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炭一样灼烧自己》月慕

3、帧三 曝晒

　　像是身体融化作液态流淌进无边的梦魇之中，那片混沌不清的思维也渐次被清空，他闭上的眼皮内流动着的是橘红的光，像是被稀释的血液，添加一点点日光的盐分。

　　是比想象中更严重一些的症状，高南舜勉强撑住身体磨蹭到墙边，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前空无一人，韩英佑在他的催促下早已乖乖跑去操场融入了二班同学的活动之中。

　　独自偷懒而无人管束，这算是会长的特权之一么。

　　想着竟然笑了出来，只是此时此刻这笑难免带了几分自嘲的韵味。

　　独自承担痛苦的事从来就不陌生，毕竟是任何其他人无法轻易转移或架空的个体之苦，再难熬也是酝酿在个人体内。他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渴望被注视而已。

　　起码能有哪道目光看透他的苦痛。仅此而已。

　　蹲在自动贩卖机前还带着摇摇欲坠的晕眩感，高南舜闭着双眼仅靠意识维持平衡，右手在裤兜里摸索着所剩无几的硬币。被衣服的褶皱包裹住的硬币蜷缩在口袋中很难取出，高南舜微微换下姿势却险些摔倒，三番两次的失败后索性不再去尝试，他睁开眼睛盯住玻璃窗内想要获取的那罐可乐，抬起右手用食指隔着玻璃点住了它。

　　难不成要望梅止渴么。

　　硬币投入箱内的清脆响声近在耳畔地爆裂开来之后，高南舜才后知后觉地顺着地面上的阴影慢慢抬起视线向上摸索。对上的是朴兴秀冷冷清清淡漠的神色，他竟然瞬间便深觉氤氲开的冰凉从心底蒸腾，连那缱绻的暑气也逐渐被沉淀。

　　那人弯腰渐渐靠近过来的时刻也带着不变的注视，凝结在一起像要结出冰花。高南舜出神的目光中停顿着几分迷茫，却又难掩失措。直到红色包装的可乐流淌着液化的水汽从眼前闪过，他才缓慢稳住逐渐走失的平衡降下心中猝燃的火焰。

　　落寞地垂下眼眸是在那双鞋转过方向的下一秒，他咬住下唇感到额上的伤口再次撕扯着阵痛。有时候痛觉是分外奇特的存在，被那根手指沾染过便只为他一人而开启。

　　这样难言的牵绊让人微恼。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刻贴合到颊边的冰凉，瞬间穿透皮肤震撼着内脏的凉气有着莫名的力道，高南舜险些跌坐在地，结果是被那双熟悉的手掌轻轻握回。

　　“中暑了？”该说他心细还是观察入微。

　　“好像是。”可无论是前是后都是这般的现实。

　　“拿着。”他该感谢谁呢。

　　要他如何看待这份给予。盯着手中湿漉漉的易拉罐，高南舜第一次觉得无比地迷惑。

　　迷宫总是自在人心。

　　他忆起了那天的情形。

　　被吴正浩踢倒在地的时候他仰头看见细碎的光，零零散散洒落在视网膜之上。然后不出一刻就有人影恍惚入内。起初高南舜不知那是谁，他明白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一番踢打。

　　他选择的是咬紧唇线默默忍受，在心中细数着结束的分秒。

　　可是伴随着腹部的剧痛再次睁开双眼的瞬间，他还是看到了，也认出了。

　　那人的模样太过于深刻，刀刀下着狠劲雕刻在心头，又怎会轻易遗忘。

　　只是那笑容有些刺眼，挑起的嘴角鼓噪着异常鲜明的嘲讽意味。

　　本以为从未有过希望便也不再惧怕失望，结果是现实无可虚拟的当头棒喝击碎了所有的自我抚慰与自欺欺人。

　　那是一片逐渐渗透蔓延开来的阴凉，扼住了喉咙难以呼救。

　　就这样把自己逼死。

　　动弹不得。

　　躺在蛛网上等候死亡的心情，大抵如此吧。

　　“你小子是来救他的么？”

　　“不，看热闹罢了。”

　　我要蒙住双眼背转身去，你却径直把枪开在了心口。

　　我看到的仍旧是血淋淋的现实。

　　胸口沾染上腹间的痛楚让他疑惑且惆怅，那痛觉不同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总归是让他坐立难安。所以他选择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只许感受每一下踢打的力度增加几分。

　　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逃避。

　　恨一个人该用几分力。仿佛拿着一把匕首一寸寸刻进白骨之中。

　　剩下的是清脆而决绝的断裂声。

　　那道视线就那样一直持续不断笼罩而来，带着灼烧般的热度。

　　不是庸人自扰，那恨意是活生生的。

　　带着吞噬一切的狠戾的喘息。

　　巨大的疼痛与额角的温热濡湿一并涌来的时刻，他才觉得身上一轻。朦朦胧胧中睁眼去看，却又是红光中模糊不清的影子。像是在悉数离去，他下意识想起身挽留，却还是踉跄着跌倒在地。

　　恨意太沉重，那个重量承担下来，再坚韧的脊背也会被压弯。

　　所以你才满身悲伤麽。

　　高南舜明明记得他们初遇时的光景。朴兴秀嘴角带着的绝不是这般的笑意。

　　可是现在噬骨的凉意，还是难以减免半分。

　　他就是那样看着他的。

　　那眼神让他变得无望。

　　走投无路时撞见你，该是绝处逢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