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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帧二二 蛰伏 ...


  •   一切彻底归于平静的时候,他们都已精疲力竭。瘫软的四肢勉强架起修长的身体,即使站起身来脚下也是略显踉跄的。高南舜的状况尤其严重,他承受了超乎身体机能的压迫与创伤,若能够安然无恙地正常行走,才是真正的天方夜谭。

      被匆匆流逝的时间催促着,他们赶忙清理起身上的黏浊液体,双双拾起衣裤迅速地穿套起来。相比全身衣裤都被tui下的高南舜,仅仅处于半luo状态的朴兴秀最先穿戴整齐,便开始着手清理位于两人shen下被弄得一片狼藉的海绵软垫。

      将仅剩的纸巾悉数用于擦拭,那仔细辨认仍可看出痕迹的物什还是叫朴兴秀微微蹙了眉。他偏头去看身旁坐着整理衣服的人,却正撞见短袖T恤的下摆部分有所卷起的高南舜luo露在外的小片疤痕。那痕记在不久前他亲吻那人身体的时候便映入过他的眼帘,却被他恍然忽略。此时此刻重又清晰地见到位于那人后腰之处的突兀印记,不由引得他细细凝视起来。

      “这是烧伤的?”

      “什么?”听了他的问话,正在翻整衣领的高南舜下意识地回应,稍一偏头就感受到朴兴秀碰触在他腰侧的指尖温度,让他即刻便明了了那人话中所指:“嗯,那时候留下的。”

      朴兴秀垂眸静静望着,半晌不曾说话。伸出的手指始终徘徊游弋在那块蜿蜒着的伤痕上面,仿佛要就此勾勒出它曾经所带来的痛楚、回忆与提醒,从而叫眼前这人牢牢记着在那一场灾难中从死神手下逃出的幸运。

      心间有激荡的热浪层层波动,像低沉的chuan息,带着压抑的qing动,对着他呼唤。刹那间,他甚至想要俯身亲吻那处既丑陋又美丽的疤痕,犹如亲吻他们伤痕累累的过往与今朝。

      指尖停留在那褶皱不平的皮肤之上,始终能感受到的,是那具身躯内平稳有力的心跳。

      在他出神的凝视间,那只游弋的手便被缓慢地握住了。高南舜将视线下放,平静地望着前方一米远的瓷砖地面,并不回头望他。然而那反手抓住了他的左手的五指,却执拗地一一嵌进了他的指间,好似用这种方式,便能拂去他心头落满的尘埃。

      “痛吗?”

      “……都过去了。”

      高南舜不明他问及的是哪种痛楚,过去的又或今日的。只不过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不愿去谈论痛与否的。既然用情至此,或伤或愈,便都只是一己之事。做了敢爱敢恨的人,就不能再轻存满腹牢骚。

      说到底,也就是一句心甘情愿罢了。

      他不忍心让那人时时刻刻被过往乌云缠绕,便藏起了所有足以遮蔽的伤痕,企图把干干净净完好无损的外表摆放得更加顺理成章一些。

      朴兴秀移回垂落在下方的视线,转而望向了那人线条柔和而纤细的侧脸。心中有百般思绪一一掠过,最后却都被他压制下来。很快他便站起身,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拉起了依旧坐在原地的高南舜,用简洁的一句“走吧”便结束了这场短暂而又缱绻的对话。

      然而在他扭转过去的视野中,却恰巧摒除了高南舜脸上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课后他们被双双叫入教员室,在郑仁在和姜世灿的双重审问下勉强找出理由搪塞了上午逃考的原因。望着郑仁在故作严厉的神情,朴兴秀并没有什么反感情绪,倒是姜世灿带着促狭笑意布置惩罚的模样叫他不得不按捺起给予白眼的冲动。

      微抿住下唇忍耐皱眉的欲望,朴兴秀不经意地将目光瞥向了身旁陪他一同站着的人,却蓦然发现那人额发间渗透出的几滴细小汗珠。叫他不由得多瞧了几眼,试图细致观察高南舜的神色时,却又被姜世灿提高音量的声音扯回了注意力。

      回到教室之后,一切重又按部就班地运转起来。好似之前躲藏在隐秘门室内的旖旎qingshi只是一场黄粱之梦,梦醒,便被现实夺去了原有的阵地。

      朴兴秀坐在座位上,任由视线内的人事物更替变换,或是有人影在他面前出现又消失,或是有嘈杂而凌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又寂灭。他都不曾有过多余的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飘摇而去的思虑之中,不知不觉甚至恍惚了时间的流逝。

      二班的教室角落有几道声音持续地交谈,谈论的是被卞基德称为“大哥”的人长时间的失魂与会长几堂课以来始终趴伏在桌面的疲惫状态。千奇百怪的猜测被提出又被一一否定,而最终岿然不动的,唯有那两位当事人静立不变的身影。

      宋夏晶坐在教室的前排,偶然听见后方几句音量偏高的议论,便停下了手中的笔回过头去,视线的尽头随即落在了于靠窗位置静静趴着的人身上,久久都不曾移开。

      半晌,有几不可闻的叹息在空气中扩散开来,却很快就消弭在课间时分教室内满溢的嬉闹声中。

      夏季的夜色总是姗姗来迟,待他们结束一天课程,纷纷起身离开教室,那天空依然澄明透亮,丝毫未曾黯淡人们回家的路。

      高南舜今日一反常态,并未固执地等在一旁,跟随在朴兴秀身后踏上回家的路。相反,他早早收拾好背包率先走出教室后门的行动,倒是令被留在身后的朴兴秀禁不住心存异样。只不过远远望着那人迈步迟缓的疲惫身影,他便明了自己失了有所介怀的全部资格。

      叫高南舜落得这副田地的是他,他还有何脸面去叫嚷自己的得与失。只是那人虚弱乏力的背影,总会在他的脑海中重复游荡,让他即便迈不出跟随的脚步,也实在难以抑制心底愈演愈烈的忧虑。

      窗外已然被夜幕侵占,点点灯光缀满在铺天盖地的昏暗景色之上,从远处遥望,倒是一副朦胧别致的好画面。然而仰面躺倒在房内床上的人,却没有丝毫的闲情逸致去观赏这些。

      手中被反复拨弄的手机已经微微发烫,朴兴秀却依旧未曾察觉自己正紧蹙双眉,将担忧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那串重复拨出多次的号码始终带来无人接听的回应,传送过去的短信也犹如石沉大海,叫他随着时间的走动愈发焦灼,却迟迟不肯给他一个安定的答案。

      高南舜额前渗出的汗珠仿佛自他眼前缓慢下滑,颗颗坠落在他的指间,最后却演化成为他握着那人的手牵起他时所感知到的细微颤抖。而这一切层叠的景象,最终都悉数拢入高南舜缓步离开的背影中,清清楚楚地写明了那人对他的隐瞒。

      心底隐隐发酵、呼之欲出的猜测催促着他,叫他再难保持镇定的姿态坐在这里,任凭时间事不关己地悠闲走过。

      匆匆打过招呼就出了门,朴兴秀将姐姐持续的追问抛诸脑后,脚下的步伐便一刻不停地朝着那个盛满牵挂的方向奔赴而去。

      对于已然发生的事,朴兴秀怎么可能没有过思考。

      时间早就严酷地切割出空白,生生斩断了他自午后至傍晚的全部思绪。最终填充其间的,全是情yu汹涌时高南舜那张隐忍shen*yin的脸。给了他猖狂不羁的生理震撼,同时也将愈发沉重的枷锁铐在他的颈项。

      面对本该死死恨着的人,却行了人类之间最极致的亲昵之事。挑破了最后一层关系,就连他仅剩的立场也没了立足之地。然而事实是那汹涌的疯狂一朝得胜,占了理智的高峰,便将他淹没得一塌糊涂。

      但他不承认那由嫉妒演变而来。

      作为爱的附属品,那不是他理应交付给高南舜的情感。

      爱上叫自己失去母亲、断绝梦想的人,这个断了他全部后路的男孩,该是一场多么荒唐可鄙的笑话。只是那无从解释的欲望依旧徒然伫立着,时时刻刻提醒他,他对那人生着怎样偏执而病态的独占欲望。

      像是身为至高无上的尊王,便享有着对全天下的子民独一无二的主导权。

      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所拥有的归属权,竟早已在他心间蠢蠢欲动。

      长久的沉思过后,朴兴秀冷酷地选择将那一切统统归为救赎。高南舜嘴边口口声声嚷着的折磨与赎罪,总该具化为真实的细节,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归还与他。

      没错,就是这样。

      他痴痴地想着,宛如一场自我催眠,去强行压制体内深处起伏的异动。

      譬如不安,譬如狂躁,譬如爱。

      有清脆而利落的叩门声响起,片刻之后开始变得急促而紊乱。那声音分外吵耳,没过多久便磨光了室内人的耐心。即便拖着一个负累的身子,他也还是迫不得已地撑着墙壁挪到了玄关处,而隔着门询问的微弱音量却清楚地显示了他目前的身体状况。

      “谁啊……”

      “开门,是我。”

      听到那熟悉的声线,高南舜霎时一怔。大脑的运转罢了工,叫他一时半刻无力思考那人前来的缘由,只能听话地乖乖开了门。

      朴兴秀皱眉站在门外,鬓角处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暴露出他一路赶来的匆忙,尚未平稳的气息依旧起伏在胸膛。然而他却并不在乎这些,目光刚一接触到开门人的身影,便从上到下将他细致地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定格在高南舜毫无血色的唇上,他眉间的阴翳随即加重了几分。

      “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说?”他像是出入自家门厅,熟稔得不能再自然。侧身绕过半开的门便顺势抓住了高南舜的手臂,连推带扶地将那人领进了房间内,反手干脆地关上了门。

      “也不是什么好说的事……”高南舜被他钳着手臂,力道不重却也轻不到哪里去。压着视线偷瞟那人的侧脸,就见他下颌的线条明显有了紧绷的趋势。这像是在表达对他的不满,可高南舜瞧见了偏偏就觉得那像麻醉的药,叫他身体上的痛也有了知难而退的自觉。

      “和我有什么不好说的吗?”朴兴秀猛然瞪来一眼,偏头盯着他的视线好似真的有了几分恼怒,就连这话也满是质问的语气。怕是连他本人都不曾察觉字里行间所透出的无声关怀,却反倒全部当作了对于高南舜隐瞒病情的严肃批评。

      “别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行吗。”

      “……”

      他被要求乖乖窝到卧室的床上,开了空调的房间凉气满满,不曾想却因为朴兴秀的到来得到了勒令关闭的管束。高南舜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些什么,却在那人凌厉的视线下牢牢闭上了口。

      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也不为过,分明就是梦寐以求的事,被那人犹如主人一般宣布着主权与占有欲,是他为了爱卑微至此的心中仅存的荣耀。

      他不把自己当回事,那便是想等待另一个人来把他当回事。只不过那憧憬却是一直在搁置着,等待了又等待。

      “是因为下午的事吗?”

      “大概吧,有点腹泻而已……”始终故作坦然的是他,真正谈及这件事反而率先红了脸。高南舜躲避着朴兴秀平静而专注的视线,埋在被子边缘的嘴低声嗫嚅。可随即就有微凉的手掌贴上了他的额头,又像是觉得碍事一般将他垂搭的刘海拂到了一边。

      因这过分温柔的举动,高南舜不由自主地阖上了眼,仅仅凭借感官描绘起那人放置在他皮肤之上久久不曾离开的温度。

      今日朴兴秀这绝对逆转的态度着实叫他感到悲喜交加,往日一向用漠视敷衍甚至针锋相对的脸色面对他的人,现在正因他的虚弱皱着眉头。

      他从未曾想过以一次爱*yu辗转的情*shi作为把柄要挟对方,却又忍不住因朴兴秀情不自禁般的屡次投降而心潮澎湃。

      他只是觉得,再向前走,也许便能走出情投意合的一日。

      “有点发烧。你只吃了止泻的药吧?退烧药也该吃一点。”朴兴秀收回手便下了结论,问询着药品搁置的地方转身就出了房间。高南舜见不到他的人影,却能听到有规律的脚步声,大概往返了两次就重新回到了屋内。递给他药和水时的神态也不见轻松几分,可就是这份凝重,却叫高南舜原本萎靡的精神有了起色。

      时间踱过夜里十点之后,口袋里的手机便传来了“嗡嗡”的震动声,朴兴秀并未选择理睬,只是待那阵声响归于寂静,才开口道了离开的意图。

      高南舜服药之后明显因为困乏而泛红的眼睛依旧固执地睁着,目光锁在他身上,却没能改变他为了离开而站起身的动作。直到见那人仿佛下了决心准备离去,高南舜才打破了嘴边的沉默,伸出被中发烫的手猛地抓住了那人垂在身侧的右手。

      “别走好不好……”那声音像是躲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困兽发出的哀鸣,却又有着几分婉转的期待。和他此刻晶亮微红的眸子搭配在一起恰到好处得叫人怜惜。

      “……”大概只是因为这道声音吧。朴兴秀这样对自己解释,便止住了本欲离开的脚步,重又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被那人抓着的手也没有挣脱的欲望,反而迎合一般加重了两只手交握的力度:“睡吧。”

      他从未曾为谁如此温柔地编织一场睡梦,而今却将第一次最先赠与了他。

      这爱不得又恨不得的现实,压在神经之上突突跳动着,演变成为他们彼此间唯有缄默相对的情非得已。

      手机的震动声又一次不识时务地响起,执拗地僵持片刻就被无情地掐断了。紧接着,连那屏幕也彻底黑了下去,再没有重新亮起的机会。

      他们都不再言语。无人打搅的夜晚,寂静无边,就此化作了难解的亲密,心照不宣地微微波澜着。

      那姿态,就像他们相偎而眠的第一场午夜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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