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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帧十六 拉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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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接起那个电话时,朴兴秀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高南舜的声音凭靠电流与信号从手机的另一端平缓地滑出,却又分明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来学校吧。”
“不去。”听着那千篇一律的话,一直以来持续蒸腾在朴兴秀心中的烦躁都在不知不觉间被榨干,渐次转化成了无力而又无奈的下意识反射,惯性地说着拒绝的话。
“我会抛弃的。”那端的人沉默了半晌,再开口的时候竟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什么?”
“最重要的东西,我会抛弃。”高南舜一字一句地念道,过于平淡的叙述反倒叫他的心蓦地一紧:“所以你回来吧,来看看我抛弃的是什么。”
朴兴秀沉默着,无法言语,直至耳边熟悉的声音消弭后,清脆的挂机音敲击他的耳膜,也无法叫他从那虚无缥缈的迷茫沉思中挣脱出来。
不由得,他忆起了几日前的那一次对白。
那几日朴兴秀始终活在高南舜不知休止的骚扰下,次次态度恶劣地予以排斥和反击,却次次都被那人厚着脸皮的顽固执拗所击溃。高南舜用尽了浑身解数试图突破他的防线,叫他所有的御守都变得狼狈不堪,节节败退。
朴兴秀痛恨这样下不了狠心的自己,也恨那人为何偏偏此时才懂得固执己见的去坚持。而他们彼此错过的那些年月,就那样成为了再也无法挽留的遗憾。
因了这藏于心底的愤懑,高南舜又一次拨通他的电话时,朴兴秀用拇指强硬地滑过接听键,将率先开口的声音恶狠狠地抛向了对方:“你有完没完?”
“告诉我你怎样才愿意回学校来。”高南舜却丝毫不因他的语气而显退缩,耍赖一般说着不肯罢休的话,直接撩拨他的底线:“否则无论多少次,我都会烦你烦到你肯回来为止。”
“……”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开,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叫朴兴秀觉得无望。为了隔绝痛苦,他千辛万苦地试图摒除掉生活之中所有的高南舜的身影,可那人就像阴魂不散,总是出现在他面前时时刻刻逼着他面对自我。承认吧,是啊,承认吧,他放不下,已经没有能够放下的机会了。这样对自己说着,便叫他的眼眶沁出泪来,可惜那该见到的人最终依旧无法见到。有浑浊的声音自喉咙中冷静地发出时,他只觉那甚至不是他自己的声音:“呵,现在你倒是挺执着……行啊,怎样你都愿意做是吗,那你也抛弃吧,世上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像我再也没办法踢球一样,你也放弃心爱的东西吧。这样我就会回学校去。”
“……”电话彼端的沉默缓慢地、无垠的、一点一点蔓延过来,每淌过一秒便叫他愈加心酸一分。那沉默像沼泽,他不小心踏入一步便落得了被其无声吞噬的下场。心下猛地一沉,朴兴秀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怎么?做不到吗?”即便带着泄愤一般的极端情绪说着那样故意责难对方的话,他也是在给那个人,同时也是给自己一个不能轻易言明的机会。哪怕是一句敷衍般的肯定,朴兴秀也想要探寻,无药可救地想去索要一个答案——叫他几乎失去了一切的这个人,是否能够为他做到奋不顾身,将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存在抛诸脑后。而那沉默替他作答之后,朴兴秀便只得任由铺天盖地的失望将自己灭了顶,他红着眼眶,绷紧在喉中的声音嘶哑着,最终在空中自嘲地打着旋,落寞地沉淀下来:“做不到就别再装模作样了。”
“兴秀啊……”
带着颤抖的一声低唤如履薄冰般传入耳中时,他猛地按下了挂机键,匆匆结束了这一番苍白无力的纠缠。
那日的话语随风消散,带着他全部缱绻而惆怅的思绪葬在了心头。高南舜的沉默给了他生生一击,也叫他又一次不得不直面自己惨淡而悲哀的心中执念——多少年了,原本以为被恨意蚕食覆盖的渺茫期望,原来一直躲在不知名的角落蓄势待发。
他还没忘,一直没忘。
希冀不曾灭,等待仍在等,他便已经输给了那个人。
——
朴兴秀垂眸望着手中已然自动锁屏的手机漆黑一片的屏幕,悠然回荡在脑海中的那人的话语久久无法散去,犹豫在心中作祟,叫他瞻前顾后伫立了太久。
直到再次迈动步伐向前走去的时候,他便知道他最终的归处,依旧只能是那所无法逃离的学校,和不知是否别来无恙的故人身边。
朴兴秀到的时候是傍晚,整座学校被天地间的昼夜交替笼罩在怀,稀疏的人影晃动过操场,零散的灯光点亮了教学楼腼腆的脸庞,给了他们夏夜里最为温馨动人的神情。
他就踏着那样的光走进了教室,多双眼睛齐齐注视着他,叫他在漠然中也不禁生了几分彷徨。
严老师不肯轻易放过给予他教训的机会,固守着校规想要惩罚他一连多日的旷课行为,却不想仅剩的几个学生同郑老师一齐应和着,纷纷助他褪去了那本该给予的责罚。
被他酿就的一场退学虚惊,也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落了幕。
直到人影全部散去,偌大的教室依旧亮如白昼,唯独剩下高南舜和朴兴秀坐在原位相继沉默着,他们都明白接下来会有什么来临,却迟迟没有人选择率先割破那波澜不惊的静谧无声。空气中流动着将他们包围的,那蓄谋已久的心照不宣分明带着鼓噪的效应,以至于朴兴秀最终还是无法继续按捺,凝视着前方轻声开了口。
“你要抛弃的是什么?”
他等着高南舜的答案,却得不到那人任何言语的回应,不多时,高南舜将折叠的纸张递到他面前,朴兴秀这才动了动眼睫垂眸去瞧。
“退学申请书”五个字映入视野之中的瞬间,有细碎的破裂声在他耳边轻盈地拂过,朴兴秀觉得可笑,便真的轻轻嗤笑出声。
这答案分明像是对他的耍弄。高南舜,对于这个人而言,任何事物都可以称之为心爱之物,唯独学校绝不可能。给出这样的结果,就像在怀疑他对他的了解程度,又要让他如何平淡地选择接受。
可那人始终闭口不言,吝啬一切言语的解释,只是将纸张从他指尖轻轻抽离便错身走出了门外。徒留他在原地,面对着愈加空荡的教室,独自咀嚼着虚无缥缈的结果拼凑着荒唐。
踏着漫不经心的步子走出来的时候,高南舜抬起头,便看到那人靠在学校门前站立成一副等待的姿势。脚下的步伐停顿了半秒,他定了心神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夏夜的风迎面拥抱着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助他收回那飘然遗落的心。
然而,与那人之间的擦肩而过,终究还是被他的出声问询断送在了香消玉殒的夜风之中。
“只是学校吗?”
那句话一经入耳,他便知今晚逃不过一场痛彻心扉的泪流。高南舜垂着视线凝望他们两相静立的暗影,斑驳地投射在地面之上有着仿似亲密的温情,却叫他的心疼得一塌糊涂。
“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就只是学校吗?”朴兴秀挑着眉,眼角眉梢堆砌出一片拒绝相信的怀疑与嘲讽,盯着那人不动声色的侧颜,他故作漠然地调侃道:“太勉强了吧,没有更重要一些的东西了?”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会听见那句话,占尽上风的质问叫他望不见高南舜神色间一切暗潮涌动的痛楚河流。如海般波澜壮阔的伤悲全叫他一人的身体承了去,汹涌的酸苦激荡着胸腔,牵引着血脉传递着累累的伤痕。想要深深掩埋的,最终还是脱口而出,径直传递给那个坐在秘密的核心却次次不曾将他注视的人——
“我现在抛弃的,是学校吗?”
爱情找不到位置,无从安放最终被推搡着驱逐。高南舜抬起眼睑转身望向朴兴秀的时候,心中的喟叹与哽咽出口的话语便一同摔进了长日无尽的悲恸之中,轻声低语地安慰自己心怀的爱。那目光捻着流动的心酸一同颤抖时,他再也无力控制心底泛滥成灾的爱意,然而对着那深爱之人,却是诉说着离别的话语——
“我现在抛弃的,不是学校……是你啊,臭小子。”
回忆收不回,往事不能忘。
可是,你啊,你这个人。
我爱你的事,你又怎能忘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