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炭一样灼烧自己》月慕

11、帧十一 徘徊

　　七月酷暑八月盛夏，六月最尴尬。

　　空气中作怪的热流跟随着迫在眉睫的夏天身侧，似病毒一般蔓延开来，一旦沾上就是甩脱不掉的黏腻与焦躁。心火愈烧愈旺，情绪便也无法朝好的方向迈步。反正朴兴秀从未花费心思向谁示好，变得暴躁狂狷便也没什么可抱歉的。只是那份难以驾驭的心态终归还是给他添了一份烦扰。

　　有什么于心底叫嚣着，几乎快要盖过这一夏的蝉鸣。

　　看着高南舜的时候，他觉得这状态简直不能再糟。

　　朴兴秀翘了午休后的两节课，最是炎热的时刻却跑来操场享受被毒日炙烤着令人几近虚脱的折磨。他看起来像在惩罚自己，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也为这迟迟无法做到一刀两断的软弱。好像有严厉的时间在背后催促，锲而不舍地作祟着，朴兴秀缓步走到塑胶跑道的最外圈，步子叠着步子，寻着一个方向便开始了固执己见的奔跑，步伐初期的凌乱很快随着呼吸的调节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他向前跑着，奋力翱翔在空气当中，张开手臂模仿滑翔的机翼，卷动着气流突破千难万阻。

　　不停加速，加速，醉生梦死一般闯进奔跑中鼓噪着与他缠绵悱恻的心脏搏动里。那源自心头的嗡鸣声回荡在他耳边，对着他轻轻吹气，妩媚而动人，而下一秒，却演变成某个人眉眼低垂侧入阴翳的面容。

　　他骤然停下脚步，整个人瘫倒在地，颓然伸开四肢，躺在滚烫如火的地面上，挣扎着呼吸，却一动不动。

　　他心中的怨怼，日复一日吞吃着负面的情绪，犹如贪婪恶鬼般丑陋，拖拽着臃肿而肥胖的肉身，几乎要爆裂开来。

　　那是一副身躯承受不了的能量，拉扯着他令心脏变得沉甸甸。

　　朴兴秀原本憎恶炎热酷暑，今时今日却再也不愿肖像一场酣畅暴雨。那天地都为之变色的景象太过惊心动魄，生动不已得活在他的脑海中，几乎立刻便能显露出那曾震动他胸腔的一夜。高南舜冷颤着靠近时带有的瑟瑟发抖的温度，和那叫人窒息般猖狂的言语，都使他心慌意乱。

　　他若是真如面上那般淡然自若，倒也算是件好事了。

　　谁曾想那人的心意叫他发现，对方还未采取半分行动，他就先在面对自己时乱了阵脚。从心底流窜而出的喧嚣不是假的，既不虚无缥缈，又非任何好奇的臆想。他只是忆起那人望着他的眼神，胸口就禁不住一窒。

　　喘息着撑开眼皮眯起眼去眺望，朴兴秀看见事不关己地站在天边俯视他的太阳，下一秒就被那盛满了攻击性的耀目光芒刺伤了眼。

　　不是第一次收到过的情，却是第一次让他不堪其扰。

　　虽然高南舜也并未说过爱他的话。

　　上课期间操场上人并不多，他走到水龙头前，开了凉水径直弯腰伸掌去接，凝视着那一捧清冽湿润的液体钻过他的指缝，在沉默中抬手撩向了自己的后颈。那凉意带着令汗毛战栗的刺激钻进领口，不由分说便滑向了汗湿的脊背。

　　朴兴秀从水池边直起身的时候，连额前都有毫不连贯的水滴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雨帘，滴滴答答流淌下落。他带着这副看似狼狈的模样回了教室，面对混乱一片的议论纷纷置若罔闻，却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窗边的人。

　　那人望着他，眉间挤压出一片山川，让他觉得那表情简直难看极了。

　　有洁净的毛巾伸到他面前的时候，朴兴秀才发觉自己这三番两次的行为中混迹着怎样顽劣不堪的欲想。顺着那手的苍白骨节向上看去，高南舜盯着他的目光几乎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欲念满足了他。是了，他屡教不改地尝试着试探，最终究竟是想要得到怎样的答案。

　　是那人放不下他，还是那人对他生着难抑情思的意。

　　有这样的心情，倒显得他有些不耻了。

　　打掉那依旧伸在眼前的手，朴兴秀利落地起身扯过背包架到肩上，透过逐渐蒸发掉水分的刘海直视高南舜的眼，动了动唇却也吐不出任何能够说的话。他发现自从那人明目张胆亲了他，就开始不再掩饰自己赋予他的每一分关注，费劲了心思向他展现着理直气壮的靠近。

　　到底是谁给了他这样的特许，好似当初的一切都一笔勾销，赦免了他的罪责，也赋予了他重生的机会。

　　回忆触景生情，漠然扬起那一年吞噬天地般的火焰，一瞬间就让他失了维持表情的定力。朴兴秀的目光沉寂下来，很快变得深不见底。最终吐出的两个字，竟是阔别多日的倔强蛮横：“滚开。”

　　难听的话不计其数，朴兴秀自知他也算耗尽了所有力量去诉斥凶狠的话。但却总觉得不足够，不够解恨，不够解脱。高南舜一声不吭任他攻击，却让他愈加怒不可遏。总是有人能够倚靠不动声色就把你击得溃不成军，他再强势，也好像成了一败涂地的那一方。

　　于是想尽办法去撩拨那人的心湖，不是死水无波么，那就看看他究竟能行尸走肉到何种地步。叫嚣着伤害自己的朴兴秀倒真让高南舜有了丝生气，只是他没想到，竟也承上启下地叫他误打误撞碰触了那人的私心。

　　他不言语，等着高南舜去坦白，那人却一脸茫然失措般望着他，仿佛他成了罪魁祸首。

　　那模样看着就叫他难忍怒火，带着莫须有的愤懑，朴兴秀走上了几近穷途末路的绝境。

　　赤裸裸地怨恨着对方，却也唇亡齿寒地赔上了自己。

　　他不懂，也没人能讲给他听。

　　夕阳牵了几抹落寞前来，咿咿呀呀哼着不着调的歌绕在他身边，兜兜转转着找不到归路。朴兴秀路过街边的人声鼎沸，又缓慢踱到四下无人的寂静空巷，朝着家的方向，他没有迟疑，向前走着不回头，却偏偏甩不开身后那固执己见的影儿。

　　停下脚步的时候，身前的影子已经拖曳到比他的身高更长远的彼方。一地的落日余晖也变得无精打采，几乎要隐去暗中悄然沉睡。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

　　转过身就是那人的脸，再熟悉不过的清秀五官驾着不熟悉的神色气息，铺陈着时间的味道刺激他的嗅觉。想着这人对他有着肖想，心底竟莫名其妙生了几分烫意。

　　高南舜紧抿着嘴角不肯泄露声音一般，很快连视线也心猿意马地游离开来。气不过那目光的终点不在他，朴兴秀不假思索地将那问句脱口而出，连自己的尴尬也全然抛诸了脑后。

　　“要来告白吗？”

　　“……”

　　那双眸注视的角度重新移回的时候，他在心里想，这就对了。

　　除了我，你还能看见谁。

　　沉默超时过久，他这才稍稍清醒过来。想收回出口的话却已经太晚，强自按捺着心底的不适故作镇定地去回望，朴兴秀搜寻着对方哪怕一丝一毫与他同病相怜的窘迫。

　　可谁知那人竟这样回答——

　　“是啊，我来告白。”

　　“我大概在……爱着你。”

　　天黑了，四下寂静，蝉鸣选择歇息，最后一丝生机也褪了去。

　　那人站在不远处，唯一的光像落在他身上。

　　斜阳别让我分心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