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炭一样灼烧自己》月慕

25、帧二五 剖白

　　月色渐浓，遥远的江面上升起一虹点点斑斓的桥，随着江上波涛远远荡漾着，就像这个色彩氤氲的夜晚。
　　大地选择栖息的时刻，踩在泥土上的人们却开始了不平凡的涌动。
　　灯火通明的落地窗内，薄纱稠帘挡不住宾客喧嚣。倾斜的光自室内扑向街边，最终融汇进尽忠职守的路灯昏黄之中。
　　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或悠闲或匆忙地走过那铺展在光芒旁侧的街道，牵动起几抹尘埃又渐次归于沉寂。
　　寂寥如水的夜晚，笙歌葬在不具名之处。没有人知晓的，是暗夜里潜行的缠绵。

　　漆黑无光的窄巷深处，零零散散飘落而出几声低吟的喘息。那味道带着说不出的紧绷与陶醉，犹如箭在弦上，又或闲庭信步。无法形容的心潮澎拜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滔天的浪，打落在身上便淋成了一副因颤栗之心而战战兢兢的浑噩状态。
　　双唇间的厮磨原意好像是追逐着浪漫，可是心底被冲垮的堤坝一经坍塌，那浪漫便也香消玉殒。剩下的残垣断壁，只是轻狂，独独张扬。

　　高南舜扣在那洁白衬衣领口的褶皱之间的手指加重了力道，布帛绷起的撕裂感都可以在指尖清晰地感知。他不去管那人正式的穿着，偏偏逮着此时此刻做起再嚣张不过的事。箍在他腰间的手臂固若磐石，连他微微的颤动都被紧紧盯防，好像生怕一个不留意，便被他狡猾地溜走。
　　心底盘旋的思绪全是这些无关痛痒的念头，没过多久便被吻着的那人察觉了他的分心。随即不容他反应，迎面而来便是霸道至极的一个转身，连带着他的身体被重重压向粗粝的墙壁。

　　肩背传来痛感的下一秒，又被毫不犹豫地夺了呼吸。
　　他们吞咽着彼此，像吞咽生命。

　　盛夏的夜晚温凉如霭，这样的惬意多适合拥抱。
　　相贴的胸膛感受到的是毫无缝隙、毫不虚渺的紧密感，连绕在颈后腰间的手臂也是结实有力的。这终究是唯有男人才拥有的魄力与血性，是柔软而薄脆的女人所不具备的坚强。
　　就连胸膛下熊熊燃烧的火焰，也好似是只有男人的血才能点燃的沸腾。

　　“来得真快，是不是看到短信就跑来了？”
　　“你说呢。”
　　“我在问你啊。”
　　“……”

　　高南舜拒绝回答，径直堵了那人肆意调侃他的嘴。如今的他有着抑制不住的大胆，像是一步又一步得寸进尺地挑战朴兴秀的极限，看看他可以为他多少的任性妄为买单。

　　事实是朴兴秀也真的一直纵容了他。

　　慢条斯理的唇舌绞缠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接吻的节奏才开始变得平缓下来。刚刚见面时四目相对的冲击经过了暴风骤雨似的宣泄，终于被平息为一两道不痛不痒的波澜。
　　双唇相贴地静静感受了一会儿交叠的心跳，高南舜率先偏开头，收紧了搂在朴兴秀肩上的双手，埋首在他颈间沉默地闭上了眼。
　　被一时过于安谧的氛围感染，朴兴秀也不禁有些怔然出神。眼前拥着的人像是在他的怀中归巢，浑身散发的默然心安叫他甚至有些无措。沉默着，他只能加重手臂间搂抱的力道。

　　仅这一刻，收起那些该死的戾气吧。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起来不太好……”
　　“……观察得还真仔细。”

　　“问你一个问题吧。”良久，朴兴秀才再次打破沉默，左侧脸颊蹭上靠在他颈间轻轻呼吸的人的鬓角，出口的声音难得夹杂了几分迟疑：“爱与目的，究竟是什么关系？爱可以……为了目的而存在吗？”
　　“在爱里面，目的应该是无法立足的吧……”闭阖的双眼并未睁开，反驳的话便已涌至嘴边。高南舜贴在那人颈侧皮肤上的唇微微开合，话语便和口中温热的气息一并擦过朴兴秀的脖颈。
　　这回答带有丝丝缕缕的诱惑，瘙痒着他的颈侧更瘙痒着他的心尖。

　　朴兴秀浑身蓦地一颤，随即听到耳畔传入的一声呵笑，他蹙起眉，怀疑那人故意为之，无奈地动了动拥抱的角度，妄图躲开那人步步紧逼的呼吸，还不愿放弃口中持续的追问——

　　“为什么？有了爱便有贪求。每个人都是，就连你也一样不是吗？你说爱我，便有想要从我身上得到的。这难道不算是目的吗？”

　　颈后的手臂有了松弛的迹象，他索性也放开了钳制那人腰身的手。拥抱趋于分离，他们原本紧贴的胸膛拉开了缝隙。
　　高南舜在昏暗中也依旧明亮如初的眸便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朴兴秀盯着那双眸，看那瞳孔中镶嵌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神色，逐渐沉淀下来的，几分凝重与淡然。竟生生让他咀嚼出一丝审视的意味。
　　往里看，再往里看，便看到了他自己的脸庞。写满了未知的迷茫与无谓的怅然——

　　“——所以任何的爱……都有目的。”

　　“那不该叫目的。”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像是之前全部的沉默都是为了此刻的反击。高南舜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只是眸底的波光一转，便转成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与怜惜：“因为付出爱的人，并非全部为了自己。相反，更多的奋不顾身，却是为了对方……就像，我再多的贪求，也是为了你……”
　　像是回忆起哪些不断轮转不断刻画描摹的曾经，他不忍再看他，便将目光向左撤离，蜻蜓点水般扫过幽暗丛生的窄巷尽头，声音也宛如羽翼轻收般垂落下去：“但也许是我还做不到那么伟大吧，我爱着你，便时时刻刻渴望着你的回应，像个傻瓜一样，期待着被爱……”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望着口中喃喃低语诉说着爱情的他。而这番爱情的苦语与甘言，倾吐为了他，宣泄为了他。追根究底，什么都是因为他。
　　心中破土萌生的醉意上了头，让他在这月光如炬的夜晚躲在黑暗的角落，却窥视着从未曾见过的世界。
　　那世界里的人，眼角点着泪痣，唇边画着爱。
　　以至于被蛊惑的他，念出那句对白的时候，眉眼间也不禁渲染出了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愿不愿意以后……收留我在你家住？”

　　这是带着陌生气息的衣柜，木质气味混合着另一种衣物芳香和樟脑丸的味道，无论怎么看也与他一惯使用的没有半分相似。可他将手上折叠整齐的衣服一一放置进去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半晌便将本就不多的物品全部收纳整齐，甚至还随手整理了一下衣柜的主人随意丢掷在里面的私密衣物。
　　朴兴秀做这一切都觉得好像理所当然，熟稔得就如无数个昼夜都是如此度过。
　　高南舜倚在门边远远地望着，心底有想问的话，屈起食指挠了挠脸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到最后也只是讷讷地挤出一句“好好干啊，管家”。

　　“钱都不给还指望我伺候你？”
　　“喂喂，跑到别人家白吃白住的究竟是谁啊。”
　　“所以呢？你不愿意？”
　　“……我又没说。”

　　他只能又一次乖乖认输，嘟嘟囔囔念着心间的腹诽，偏偏不敢大声说出来叫那人听到。朴兴秀也并不理会他，仔细整理着手上的东西，全部安排妥当之后才拍打着双手站起身来。
　　见高南舜抽干全部力量一般垂着头靠在门框旁，他抿起下唇抵挡抑制不住爬上嘴角的笑意，竟顿时觉得心情接受了几分日光洗礼，不明不白地飞扬起来。

　　“哭丧着脸做什么？好像我欺负你了似的。”朴兴秀走到他身边，随着话音落下，食指和拇指便攀上他的下颌，稍一施力就抬起了他的脸。
　　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带着微妙气氛的危险，看在旁人眼里难免多了几分暧昧。然而不容那相互交织蠢蠢欲动的气息再明晰两分，捏在高南舜下颌上的手指便沿着下颚线爬上了脸颊，倏地轻轻一揪，换来他吃痛的一声惊呼。
　　那人眼底的戏谑崭露无遗，饶是始终如履薄冰的高南舜，也不由察觉了他的异样。
　　那变化日积月累，早已漫出了界限，洋溢成眼角眉梢之间掩盖不住的轻巧与心仪。

　　胸腔下有什么颤动了两下，甚至让他偷偷屏息起来。目不转睛地对视了许久，高南舜也没有选择移开视线，却是把心底的疑问径直脱口而出了。
　　“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被问的人心下一怔，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变化来。瞳孔略微收缩，时间暂停半秒，朴兴秀突然挪开了搁在他面颊旁的手，声音毫无波澜：“你希望我对你不好吗？”

　　“……当我没说。”好像多言了不该问的话，后悔的情绪稍一冒头，高南舜便仓促地打破了略显僵硬的氛围，脚步和话音一同向客厅偏去，竟有了丝落荒而逃的韵味：“我去打工了。”

　　朴兴秀站在原地，望着他匆忙出门的背影，久久未动。

　　“喂。”

　　传入耳中的一声轻唤并没有被夜风削减多少，虽然对象尚不明确，但自身后传来这样一个单调的音节，已足够引起高南舜的反应，让他下意识转过身去。

　　那人的身影便不偏不倚地进入视野当中。
　　简单地站着，好像一直等着那里。

　　“你……你怎么在这儿？”高南舜目瞪口呆地望着对方，明明隔着几步的距离，一切却又清晰得毫发毕现。比如他能看到那人唇边翘起的弧度，即便只是一侧嘴角也成了另一种惊喜下的狡黠。
　　“来看看你够不够敬业啊。”朴兴秀慢慢踱步靠近那依旧沉浸在惊愕中的人，打量了他的表情片刻，终究忍不住扬眉叹了一句：“啧，别瞪了，脸都被你瞪穿了。”

　　最爱和夏季的晚风约会，踏在繁星之下，走过人间独有的另一种霓虹的美。
　　这时候若有爱人在身边，便成美不胜收的风景线。

　　我有千百个理由可以站在这里。
　　她他它，又或你。

　　“要我载你回去吗？”最后一单快递任务刚刚结束，就又遇到这一笔价值无法衡量的订单。高南舜消化了惊讶，开始品尝起心底源源不断翻涌而出的甜意，带着近似了如指掌的嗔怪，歪着头明知故问起来。
　　“废话。”
　　连他丢来的白眼都令他快乐，前一秒还呵呵笑着的人下一秒便故意装作一本正经地抿起嘴来，似笑非笑的模样反倒起了欲盖弥彰的效果。
　　朴兴秀懒得理他，自顾自伸手去取装在摩托车后备箱里的头盔。

　　摩托车发动机的躁动声淹没在车水马龙之间，耳畔循环往复响起灭掉的是嘈杂的万家灯火。零零散散琐碎一片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睁开眼却只看到那人修剪整齐的发尾，自头盔下方悄悄探出的褐色碎发。
　　臂弯间圈着的精瘦腰身是温热的，带着生的气息，静静搏动着。
　　朴兴秀的视线顺着眼前人的发尾向下蔓延，滑过纤细的脖颈滚落在休闲T的衣领内，便再望不到了。
　　心里的意念动了动，他突然有些想念点缀在高南舜蝴蝶骨上的那颗孤单的痣。

　　“我——有话想问你。”
　　就在此时，高南舜的声音被风刮了过来。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缓缓低下头去，搂在那人腰间的手也收得愈发紧了。
　　“不要说。”
　　“……”
　　湿热的气息碰触在后颈的刹那间，高南舜浑身一凛，握着车把的手指蓦地攥紧，心底的惊慌险些酿成一次灾祸。而那罪魁祸首却依旧埋首在他身后，不知休止地作着令人神魂颠倒的事。

　　那吻起初是轻盈的，像雪花飘落在七月晴天。像带着隐秘的心情躲藏在爬满枝藤的红砖墙壁后，按捺着斑驳心跳等待一场邂逅。
　　多美，让人流连忘返。

　　贴合在坚硬车把上的手掌沁出了汗，心底密密麻麻攀爬着的蝼蚁起了义，齐齐冲上峰顶扰乱他的心。
　　他还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哑了声音。

　　我想问你……

　　自由了吗？

　　“——不要说。”

　　话的尾音拂过耳廓，消弭在风中。
　　流连在肩的吻也醉了人，车座上依偎在一起的一双人影闯过了这个夏天，又驶向了更远的远方。

　　自由了吗？饶恕了吗？……爱了吗。
　　别让我怀揣这疑问，直到天光都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