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炭一样灼烧自己》月慕

10、帧十 缱绻

　　竟连梦中都是那人。

　　他梦到两人面对面站立，注视带了韧度，倔强执拗地紧锁对方。随着时间伶仃分秒的被偷去，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寸又一寸地消失。直到他贴上那人的耳鬓。

　　心脏遭受剧烈的撼动与震颤，他深呼一口气，哆哆嗦嗦地抬起左手，掌心严丝合缝地挨上那人的后颈，指尖探入发丝间的力道随着呼吸循环一深一浅地增减。再加上他伏在那人耳边的喘息，那气氛不由自主带了几丝缠绵悱恻的旖旎味道。

　　那人嘴唇开合，像在诉说些什么，也许是一些莫须有的牢骚，又或许是对他的依恋。总归是飘渺无依的，盘旋在空气中支离破碎地散去。

　　他侧过头，四目相撞，他看到那人眼眸深处，别有洞天，藏着无边无界的又一世界。那神色性感极了，让他禁不住浑身颤抖，险些莽撞而不管不顾地向前一跃，跌入那人眸中深潭，跌入那人宽阔怀抱，再不复出。

　　双唇绞缠在一起的时候，他才知晓，有什么已然尘埃落定。

　　万劫不复的爱，藏匿在那不朽的肖想与情思中，荼毒了他的时间。

　　而那回味却是无穷尽的。

　　再次睁开眼回归这世间的时候，他成为了爱着朴兴秀的高南舜。

　　又或许那远远不曾止息于爱。

　　那些回忆全部遗留在往日，如今却无以为继，他前去搜寻两人留下的身影，哪一抹随意的动作倾注了他暗藏心底的情愫，那难以启齿的念想又是在哪个午后悄然滋长，竟生生成长为今日模样。

　　事实是他无可改变的结局，一旦倾心，再无回路。他走不开，退不了，只能留在这份前路漫漫的憧憬之中苦笑着。

　　朴兴秀那样的反应，他不会天真到去猜测某一场两情相悦。

　　适合他们的唯有伤痛，却比漠然更令他宽慰。

　　只是那些奢望，最终只得无声消弭，连哀鸣都不被允许。

　　雨后重归的日头绚烂耀目得毫不矜持，天空是被撑裂开来的湛蓝，顺着云的缝隙流淌而下。连空气都被彻头彻尾地洗去铅华。那派景象不能更加生机勃勃，却有着企图侵蚀所有人的内心般的毒性，叫无辜的人非要褪去独自心怀的感伤或阴翳，陪着它们强颜欢笑。

　　这该是自私的，厚颜无耻地照亮一切，容不得阴影的存在。

　　高南舜踏进校门，面上是一如既往风轻云淡的神色，心底的郁郁寡欢却一路以来不曾停止它蠢蠢欲动的试探。越靠近学校，他心跳越剧烈，伴着丝丝入扣的阴冷，几乎让他心痛起来。

　　一想到要面对朴兴秀，那张面容在脑海中浮现的瞬间，心底就开始了失控般的忐忑。

　　而那些犹豫与不安尚未被压制，就被人自作主张劈了开来。

　　远远望见吴正浩转身的一个剪影时，他心下一顿，拔腿就向前赶去。

　　时间还早，进校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向主教学楼，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动向。高南舜拐过男生消失的转角，不用费力搜寻就瞥见垃圾处理间内几个男生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没出声，放轻了脚步悄然靠近。看清那状况的一瞬间他就冲了过去，劈手夺过窜出火苗的打火机，撞开了围在一起的三个小子。

　　吴正浩手中的课本摔落在地上的时候，高南舜第一次因自己精准的第六感感到庆幸。

　　他们本学期的课程已经学了一半以上，那课本却崭新得过分。干净无瑕的封面上甚至能折射出明亮的日光。高南舜弯腰去捡，翻开的瞬间就见“朴兴秀”三个字清清冷冷地躺在扉页上。

　　被他猜中了，这是朴兴秀的课本，却险些被他们偷偷摸摸燃成了灰烬。

　　吴正浩的骂声闷在胸口激荡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爆发了两句。青肿的脸上带着难以驯服却不得不忍的愤懑，明明像个小丑一般得到过教训，却还是无法放弃颜面选择忍气吞声。

　　“再搞这种小动作，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嗬，怎么，要为了朴兴秀杀了我吗？”重又看到吴正浩嗤笑的嘴脸，他却再没了以往同他周旋的耐心，高南舜垂了眸，半晌又抬起盯住眼前的人，尚未出口的话突然被生生截断：“你们俩倒是真有意思啊，两个大男人纠缠不清，他都不愿正眼瞧你一下，你就愿意为了他不顾一切的出手？到底是被抓住什么把柄了，又或者……”

　　那话的留白处稀稀落落漂浮在空中，搅得他莫名心慌。

　　“……我倒是开始好奇你们俩的关系了。”顺着吴正浩的话，三双眼睛都面向他射出怀疑的意味，高南舜沉默着，一瞬间竟只剩无言以对。

　　生了那样阴暗的念头，合该他被围堵得狼狈不堪。

　　“有胆子你就试试，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好人。”原本就不曾减少的烦躁被挖掘而出，高南舜不想再去忍耐，打火机被他用力扔掷在地，独独伸出的左手食指指向了吴正浩的鼻尖，字字咬在嘴边带着狠劲，倒也真把那人不羁的混蛋气息给压制下去。被李志勋和李利敬推搡着离去的吴正浩还想勉强地挣扎两下，却最终带着全部不甘躲了开去。

　　剩下他一人站在原地，所有的喧嚣都被藏在身后遥远的彼方。

　　有婆娑的风声流窜在树木枝叶之间，沙沙沙沙响个不停。

　　全身绷紧的力道松懈下来后，才有不容忽视的痛觉从右手指间传来。高南舜垂头去看，那拿着课本的指缝间分明露出了一小块被烫伤的痕迹。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那痛觉便愈加靠近了几分。

　　十指连心的痛觉，同他心底的闷痛缠绕在一起，让他险些被瞬间席卷的疲惫压垮了肩膀。

　　以至于那个人的影子从转角处绕出来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又一次无处可躲。

　　全部被看穿，看透，容不得一丝隐瞒。这事实让他不得不感到窘迫不堪。

　　朴兴秀仿佛并不急着走近，又或他到来的目的本不是他，那步子迈得漫不经心，却一脚又一脚踩在他的心头。高南舜望着他，却又不敢直视他，攥着课本的手不经意地用力，手心是从未有过的黏腻汗水，引得伤处愈加隐隐作痛。

　　他想问问他，又觉得多此一举。若那人早已靠近，刚才发生在这里的吵闹，想必是让他听得一字不落了罢。被那样满带穿透性的目光注视着，高南舜觉得自己只能选择束手就擒。

　　像是早就笃定高南舜手中的课本就是他遗失的，朴兴秀并不去问询，也没有刻意与他对话，他本就只是想找一处清净的地方吸烟，以宣泄那自早晨醒来就堆积叠加的满心烦闷。

　　撞见高南舜的“威胁”行径，只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巧合。

　　他靠到垃圾处理间的门口，摸索着从口袋中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咬在唇间，动作利落地点燃了那一颗火星。呼吸之间烟雾萦绕缭乱在眼前，略略模糊了不远处高南舜沉默不语的面孔。

　　“别抽烟了，这里有监控摄像，对你身体也不好。”踌躇着，他还是开了口。高南舜抬平视线看着他无谓的神色，这才心下坦然地与他搭话。如今的他，也该有了能够明目张胆关心他的理由。

　　“……呵，你倒是转性了。”手指夹着烟，朴兴秀轻笑出声，看着高南舜眉眼间乖乖暴露给他看的柔软与坦白，只觉那心底的烦闷一被侵扰，就变得愈发杂乱无章，竟开始生了无从诉说的苦涩。

　　朴兴秀靠近过来的时候，他恍然以为回到了昨夜的梦中。那梦里他们是亲密的，甚至到了令人耳根发烫的地步。而此时此刻，朴兴秀嘴上叼着烟，带着那点点火星，慢慢地凑到了他身前，同他演绎另一场近在咫尺的亲密。

　　高南舜只能够望着他的眼，被那星光流转的晶亮深眸吸了去，再不得自拔。微呛而沧桑的烟味围绕在周身，烟雾步步紧逼几乎轻抚他的脸颊。高南舜甚至感受到了那烟的热度，却丝毫不及朴兴秀的目光滚烫。

　　他的气息夹杂着烟味扑面而来，令他心旌摇曳。

　　而他带着试探的意味靠近，却反被对方扰了心弦。那距离太近，却又被香烟阻隔着不允许再得寸进尺。朴兴秀与他目光绞缠着，心头一动的刹那间迅速强行逼退了自己的莽撞冲动。收住动作的同时向下瞥去，顺着高南舜的手臂看到了他手中紧握的课本。

　　而真正吸引了他注意的，却是那手指间隐隐露出的伤口，眉间下意识皱起的瞬间，朴兴秀拿下嘴里的烟不由得“啧”了一声。

　　涌到嘴边的话语被他自己蛮横阻挠，朴兴秀后退一步，抬起手中的香烟恶狠狠地抽吸一口，再次重重吐出的时候却是愈加的心慌意乱。

　　伤痕刻在那人身上，他能作何怨言。

　　只是那无法强寻借口敷衍的心情，也只有他自己能够明了了。

　　朴兴秀望着眼前那人茫然无辜的表情，久久无话，片刻的沉吟却不动声色地拉长了时间。

　　有悠扬的铃声响彻在苍穹之下时，他的目光最终徐徐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