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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帧二三 迷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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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空气总是显得矜持,沉默地摆出一副谦逊模样,驱赶了大部分暑气却不肯直白地邀功,好似那摄入了水分而变得饱和的湿润便足以叫它满足。而温度却是的确讨喜的,维持着适当的距离徘徊在人的皮肤周侧,柔若无骨又深谙分寸。
有积水汇入坑洼不平的地面,零落分散犹如一盘随意布局的棋。朴兴秀斜背着书包,目光平视望着前方,脚下的步伐并不停顿,踩溅的雨水短暂地惊起,很快又摔落下去,重新躺成几滴氤氲的痕迹。
傍晚的苍穹涂着艳色,谈不上惊鸿却透着几分浓墨重彩的劲道,一路蔓延就烧到了天尽头。
他踩在雨夜与晚霞相依偎的肩膀上进了家。
随意地蹬掉脚上的鞋,嘴边挂着毫无新意的“我回来了”,朴兴秀将书包扔到玄关处的鞋柜上,便径直进了厨房。
再回到客厅的时候,他手中多了一罐可乐,铝制彩绘包装上流淌着密布的水汽,指尖被冰出痛感,他却毫不在意地大口吞咽,只是在看见沙发上正襟危坐的人之后,才止住了喉结的上下滚动。
瞧见朴智秀的神情与姿态,朴兴秀便明了了她即将出口的,会是一番分量十足的谈话。他也不曾躲闪,心照不宣地坐在了与姐姐成对角的位置,俯身放下了手中的饮料罐:“有话说?”
“嗯,我一直等你回来呢。”朴智秀开口的语调倒是轻柔的,维持在一个平稳的气息中。朴兴秀听了第一句,便知此番对话并非针对于他:“有件事想告诉你,不过突然这样一说,恐怕会吓到你。”
“到底怎么了?”
“兴秀啊,姐姐……准备结婚了。”
那两个字眼自听觉神经反射进大脑的瞬间,朴兴秀便被不折不扣的惊讶袭击了。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炸响在他耳边,带来的回声颤抖着一波又一波扩散开去。他不知如何反应,只能勉强令一刹那间定格的表情不要显得过于僵硬。
见他久不言语,朴智秀深知这短短一句话中饱藏着何其多的信息需要对方迅速消化,她等了片刻,容朴兴秀稍有缓冲,才再次开口道:“我知道你会觉得震惊,毕竟这种决定并不是无足轻重的。不过经过了深思熟虑我才会告诉你的,所以你不必担心。”
“君昊哥向你求过婚了?”最初的震惊过后,除却依旧弥留的部分迷惑与不解,倒并没有过多的负面情绪存在,朴兴秀只是觉得这一事实来临得太过迅疾,没有预先给他任何的准备时间,叫他在仓促之下措手不及。
“算是吧,其实也没必要拘泥于求婚的过程,双方都有了结婚的意思,就顺其自然得出结论了。”
“……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沉默片刻,他讷讷地开口。摆在朴智秀脸上的神色显得有条不紊,淡然自若的模样让这决定看起来的确是水到渠成的结果。思前想后,他发觉并没有什么足以反驳的地方,有的也只是一些疑惑罢了:“毕竟你们交往的时间还不久。”
“一年了,不短了……”话的尾音垂落下去,像是想起了某些不能言说的秘密,又宛如喟叹。朴智秀移开视线,漫无目的地点过空虚,声音也削弱了几分。
“怎么了?”那模样衬出了些魂不守舍的意味,叫他心存疑虑,便细细观察了对方几秒。
“嗯?没事。”朴智秀如梦初醒,神情顿时活跃起来,重新转回的视线也加了集中的力道,只是嘴边笑着说出的话,依然掩盖不掉略显夸张的洋溢味道:“想着这件事要第一个让你知道,君昊父母那里我们都还没去说过呢。”
“……姐,”清楚浏览了这一切转变,即便察觉了对方有所隐瞒,朴兴秀也深知再无可多言,只得由衷叹道:“你幸福就好。”
“嗯。”
刻意隐瞒的总不会被轻易剥开,强迫作为一贯执拗的伎俩却不该随时随地得到滥用。有时候人该学会见好就收,察言观色与保持沉默也是另一种层面上对自由的尊重。
事实被轻轻遮掩,有遮掩的价值。
就如之后被完整的拆开,也有直面的负担。
夏日的炎热猖獗的时刻,学校里被允许享受凉爽的地点大概也只有教员室了,这像是划分着三六九等,教师永远被看作无私奉献的一方,学生便惯性般背负着即便艰难也需刻苦的义务。
心底的燥热逼上喉间,他觉得渴,不由做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了喉结。手指间翻动纸张的速度却没有变,漫不经心地保持着统一的步调。不多时,厚厚一摞作业本便整齐地码在了一起,缺少的人名也一并在他心中留了底。
“如果我不记着这些事,你是不是就什么都不管了?”女生捧起右侧的另一摞本子,规整两下便悉数抱进怀里,问话状似不经意地抛来,却叫他察觉出几分埋怨的味道。
“所以现在不是正在管么,辛苦你了。”连回答都灌满敷衍了事的语气,偏偏他这样说来,更叫人寻不出反驳的话。
紧追不放的责怪总会欲盖弥彰地显露出更多关注与在意,降下自尊的头颅试探多次,得到的一概是不咸不淡甚至略显疏远的距离,饶是有十足的自信,她也不愿再莽撞地表达。宋夏晶仰头望了男生几眼,最终也只是丢下轻盈一句感叹便径自向教员室方向走去:“……真是能耍赖啊。”
“……”高南舜不语,只是抱好手中的本子跟了上去。心间一掠而过的阴翳,也被迫撤销得干净。
被强加的职责成了枷锁,一旦上铐,所有人都当作理所应当。个人独自的精神和意志便也得到束缚。他做过太多隐忍的决定,接二连三的应允都是出于利他的心,却极少被人理解他的迫不得已。
沉默不语地接受被赐予的,给予者总自以为施舍的伟大,却无人去发掘被动接受者的意愿。就连给予也是自私的。
强自给予的情意,也是同样道理。
午休的时候高空悬挂的阳愈加得寸进尺地毒辣,甩出一副傲人姿态睥睨着,叫人只能挣扎地活在它脚下,被迫接受刺穿皮肤使细胞萎缩的烤炽,忍耐身体自内而外的干涸。
这样的环境中全然暴露在日头之下,无疑是不聪明的。
高南舜迈进天台门内稍一张望,便见熟悉的人躲在狭窄的阴凉处,倚靠着身后的墙壁,手臂环抱怔然望着远方。他站得随意,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可慵懒的姿势偏偏又散出几分寂寥味道。
“忙完了,会长大人?”好似那人一开始便掌握了他的行动,高南舜刚刚在他身边站定,就得到不紧不慢的一句调侃。
“……你别损我。”
“我哪有什么闲情逸致损你。”
那语调轻盈地跳着,却字字踩在缺乏笑意的平乏之上,告知别人他并未有什么明显愉悦的心情,只是摆弄着无波无澜的几句闲言碎语,打发平庸无味的时间。
“……”偏转视线投去一瞥,高南舜奈何不了他,便不再去执着他的语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在想什么?”
“……我姐昨天告诉我,她准备结婚了。”朴兴秀垂落下的眼睫归于静止,像是在思索合适的措辞,可是那道出口的话,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阐述。
“结婚?”
“嗯,对方叫韩君昊,29岁,干刑警的。”他松开环抱的双臂调整姿势,双手收入裤兜之中,原本微扬的头低了下去,就连眉眼间的情绪也被零碎的额发遮挡,飘飘晃晃看不清楚:“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虽然突然了一点,但是起码让她有个依靠,不用整天为了我烦心。”
“不失落吗?”被那人固执敛藏的情绪根本够不上严谨,边边角角流散而出的落寞轻而易举便被他捕获。高南舜侧身将目光定在他身上,出口的话音也变得轻柔起来。
“……”持续的沉默加注进蒸腾的温度里,无心平添了几分僵直的气息。被窥视的内心来不及涂抹伪装的痕迹,躲闪过后干脆选择放弃般的妥协。朴兴秀蓦地轻笑出声,再开口时一改之前的无谓,反倒有了自嘲的韵味——
“我失落算什么,难道还能要求对方一辈子只守着我一个人吗?那是不可能的。
“这世上,没有谁是永远为谁停留的。每个人都在向前走,不可能为我一个人停下。”
“……”那话毫无余地的把他排斥在外,纠缠成丝的情绪独自失落着却不愿接受他的解救。好似这世界从未公平待他,便叫他原本尚存的信任逐渐分崩离析,愈加稀薄最终变得一片空白。
偏执地固守着仅有的精神防线,冷笑着对待一切可示亲密的关系,将自己团团密封,就不再想重见天日。
连爱也救不了他。
因为爱虽得意,却脆弱无力。
“只不过我总有点想不通,他们交往刚满一年,之前也没有任何征兆,突然说要结婚,不觉得有些奇怪吗?”高南舜突自游离的思绪被掐断时,朴兴秀已然换上另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态,微蹙的眉间是挥之不去的疑惑与不解:“我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妥,可又说不清楚……呵,难不成真是因为我不想把姐姐让给另一个人么。”
“即使姐姐结婚了,很多事也不会变的,比如你是他弟弟这一点。”看起来太过杞人忧天的话,叫高南舜抑不住扬起一笑,粲然绽放的笑容缀落在艳阳高照下的阴翳处,微微一晃竟恍惚了视线。
朴兴秀直视着他,目光沉淀进空气的缝隙,一动不动地笼罩住他。
龟裂的大地感知到丝毫的水分润泽,便会贪婪地被激起更加深层的渴望叫嚣着拥有。那是太过奢侈的意念,恨不得掐住对方的脖颈不让其离开,好对这世间炫耀一下自己所获得的资本。
无可救药地被理解、被纵容,然后固执而自由地选择自我放逐。
毕竟,你在爱着我啊。
你会拉住我的手,带我逃离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缘。
轰隆的响声自遥远天边缓缓滚来,滑过一片湛蓝牵出洁白的尾。日光的折射刺中机翼,碎落的芒一晃而逝。那嗡鸣声渐次靠近的时候,线条流畅却保持距离的影便也随之追来。搅动的气流拨开空气,荡漾了稀疏的云。
那巨大的鸟身携着阴霾俯身而过的时候,天台上一双渺小人影叠合交织,多像情动亲吻的恋人模样。
“……说得挺有道理啊。”收拢的指尖狠狠扣上对方的肩膀,他环着手臂用力按出一个紧密的拥抱,却更似一场饕餮掠食般的抢夺。贴在他唇边微微蠕动的唇低喃着轻若蝉翼的话,上挑的尾音缝补进不灭的笑意,让他们双双心痒难耐:“你呢,你会变么?”
然而不待高南舜回答,那双唇便毫不客气地按压而下,围追堵截了他所有足以喘息的途径,擒住他的嘴唇就开始了攻城略地般的征讨。
炽热的温度沸腾了皮肤下的血液,流淌过四肢百骸却更挑逗内里的渴求,摩擦的肢体过于亲昵,显出几分情se却叫心房颤栗。
揽过腰间的手掌是真实存在的,既不虚妄也不幻然。吻与回吻都是一场醉人梦魇,来不及逃脱,不想逃脱,便随之深深沉沦。
他微微掀起一线目光,去描摹怀抱他的人宛若深情的眉眼。
就像描摹了爱情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