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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帧十四 混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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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爆发的收尾被囚禁在一场寥寥无几的漠然之中。朴兴秀不想再理会他,便任由高南舜在他面前出现又消失也不为所动。
而那掩藏在恼怒与怨恨之间难以平息的不满刺痛,被他远远隔离到所谓嫉妒的范畴之外。他怎能容自己如此迷失,因高南舜的存在而乱了心智,那分明是他很久以前便给自己立下的绝不再犯的死令。
高南舜厚着脸皮跟在回家路上的时候,他毫不客气驱赶那人,倒被不明就里的李江珠自作主张出头训话;高南舜自顾自给他借来课本的时候,他故作嘲讽地指使,那人竟真一声不吭买来牛奶面包,众目睽睽之下落实了他的欺辱……种种迹象放大在旁人眼前,他便成了那劣迹斑斑的始作俑者。
落满尘埃的历史纠葛得不到真正的解脱,愈混愈乱最终将他们逼入绝境的死角。
朴兴秀心中的愤懑,日积月累形成滔天盛宴,竟全是对那人无从言说无法纾解的怨怼。
高南舜自以为是的奋不顾身,在他看来反而是不折不扣的羞辱。
折磨他的神经,像笑他放不开当年的情,才落得如此作茧自缚的果。
学校暴力委员会召开之后,成为众矢之的的结果一经形成,朴兴秀便觉得这死循环已然将他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无人知晓的曾经被死死掩埋着不允许碰触,那便没有任何人足够明了他们之间的症结。
而高南舜——高南舜却只懂得低眉顺眼,只懂得委曲求全,好似他前来仅是为见那人被踩踏的狼狈模样。他说爱他,却从未真正探寻过他的内心。
这何曾不是最有力的反讽。
那些爱语,好似轻盈随风逝。
都最清醒,都最无痕。
被推打着胸膛痛骂“□□”的时候,朴兴秀迟迟无力反击回应,精神空白的两秒如短暂的断电时刻,直至他回过神来,便下意识看向了站在不远处满脸失措的另一人。
高南舜的表情让他觉得好笑,却丝毫无法把真实的笑意牵至嘴边。面颊的线条挣扎半晌,终是死气沉沉地垂降而去。
他面无表情坐在教员室,一字一句驳斥严主任所有不明事实的问辞。那责问勾不起他的怒焰,只令他深感可笑。而对于被这场问责排除在错误范畴之外的高南舜,仅是一丝若有似无的念及都令他满心燥怒。那人究竟是何时,开始被洗白在他的对立面,隔着再无法跨越的沟壑旁观他不堪的模样。这无辜叫他心生厌恶。
“不要再靠近高南舜,知道了吗?”
“……”
前一刻听了那警告的话,后一刻便遇见不识好歹的人。
高南舜靠在走廊的模样,分明是一副等待的姿势。瞧见他缓步走来便挂着忧心忡忡的神情拦住他的路。朴兴秀不看他,望着虚空的角落强自按捺早已沸腾至顶点的情绪。而高南舜偏偏不懂得见好就收,劝慰他的模样竟真像几欲替他担了这一切的兴师问罪。
“有意思吗?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被猛力按压到墙上,顾不得胸腔接连后背穿梭而过的闷痛,高南舜死死抓住那人施力的手臂,周围渐渐包裹而来的层层注视令焦虑升级,他加重指间的力道试图卸下那人的胳臂,却徒劳地发现朴兴秀怒极的此刻根本叫他束手无策,他只得望着那人怒目圆睁的眸,压低的声音蜷缩着从齿缝间狼狈逃出:“拜托你,不要这样,兴秀啊……”
“怕什么?你怕什么?不是给你撇得干干净净了吗?”
“兴秀……”
“还不够吗?我他妈不玩了行吗!”
挥拳而出的时候他想,落幕不需四处乞求,若想了结那不堪入目的一切,自行结束就足够了。
离开这令人弥足深陷的沼泽,便足够了。
“你疯了!这样下去真的会被开除的!”颊边挨了毫不留情的一拳,他被那力道带着踉跄两步,稳住身形之后却顾不得吃痛便迅速上前拽住那人齐整的衣襟,处心积虑营造着彼此伤害的假象。高南舜望着他,那目光比哀求更加切切。
“我倒是想彻底被开除!”
他再度蓄力欲挥的拳头被绊倒在匆忙赶来的老师手下,场面失去混乱之时,被力道牵连摔至门边的郑老师与双双施力压制他的两位男老师,共同见证了他不知悔改一错再错的德行。
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由骆驼自行搁置,能否算是对死生最为不屑的一次绝地反击。
他不愿再继续被他人摆布,便干脆一鼓作气脱离这暗无天日的重重误解。
到此为止吧。
所以高南舜再次试图抓住他在现实中连连倒退时,他恨不能将两人曾拥有的全部回忆毁尸灭迹。那尚且露着丑陋疤痕的凄惨回忆,他怎么就能这样毫无顾忌地剖白在众人面前。
连那倾听,在他看来都是不该的。
这明明是他们两人独一的纠缠,何以容他人肆意窥视。
可高南舜的话,字句分明地摆在那里,让他所有的苦痛都成了字正腔圆的话柄,供人津津乐道。
“足球选手是我的梦想。
“教练说如果要踢球便要退出打架王团体。
“若想退出便要挨打,所以挨打的时候腿被踢断了。
“打架王是打断这个梦想的大恶人。
“而这个大恶人就是……高南舜。”
那拖着泪带着憾步步蹒跚的独白,从那罪魁祸首的嘴中吐出。
高南舜念着这些拥挤堵塞在胸腔的话时,目光想念起那人的身姿,便侧了头朝他望去。朴兴秀坐在那里,僵硬的身体毫无动作。他却知道他在哭。
这布满累累伤痕的旧日啊,微微回望便令他们热泪盈眶。
于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大步向前迈着,像与风较劲,迫不及待离开那身后的路。收在口袋中的手拢成愤怒的石块,坚硬着却无处释放心底的狂风暴雨。
眼角的通红还残留着,他因这心潮涌动的羞愤感到不耻,能做的竟只有转身逃避。
直到身后有人遥遥喊着他的名字追逐而来,他才被那紧追不舍的执拗逼停了脚下的步伐。
朴兴秀转过身,见那人在他面前重重喘息,望着他的眸于慌乱中生着哀切。
“兴秀,不这样的话,你会被开除……我不想那样。”
“怎么?你这么深明大义,为什么不把全部真相都说出来?”
“……”
“踢坏了我的腿?断了我的梦想?还有呢?你只给了我这些吗?”
话到嘴边,情绪也被殃及着层层波动,胸中激愤令他大脑混沌一片,犹如缺氧一般嗡嗡作响。他瞪着高南舜,被染红的双目带着难以忽视的血丝,处处彰显他被折磨出的憔悴模样。
“我……对不起,我真的……”
“闭嘴!”
急促地打断那人欲脱口而出的话,朴兴秀逼迫自己去厌恶他这仿佛道貌岸然的鬼样子,却依旧抵挡不住心底翻涌而上的熟悉钝痛。多少个日夜,与他耳鬓厮磨的痛楚,滥情得残忍又无邪。
“那场大火,从来没有燃尽的一天……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
落日余晖下,我见你孤独静立的身影。你不赎,我不放,自顾自争辩。
不得终日。
别怪我,怪那无情时光,谁叫它明知悔恨,依旧徒留眷恋。
故而一经触碰,全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