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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刘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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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彘
陈娇喜不喜欢刘彻,这个问题她觉得很可笑。如果说上一世她的确很爱他,那这一世恐怕很多东西都要掂量掂量。现在她还爱他吗?她自己也拿不准。她恨他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爱是否与之同行,陈娇恐怕也不知道。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们两个有一个不一样的过程,他会不会也对她像对待卫子夫那样专情,她是不是也可以活得很好,她的家族是不是也可以不必没落。可是她也知道,如果她想要的是贪心的,独一份的感情,那她想要所谓“卫氏”的专情,就要建立在接纳李夫人,尹夫人,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和她一起分享刘彻之上。那时的她,还是爱刘彻的吗?
每每这个时候,她反而总能想起来当年和刘彻真正相互认识的时候。
她上一世幼年的时候,因着她的皇舅舅对她太宠溺,允许她进入皇宫,和那些皇子皇女们接受一样的教育,她于是认识刘彻。
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未被赐名,只是一个叫刘彘的,不受宠的十皇子。
就是因为这个名字,识字的皇子们的讥讽源源不断,而他却又毫无反击之力。谁都知道他的名字的含义,也就没有什么人会把这样一个,被自己的父亲这样命名的一个庶子当作威胁。不把他当作威胁,也就同时意味着没有人拥护他。
陈娇真正和刘彻有交集的时候,正巧是他最落魄的时候。
本来他们两个之间是根本不会有任何事的,即便同处一室,她这个天之娇女,哪里会和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有所交集。只是那个时候……刘彻也的确惨了一些。
年纪小些身份却尊贵的皇子不在少数,而顽劣的不想要皇位的却其实只有那几个。刘彻是他们捉弄的对象,这陈娇当时就知道得很清楚。她当时没有参与到其中,也不过是因着她的自傲,可想而知那些道貌傲然的年长一些的“皇兄”们,对于这样的事情的态度。虽然不是漠不关心,然而口上说着:“莫要欺负皇弟。”心下却也绝不会排斥,少一个皇子就是少一个竞争对手,而帮助这样的皇子有多的风险他们也不会不知道。这里面的道理,那个时候的陈娇都是明白的。
而那天,陈娇却没想很多,现在想来,大概是那个时候脑子不太好使吧。她当时正在私塾里面,和皇子们一并学习,因着毕竟年纪相差不大,又都是总角之宴的年岁,男女还没有分别。和身为太子的刘荣说着说着,就只听到身后一声“哗——”,她就转过去看。
本来团子一样可爱的人浑身都湿透了,低垂着头,室内响起了欢快的笑声,也有年纪轻轻的公主跟着低笑。陈娇只是看了看他,没有想管。
刘荣出了声,叫她:“娇娇,继续吗?”
陈娇转过头,看着刘荣。比她大上几岁的男孩很可爱,却已经有了温文尔雅的气质。只是他虽然微微笑着,却连一点目光都吝啬于给那个不受宠的孩子。她忽然有些烦躁,想到了她前些天和她二哥吵架,她的大哥也是这样,看了她一眼,就转过身去继续读书去了。她当时气得肺都要炸了。明明是她二哥的不是,明明她是对的,却没有人理她。这样的情绪微微一转,倒是正好符合眼下这个场景。
她大概是脑袋一热,站了起来,冲那几个不停地嘴里喊着:“彘儿,彘儿……”的皇子扫了一眼,朗声道:“你们还是做哥哥的呢!哪有你们这样的哥哥!”
那厢的两个皇子哪里被这样说过,素日里来,哪有人敢对他们说半分这样的话,火气直接冒了上来,张嘴就骂:“你又是谁!狗仗人势的东西!你哪有皇室的血统!也配坐在这里!?”
陈娇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是小孩子脾气,当即气得发抖,也没有在顾忌什么,跟着就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这样的话你倒是学的快,我能坐在这里,自然是皇舅舅让我坐在这里的,你狗仗人势骂谁!?”
夫子推门进来,喝了一声,大家就都乖乖就位,陈娇转了个身,不想再坐在刘荣身边,找了个空位坐下,身后的楚服拿着东西不发一言地跟了过来。
这样想想,当初认识刘彻,还要感谢她大哥了啊。
而之后下了学,刘彻跟着她,再次上学,还是跟着她,赶也赶不走,而陈娇也渐渐地习惯了这么个跟班,习惯了他在后面叫着:“阿娇。”却终究因着这种人畜无害的笑容而忘了他的身份,忘了他的经历。他是皇子,他的母亲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他经历了这样多的逆境,自然城府要更深一些,自然目标是要做皇帝的。为了那个位置,为了不再被人欺辱,他要成为的,自然是上位者。
甚至不惜……利用她吧。
而他也的确做得很好,她很爱他。而当初她有多爱他,如今就有多恨他。
于是这一世的陈娇,婉拒了皇帝允许她在皇宫里读书的机会,而只在公主府里读书,再不见皇子。
这是这也不能绊住馆陶长公主来往于未央长乐两宫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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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主这边请。”前面的中年女子是陈娇母亲的大宫女,说话的时候直直地看着陈娇。虽然这样的确不敬,不过那些权力未到能数落她的人不能说些什么,而权力达到了的人,也并不计较她。陈娇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方,只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嚣张跋扈得比她更甚的女人,觉得和自己前一世大概也挺像的。这样想想,心下有些好笑。哎,都是惯出来的。
不过这样的宫女,也只有母亲需要。可是母亲是什么身份,她自己当年的嚣张又是什么身份呢?陈娇隐去了笑容。
母亲是天子的亲姐姐,又是长安内唯一一个同辈的人,而她本人又那样会做人,这样的纵容自然是天子的赏赐和默许。而自己呢……?自己仗着母亲给的荣华,倒是就真的把自己放的位置很高了。而她却没认真想想,皇后和馆陶长公主这两个身份不同,为人处事的,也自然要有很多差异。处处学母亲,落得的下场自然不会好。陈娇不禁想为原本那个傻丫头叹息了。
她跟着这位硬挺的女人,一路行至庭院,陈娇远远地看向背光的几个人影,辨认出来谁是谁的确有些难,不过现下任谁也没有长公主傲然,陈娇就冲着那挺得笔直而施施然的身影笑了一下,然后垂头行礼,说了声:“母亲安好。”
“起来吧,快来认认,这是谁。”而她身旁那个女人……
陈娇微微眯起了眼,心下倒抽一口凉气,再往旁边看,就看到了那个上一世无比熟悉的小身影。
终究,还是到这一天了啊。
“王夫人安好。”虽然没有料到会这么快就见面,到底自己还是变了很多,面对着这个女人也的确能做到掩饰出来的恭顺了。陈娇嘴角上挂着温和的笑,而心跳的声音却渐渐大了起来。
“哦?你倒认得?”陈娇看着她母亲的神色立即转变,眉眼高抬,夸张地吃惊。而这样原本夸张的表情,大抵也只有尊贵的馆陶长公主做得出来。只是这“夸张”里面的意思,倒并非真的说是夸张,而是她觉得接下来的事情大概很顺利而表现出的欣喜了。这些现如今的陈娇原本应该是看得懂的,却因为身旁有那个小团子一样的人,而真的当了真。心里面顿时擂起了鼓,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脑海中转着说辞。
“这倒是有缘了。”长公主敛了表情,转而掩着唇轻笑着。她看向王夫人,眉宇间是志在必得。王夫人则不动声色,如果不看眼睛,她倒也真的称得上是有母仪天下的温柔如水,只是一双眼睛睁开的时候,那眼底的耀眼,却显得有野心了。陈娇却顾不得看王夫人,着急了起来,想着怎样推掉金屋才是关键,脑海中,认得王夫人的说辞和推掉金屋之约的说辞一并转着,当下就有些无力。说到底,道数还是浅了一些。
“年前曾去过皇舅舅的书房,见有一美人图平摊于桌上,面如流水般温和,我便问了,是谁这样温柔似水,皇舅舅就回我,说是王夫人。我问是哪个王夫人,舅舅回我说是前些年生的十皇子的那位。我于是便记得了。如今一见,果然如画,就冒昧认了。那这位便是……”这自然是没有的事,只是又有谁敢去和皇帝对质。
“你又去缠着你舅舅,难怪那些日子找不见你。不过这倒真是缘分了,你竟这样早就认得了王夫人,这真是可喜的事,你啊,往日里缠着你舅舅,就这一次算是没有误了正事。这位你倒也是料得不错,这位是十皇子,刘彘。”刘嫖笑着,张扬的样子几乎要盖过了太阳的光彩。陈娇看得有些眩晕,心跳的声音几乎要震聋她。
“彘儿。”王娡的声音响起来,陈娇眼前的光究竟是他们身后的阳光还是晕眩的白光已经分不清了,隐隐的,只能看见了眼前没能张开的脸,不复昔日的俊朗,像个小团子一样。这样小的刘彻,还真是可爱啊。陈娇不禁笑了笑,脑海中往日里刘彻那一声声深情而又亲切的“阿娇”的声音,却渐渐大了起来,好像就要盖过心跳声了。
而眼前的小团子看着这样漂亮的姐姐,也笑了起来,一声一声,念着阿娇。陈娇愣了神,心下正想着王夫人果然已经做了铺垫,思绪几乎就要弥漫开来,头却疼得厉害,耳畔隐隐约约响起她母亲的声音:“阿娇好否?”至此,眩晕的感觉蓦然加重,她几乎分不清究竟在回忆中活着还是她实实在在的站在未央宫里,似乎梦境和现实在一瞬间那样巧合地重叠,而她却又确切地听见那柔嫩的童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
陈娇的世界好像在扭曲,在歪斜,然后“碰——!”一声,她的世界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