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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帧二六 端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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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机中循环播放的歌曲跨过了高潮,渐渐趋近尾声,片刻后便拖着意犹未尽的颤音收声归于虚无。
短暂的空白时间,水流的冲刷声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方才的音乐才是夹杂其中作为障碍的存在。
朴兴秀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等待熟悉的音乐再次响起,同时专心致志地清洗着水池中的碗筷。
堆积膨胀的泡沫爬满了手心手背,随着他的动作四处游走,鼓起又破灭。垂直而下毫不留情的水流一旦砸过来,它们就只能迅速地东倒西歪滑入狭窄的水道口。
迅捷而利落地完成了全部清理的工序,朴兴秀瞥了一眼位于客厅墙壁上的钟表,随即摘下了耳机随手塞进裤兜里,径直走向玄关换起鞋来。
片刻后大门被打开又阖上,遗留下的寂静迅速灌满了空无一人的房间。
10:05 p.m.
那是他近日以来每天准时前去“接”他回家的时间。
傍晚下过的雨一直淅淅沥沥,断断续续,不肯彻底结束。顶着细雨走在街上,虽说不必要撑起伞来,时间一长,仍然换来一头湿漉。
不过朴兴秀无意顾及这些,只管双手揣在兜里不疾不徐地朝既定的方向迈步,带着悠闲,又带着一丝惬意。
高南舜看见他的时候,最先注意到他被雨水湿润一缕缕搭在额前的黑发,其次才是那人一脸无谓的自若神态。无奈被盛在因为抿嘴而鼓起的腮帮中,他没有多说什么,抬起右手亲昵地捋了捋他潮湿的发顶,好像如此便能将冰凉的水珠全部拂去。
“走一走吧?”
“好。”
他们并没有跨上摩托车,相反,高南舜把车锁在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门前,然后选择两个人肩并肩踩着积水的地面往家走。
临近午夜时分心血来潮之下的散步,看起来也好像别有一番韵味。
步与步之间的距离远了又近,保持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内循环往复,稍稍落后的人跳过几滩反衬着波光的雨水,加快了速度三两步赶上前面的人。
对方也并非不等他,看他再次落后就侧过身暂停了脚步,平静舒展的眉宇间也不见烦躁。
而这份恍如隔世的细碎温情让高南舜感动。
盼了这么多年,想要的也不过如此。
伸出的手指尚未来得及触碰到身前那人的右手,如常一般低沉的磁性声线便迎面而来,霎时让他原本鼓起勇气尝试牵手对方的企图宣告失败。
高南舜抬起的左手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蜷缩成拳收回了口袋中。
朴兴秀好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他。
“听歌吗?”
“啊?嗯……”
话音刚落左耳就被塞入一只耳机,耳机线的长度局限了身体之间的距离,高南舜被朴兴秀拉着朝他的方向靠近过去,短袖袖口下裸露的手臂紧密地贴合在一起,雨后冰凉的夜也渐渐被烘出暖意。
是即使不曾牵手,依旧让心脏触电的亲昵。
……
“in your life there's just one person
you can't live without,I'm feeling my tears——
who kept it with me when I was trying to fake it
who told me,baby I believe you're gonna make it
and who held my hand when I was in need,I was stronger
who who who who who...
and you need to know
it was you
it was you”
在耳边浅吟低唱的沙哑声线随着节拍起跳,搭配着夏末的晚风巧妙地融洽。连心跳都变得缓慢,脚下的路也要延伸至世界的彼端。
“who's on my mind every second that I wake up...”
“who help you out when you were in cause of faded...”
零碎的异国语言排列在一起,陌生和熟悉相互交织。他原本懵懂,却好像也渐渐明白了那句中深意。
只是一句简单的重复,便早已咬定了关键的字眼。
“and you got out and was the first one that was waiting
and you need to know
it was you
it was you”
在脑中意犹未尽地遐想着,漫天的思绪就无法收回。
高南舜试着闭上眼去想象歌手唱起这些词句时的神情姿态,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夹杂在悠长的呼吸中,难得情动。
“my dreams come true,my loves for you
cause it was you
and you need to know
it was you
it was you
it was you”
夏天就快过去了,他们在彼此身边的时间,又多了足够回首的一季。
可缱绻的依旧在缱绻,不明朗的状态让未来也朦胧一片,一如清晨的薄雾,触手潮湿。
是他张口却听不到回声的爱情。
“now listen,you only get one life,and sometimes
you only get one shot to live with everything that you have
so if you have more than anything
look 'em dead in the eyes you don't even blink and then say this
say I love you
I want you
I need you
……
it was you
it was you”
若你歌唱了现实。
我想亲耳倾听。
“喂?”
“兴秀啊。”
“——姐。”
“在家吗?”
“……是啊。”
朴兴秀回头看了一眼揉着被雨水沾湿的头发走进浴室的高南舜,将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压低了声线快速回应,脚步不停地走向了里间的卧室。
用后背抵住门板轻轻碰上,充足的安静让电话两边的声音都分外清晰。
“最近有好好吃早饭吧?你也没几天就要开学了呢。”
“有啊,放心吧。”
“嗯,照顾好自己,既然不要一起住就别让我担心。”
“和新婚夫妇住在一起,我怕新郎会烦我啊。”
姐弟俩侃着漫无边际的话,浴室里不知情的人哼着刚刚熟悉的曲调。
背靠的一扇木制门板和浴室里蒙上水汽的磨砂玻璃。不到十米的距离。
和你不知道的事。
“那周末我再回去看你。”
“好。”
通话切断的瞬间,一切声音都沉寂下来。明晃的灯光无限放大了脚下的空间,空荡而无人息。
朴智秀站在多年来熟悉的家里,举在耳边的手机恢复了初始界面,许久才被缓缓放下。
影像具化成带有真实触角的感官,顺着脚踝爬上他的身体,沿着流畅的肌肉线条一点一点攀登上来,混沌一片模糊不清的视野里,粗重的chuan息声也像沉入了深深的湖底。
掌心下是滑腻而滚烫的肤质与体温,辗转在耳边的chuan息声也带着熟悉的气息。
朦胧中看到的人影渐渐褪去了虚晃的光影,然后他看清了——像才睁开眼睛,像流淌着雨滴的窗户被擦拭出一小片明晰——他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
一切都清晰得毫发毕现。
微阖的眼睫止不住地颤抖,睁开后望向他时眼眶也是盛不住的润红,泛着波光粼粼的水色,连眼角处一枝独秀的泪痣也变得妖冶般猩红起来。
这不是媚态的那种美感,这人一点也不乏男子的清修阳刚之气,坦荡到寂寥,无争到睿智,却总在骨髓之间渗透出一丝难以妄自形容的美来,一颦一笑春风自在。
是从美学意义上来讲,居于特殊位置的一个人。
现在正蛰伏在他shen下。
交叠摩擦的zhiti无法避免某样火种在心底愈烧愈旺,唇与唇之间的纠葛也成了浑然忘我的表演,舌尖的推让挑拨着敏感的神经。
好像是徒然为了宣泄而交换着唾液或吻,但又分明经过了某种感情的积淀与堆砌,以至于在爆发的一刻足够癫狂却也忘不掉郑重的深情。
真是一场举重若轻的艺术展览。
敏感之处的激烈融合与斗争,相生相克繁衍出至深至浅的呻yin。被那声音撩动着的,受了侵犯的紧闭心扉在逃避中一点点趋向了溃败。
朴兴秀闭了闭眼,再重新用残余的理智审视了一下这一切,便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去。
世界在身后关上了门。
凌晨3点48分,朴兴秀猛然睁开了双眼。
难以迅速转动分析的大脑迟缓地复苏着,他愣愣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事实上根本看不到任何,突如其来的黑暗剥夺了他的夜视能力,就更加强了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满身沁出的热汗的存在感。
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掀起轻薄的毛毯,伸手向下身探去。
湿的。
认知到这一点后朴兴秀迟迟没有动作,短暂的放空时间起到缓冲的作用,等他觉得可以转动僵硬的脖颈之后,他才将视线移向了睡在他身旁的人。
高南舜面冲着他,微微蜷缩的身体摆出婴儿睡于母胎的姿势,右手随意地搭在他的手臂旁,若即若离地挨碰着,平静闭阖的双眸看不出一丝难眠的迹象。
他睡得很好,呼吸也是波澜不惊的安然平稳。睡在他身边的高南舜,好像一直都是这副姿态。他却很少像现在这样细细观察他沉入睡梦时的模样。
梦里缠绵的人,睁开眼来就看到。
朴兴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总归不会好受。
拿了新的底裤到浴室换上,凌晨时分依旧明亮的只有这一片狭小的空间,虚掩的门缝漏出的橘黄灯光斜斜打在客厅的地板上。
朴兴秀一个人沉默地站在洗手池前洗着弄脏的底裤,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反复搓洗之下双手沾满了乳白的泡沫,微弱的皂角香气弥漫上来,轻松地将过去遗留的不干净的痕迹悉数抹去,却并非不曾存在。
他又用力揉搓了两下,摩擦到发红的手掌突然像脱力一般再使不出一丝力气。
双臂松下了紧绷的力道,攥着底裤的手连带泡沫一并垂靠在了水池边沿,他抬起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你在搞些什么啊。
喂。
说的就是你啊。
什么都不懂的人明明是你。
用力扯了扯嘴角,朴兴秀才发现,他难看到极点的笑容,惨淡一片。
像沼泽一样的夜晚。
九月,夏季收尾,滚烫的热浪被秋风浇灭,连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雨后,夏秋的交接算是正式完成。
开学后没过多久,一切再次进入毫无新意的陈旧轨迹,偏偏让人觉得乏味,又束手无策。
唯一的不同是升入高三的他们破例被允许参加学校的秋季运动会。
这个消息让二班的正副会长一时之间忙碌起来,除了课业方面的工作之外,又多了一份庞大繁冗的组织参赛的任务。
高南舜以为凭宋夏晶追求效率推崇省时省事的性子会极力避免接下这个任务的大部分工作而把一切全权抛给他负责,可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半句多言就和他共同承担了全部事务,这样的转变甚至让高南舜感到些微无所适从。
而直到在运动会开展的中途被借职务之便就近拉住,拽着手腕避开忙于欢呼呐喊的众人的视线来到看台后方的更衣间,独自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满脸凝重神色的宋夏晶时,高南舜才隐约察觉了剧情发展的走向趋势。
果然女生一开口就是单刀直入的逼近。
“影响心情耽误学习的事我不想留着,所以干净利落地整理了最好。你应该能猜到我想说的是什么吧?”
“……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他说谎,一切明明一目了然。
积累成灾的情愫早已不像秘密那样缄默不语。
“呵,”一声轻笑看不出是自嘲还是对他的嘲讽,倒是让宋夏晶一向无波无澜的表情生动起来,她抬起头,扬着锋利的视线不躲不闪地望过来:“没想到你这么能装傻啊。”
“……”
“女孩子的心意也要这样无情对待吗?”
高南舜张了张口,竟发觉自己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奇怪的是本该觉得羞涩的人此时此刻理直气壮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而他自己反倒成了窘迫无言的一方。
“要我再直白一点吗?你还真是……”
“好吧,我是喜——”
“砰——”的一声剧烈碰撞的响声突然在身后炸开,应声而开的是原本紧闭的更衣室大门,遭到猛踹后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的门晃动了两下,已经无法遮挡站在那里的人,和他情绪翻滚的眼。
高南舜反应不及,侧着身愣怔地望向来人,全然忽略了身旁的女孩霎时沉下的脸色。
“你怎么……”
“过来!”
“……”
“听到没有!”
莫名席卷而来的怒气,即使隔着几步的距离也能够清楚地感知。
高南舜被这愤怒震住,竟迟迟难以作出反应,直到察觉那人满脸紧绷逼近极限的负面情绪,才下意识地动了动脚步。
没想到下一秒竟被身侧伸来的纤细手指再次握住了曾被抓紧的左手腕。
他转回头看向相隔不到一米的宋夏晶,目光融合的瞬间,尚且来不及看清女生搁置在眼底的情绪,就被右臂传来的激痛拉扯地踉跄后退。
腕上相贴的温热触感也被迫遭到了拆分,即刻转化成了右臂之上重到残忍的钳制。
下唇被带着狠戾猛地咬住,他痛得眉头一蹙,瞳孔却因惊吓而剧烈收缩。
高南舜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双同样将他死死看牢的眼眸,脑海中是刹那间爆炸开来的一片狼藉。
操场的红色塑胶跑道上有疾驰的身影交替重复着超越与落后,直到有人惨烈地摔倒在地痛得狰狞,四周包围而来的无数道声线才有了细微的波动,没过多久却又再次被万众嘈杂层层淹没。
日光微澜,秋风正起。
风平浪静在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