声色俱厉的质问。

　　他拽着他跑到更远处的桥洞下，刚一松手就仿佛精疲力竭，垂在身侧的手发着抖，颤颤巍巍仿若因为寒冷又仿若因为心冷。朴兴秀靠到墙壁上，按着隐隐作痛的腹部弓下身，不多时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被雨水浸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生出携带着潮湿与冰冷的不适感，有水滴淌过面颊，他抬手想要抹去，却被身前那人突发的动作惊扰了思绪。

　　高南舜抬起指尖拂过他的颊边，恰恰拾去了那颗带来微痒的水珠。那动作太温柔，全然跳脱了他常用的惯性思维，险些让他被心底的惊动逼得措手不及。朴兴秀渐渐抬起头平视他，沉默着打掉了那只依旧悬在眼前仿佛恋恋不舍的手。

　　“你干什么。”

　　“你又想干什么。”用足了精神瞪着他，颤抖随着冰凉渐次蔓延开来，爬到胸腔占领了整个心房。高南舜抑不住那澎湃却又糟糕的心潮，索性随了它去。眼睛里藏了枪，指着对方的枪口漆黑而幽暗，像极了死神镰刀。“你他妈疯了吗？”

　　“……”意识到他在讲什么的刹那，朴兴秀想要脱口而出的嘲讽暂停一秒，下一秒却又衔接而起：“怎么，我承认认识你你不高兴吗？也好久没见了啊，海啸……”

　　“……”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海啸倒是肯为了我抛头露面啊……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呢？”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对方的目光尽全力维持韧性，模仿坚不可摧的城墙，模仿一切物是人非的不甘，可怜的，而又牵强。

　　精神紧绷到极限的时刻，四周的昏暗霎时间靠拢过来，犹如影子一般浓黑的景象，渐渐遮挡了身前那人的面容，许久又缓缓清晰。那暴雨没有停息的准备，猖狂着好似为随时可能到来的争执鼓掌喝彩。

　　瞬间争抢着挤进脑海的回忆是纷繁错杂的，最后停留在那人收起双手任人宰割的画面上，活活刺伤他的眼睛。被渗透骨髓的凉意冰了身体，意识到那感受有何姓名的同时，高南舜猛然抓住那人的衣襟，手肘用力一顶便将他定在墙上。

　　肘臂下是他坚硬而起伏的胸膛，硌得他生生地疼。

　　“你为什么要糟践自己……你他妈的……”

　　该是有多重的害怕呀。

　　他吻了他。

　　风声雨声雷声，整个世界颠倒是非黑白，管你从何而来去往何处，统统悉数离去。像薄雾散开，又像子弹撤离，像火车自黑暗中呼啸而来，划过耳边的响声震耳欲聋，暗藏规律，暗藏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

　　夜晚睁开了眼睛，那密集的声响盖过了耳。

　　唇与唇之间的距离无法丈量，想想只是一个吻，却也输光了全部的自尊。

　　高南舜颤抖着，贴上他的唇瓣却不敢呼吸，更何况是近在咫尺的注视。

　　他只觉自己在燃烧，咆哮着喷出火种，包裹自己殃及对方。紧闭双眸辗转着心跳，嗡鸣声在耳边跳起舞来，指引着他脑海中徜徉的思绪。

　　那是难以启齿的，深埋地底的，不曾崭露的不堪。

　　却因唇边的触感欢欣鼓舞。

　　多美妙。

　　骗自己这是爱情。

　　却自欺欺人。

　　当仿佛燃至地狱的业火将你也吞噬，我才能发现自己。

　　渴望生了根，而我畏惧连根拔起的疼。

　　用尽了力气压制身前那人的胸腔，他忍不住去痴迷。

　　那犹如甘愿同归于尽的偏执，该是这下面重重搏动的心脏正在诉说的么。

　　诉说着，生命里你我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