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炭一样灼烧自己》月慕

7、帧七 绝处

　　那是一个雷雨天。

　　像是为了尝尝骨子里的狠绝爆发后的极端潇洒，吴正浩选了雷电交加的雨幕作背景，仿佛能令形象也变得伟岸似的，他觉得这将是一场敌弱我强的战斗。

　　他带着李志勋和李利敬候在郊外的桥洞下，香烟一根点燃一根，攒动的火苗明明灭灭，夜空却是被翻滚的阴翳拖曳着，俯首在地平线，被雨声盖过了喧哗。

　　朴兴秀到的时候，孑然一身任由雨水死缠烂打，好像全然不顾那一派沉重黏腻的潮湿和狼狈，站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反倒像最为干净的存在。看着他们就像看着小丑自顾自洋洋得意。

　　吴正浩最看不得这样的表情，捻着手里的烟头恨不得按灭在他脸上，脚下踢着碎石，身子漫不经心地晃着，眼睛却紧紧箍在朴兴秀的脸上不愿松开。

　　“到底要干什么，臭小子。”朴兴秀蹙着眉，心里尚且残留的耐心被一层又一层的剥刮，愈来愈薄迟早要断了他此时此刻停留的念头。望着吴正浩满是自负的眼，他觉得有些人真的唯有失败才得以成长，没尝过痛的，都只剩鲁莽。

　　“你倒是挺准时啊，要我怎么说呢，随叫随到？”

　　“少闹腾了，要不是看你们这副德行太不上台面我才不会出面来听你们啰嗦。”

　　“啧，就是这副嘴脸，我也看不惯你啊，臭小子。”吴正浩扔了烟，踩在脚底像用了想要给他的毁灭力度清了火星。眼里早就藏了怒意，连带着笑容都挂满了嘲讽，张牙舞爪得向他扑来。“轮不到你给老子说教，当好你的转学生吧。”

　　“……就为了说这些吗？”

　　“那倒不是，今天应该有场好戏才对，也不枉费你这么狼狈不堪地赶来啊……”

　　简直像迎着他的话恰到好处地衔接了镜头，三个小子哄笑一片的时候有耀目的灯光从不远处跌跌撞撞地赶来，顺着吴正浩胸有成竹的表情望过去，朴兴秀只觉那景象从铺天盖地的雨水中破空而来，掀开胸腔的一角就用尽了力气去揉捏。仿佛一颗正在坏死途中的牙，牵连着神经的酸痛感丝丝缕缕地窜入大脑，让他无话可说，连注视也成了枉然。

　　“真乖啊，果然一旦说有你在这里，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上钩啊。”那语气说是嘲讽又分明更掺了一些若有所指的暧昧不明，朴兴秀望着不远处向他们——向他走来的那人，只觉天边炸开的惊雷有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让那人也仿佛披荆戴棘般挣脱了所有尘世间的束缚，重重喘息着拉扯他的神经。

　　有一刻他只听到了那厚重的雨声，斑驳凌乱在脑海中，带着雾气弥漫开来，直叫其他的声响无处藏匿而被团团吞噬。而后他听到那人声息，泛着鲜活的痛觉，一呼一吸间来到他面前。

　　“呦，会长大人，够闲的啊，一请就来，还是说我们转学生台子够硬，让你也——”所谓人类间的暴力也需分类定义，若然怎会有吃痛的教训供顽劣不堪的人吸取。出拳的时候除了想打断吴正浩口出狂言的嘴，朴兴秀更深地体会到的是心底疯狂暗涌的那股肆虐。他想念疯狂，想念那尚且还剩残垣断壁的狂妄，想念所有曾止息或尚未止息的淋漓。看着高南舜的眼，他突然觉得自己扼不住那欲望。

　　翻倒在地后沉声咒骂的吴正浩倒真像是成了某些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过场，多次挑衅多次被无视，他生着不安分的性子，想要在他们面前亮出虎虎生威的拳，朴兴秀看他好笑，这次却要借用他的贪心。他瞪着高南舜，目光施力压迫仿若入木三分，嘴巴却挂起狂放不羁的笑，挑着眉梢一如从始至终轻视他的清冷。

　　吴正浩扯掉校服外套随手撇开，盯着朴兴秀的眼神衬着带血的嘴角倒是多了几分难得的狠戾。朴兴秀站到他面前，视线却是悄无声息地掠过一旁忧心忡忡的眼。

　　你不挣扎，我就逼你挣扎。

　　若说我踩住你的底线，那何不就此一探究竟，看你已经陈腐到何种程度，还记不记得伤口撕裂的力度。

　　天地间一派浑浊，他收起反击的武器，心甘情愿奉献肢体去承接伤害，饮鸩止渴般接纳痛楚，被踢打在腹部的呕吐感同被拳击在颊边的灼痛感合而为一，辗转着碾过他的四肢百骸，口腔内晕染开的铁锈味顺着血液淌开，混着唾液污染了内在，朴兴秀滚到荒草边，越被折磨反倒忍不住热血沸腾。

　　这他妈才像活着。被这叫人失望透顶前路无望的生活耍弄至今，他早就快要和怨恨与绝望同归于尽。而那一切的罪魁祸首，就站在一边无比窝囊地替他遮挡那些伤痛，他怎么就能以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站着生活，他怎么能。

　　放任时间敷衍般掩盖现实的时日过长，他开始厌恶被扭曲的自己。

　　像被打断筋骨匍匐着爬行，处处碰壁处处无望。

　　“你不是伤过这条腿吗，怎么办，现在开始你就不能走了，尝尝趴在地上的滋味吧。”吴正浩抓着碎转踩住他伤腿的膝盖时，他反倒笑了。清出口的痰和着血，泛着浑浊的暗红像极了伤疤。

　　朴兴秀转过头，雨水毫不留情倾盆而下，刺痛他的眼打湿他的发，校服黏贴在身上散发沉重不堪的气息，不复干净不复昔日。

　　刺目灼人的光自天边爆裂开来的刹那，撼天震地的雷声乘风而来，滚过漆黑滚过剑雨滚过荒无人烟的四面八方，朝向他们重重嘶吼，仿若野兽的怒焰。

　　静候着复又袭来的残害时，朴兴秀靠在身后的杂物上，抬头望身前那人凝固的身影。

　　一刻定格，一刻复活。

　　高南舜猛然起身发力出拳时，这一次换来他胸有成竹的笑。

　　“跟你说了不许动朴兴秀，混蛋！”

　　脆弱反噬凶残，殊途蛰伏同归，今日颠覆过往。

　　我要与你撕扯着蚕食彼此，取下肋骨为生命祝酒。

　　本该如此。

　　你生当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