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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帧四 交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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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梦到了恶犬。
像是悬浮空中俯瞰一场搏斗,高南舜注视着被啃咬得破碎不堪的自己,有些狰狞,也显血性。痛觉神经该是被屏蔽,他分明能确切感知到那一份胆战心惊,沁着凉意侵蚀入骨。
看到那双眼睛时他才理解了这份恐惧从何而来。
那猛犬的眸子和朴兴秀的无异,从绝望中重生而溢满怨恨,凄厉的光径直劈来,像来自地狱的谴责。他觉得四肢百骸动弹不得。
终究是跟到了梦里。
高南舜闭眼躺在凌晨深夜的黑暗之中,身体还沉浸在诡异的梦魇中难以自救,意识却清清澈澈静得骇人。若说梦境以个人的想象与心理为依托,那他该是耗费了冗长的心血在那个人身上,身心都跟着俱疲,活着却蜕变成告别依赖惯性的存在。
他总得因为什么而活。
现在看来,朴兴秀毫不吝啬的恨意,转念间却成了他愈发坚韧的理由。他该感谢他的,起码有个人把他刻进了生命里。
客厅的灯两天前坏掉了,高南舜一直懒于修理,将就已经成为生活中基本的节奏,毕竟连他唯一的血亲也选择了将就的活。
被自己的父亲避如蛇蝎的感觉该如何形容,仿佛他是生着三头六臂的怪物,唯有退避三舍才能自我保全,贡品一般敬上金钱之外便吝啬任何方面的给予。
你的人生也干净不到哪去。
多少次想这样反击却终归作罢,高南舜回忆着那个男人衰败而颓丧的身体,浑身散发的腐化气息令人作呕。所以他们都有躲避对方的缘由,索性默契的兵分两路。
泂泂的水流灌入杯中,零星几滴不经意飞溅上他的手背,高南舜拧紧水龙头,却突然停了动作静止在原地。
记忆有时候太过狡诈,以至于他此时此刻猝然想起那罐可乐的冰度,透彻心扉却浇不灭心底的火焰。
他觉得自己早晚还是会化为灰烬。
难道不是人的宿命么。
丰盛的活,或苟且的混,终究都是要还的。最后的最后用一捧粉末敬献这片土地,这才是归路,还能逃到何处。
我们都一样,都一样。
手下败将,无从辩起。
迈下公交车的瞬间高南舜崴了脚,失去平衡之前手指重重抵住地面,那反作用力不轻,指节间的阵痛应和着脚踝的刺痛,惹人微恼。
被日光扼住手脚像要一剑封喉,黏着在皮肤上杀死病菌的同时仿佛连血液也榨干。高南舜厌恶冬季绝非就青睐夏季,那聒噪的蝉鸣分明像前仆后继的尖叫示威。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就有汗渍沾湿了额发,高南舜用拇指蹭掉淌至颊边的汗,无意地侧头晃见身后一步之遥的人。
海啸的头衔其实分外虚妄,他一直觉得这种无谓的标签不要也罢,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像他的。狂妄不羁,桀骜不驯,太多形容都显累赘,总之战战兢兢不适合他,也没人能撼动他的精神。
朴兴秀只是个例外。
吴正浩的表情造势得有些夸张,反倒显得滑稽可笑。高南舜停下脚步望着他,不亢不卑,好像完全忘却了几日前的拳打脚踢。
“狗崽子,看什么?”
有些人永远需要用言语来形成压迫感,却不知言语有时候是最轻薄的武器,承接起来不痛不痒,分不清究竟谁更拙劣。
高南舜垂下视线切断了眼神的周旋,迈出脚步想进学校的刹那被莫名的感觉袭击,像是被空气中无形而稠密的网络捕捉住,如芒在背。果然回头便撞上朴兴秀冷淡而锋利的视线。
欲言又止都没有演完,那人就目不斜视地从眼前慢步走过,被无视也着实彻底了一些。心下燃起的那抹细小火苗多么可笑,揭了伤疤换来灼热的痛,事实是没有谁能够轻易把谁救赎。
又要期待些什么。
救世主的假设从未成立,人们太爱自欺欺人,命运充满谬论时好像才能抚慰自身。
高南舜盯着自己脚下移动的影子,突然就有那么一个词语跃然心头。
顾影自怜。
朴兴秀走过来的时候,吴正浩正靠在墙边吸烟,微驼的肩背衬得他像个丑角,朴兴秀想到底有的人需要仰赖阵仗才能增势,此刻反倒像他是欺辱者。
“听好我的话,别再招惹高南舜。”
“怎么?有瘾当黑骑士吗臭小子。”
“怎么会,我要看他怎么活……”
“……”
朴兴秀的笑太过真挚,那些真真假假最难分辨。他的笑毫无半点虚假,可瞳孔却汇集了凛冽的光。
说是个矛盾体也太过轻浅。
相悖的情感一并承接下来,任谁也会被扭曲了灵魂。
究竟该是谁救谁。
“怎样像腐烂了一样瘫在地上活着……”
“你不好奇吗?”
被伤害的顷刻间依本能躲闪,对疼痛的逃避是人类的天性使然。人们本无意刺伤彼此,却在人间缭乱中学会了自我防御。
而我只想还击。
血淋淋的伤口弄得遍体鳞伤,那就让你看看我有多疼。
你也该陪我共坠一次深渊。
让我看着你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