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galactic[磁石Y2]》阡落落

3、【卷一 长雨】3.桃井

　　「桃井」村所在的这个世界，永远都在下雨。
　　人们世代生活在海面，以捕鱼为生；村落与村落间相隔很远，少有联络。但每个村落都会严密的监控自己赖以为生的大海…因为偶尔，会有陆地露出水面。除了渔船大小、村民规模，拥有陆地——或称岛屿的数量，成为判断村落强盛兴旺与否的标准：将种子埋进泥土，悉心呵护，为它遮风挡雨，数月或数年后，便能够收获大量粮食，连味道，都是鱼和海草无法比拟的美妙。
　　这对于渔民而言，是一生难见的奇景。
　　相叶雅纪一行人所在的海域，被「桃井」村和「鲸」村瓜分。可惜不论从任何角度评判，「鲸」村都才是这片海域的霸王。人口、是「桃井」的2倍；渔船、也比「桃井」先进不少；海域中陆地80%的控制权，也牢牢掌握在他们手中。
　　直到2个月前，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桃井」的渔船上。

　　「总有一日，异神降临，颠覆现状，庇佑百姓。」
　　这是「桃井」村代代相传的预言，出处不可考。
　　但这衣着奇特、谈吐不凡的男人刚住下两天，便有监视海域的村民前来汇报，大汗淋漓、激动的难以自持：海平面毫无预兆的下降了——距他们极近的一块土地露出水面！
　　那块新出现的岛屿面积不小，尽管四周包围了使船难以接近的巨大漩涡，岛上却覆盖着丰厚的水生植物。倘若能够成功登岛，稍经整理，那里就能成为绝佳耕地。然而，村中长老的喜色并未持续多久，他们很快意识到，觊觎这片珍贵土地的，绝不仅有一个村落。必须抢占先机，尽快在岛屿上安顿村民。
　　于是，他们迅速选定先遣船只，连夜加固，试图以最快的方式赶向岛屿。尊从天而降的男人为神，请他为小岛命名，并邀他上船，共同前往。

　　***

　　「……」
　　小会客舱里，樱井翔盘腿坐在上座，左边是相叶雅纪，右侧是二宫和也。松本润是下手位的第一个，使樱井的目光一旦离开长老，就会先落在他的身上。显然，三人都不是第一次听这段故事了，神情相当镇定。只是当故事讲到这里，相叶在他身边轻轻动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樱井发问。只见长老停下话端、双手撑地，额头重重的撞在地板上。
　　「——我们一路向‘薰’之岛前进，原是畅通无阻的！谁料‘鲸’村也有人得到情报，在我们必经的航道设下包围圈！分明、分明已经非常接近‘薰’之岛了！船却撞上埋在水下的暗器，又被卷进小岛周围的漩涡！眼看就要葬身海底！」
　　松本润合放在膝盖的手指，兀自捏紧。
　　「大野大人…大野大人说他有办法救我们！他向舵手交待好归航的方向，又嘱咐我们的人，说先耐心等待一阵，会有跟他相同的人降临！到时候，让我们带领那些神灵大人再度前往‘薰’之岛！说完之后、说完之后——！」
　　总是闲闲散散、面带笑意的二宫和也，忽而咋了下舌。
　　头紧贴地面、已经不敢抬起的长老登时破音：「说完之后，大野大人就跳入了海中！从此消失踪影！……」

　　「智哥哥走了之后，船头自动调转方向，风浪也平静了，所以清海跟我就安全回来了。」满室沉默中，陪坐在席尾的一对儿双胞胎里，爱吃鱼干的晴海插话。清海脸烧的通红，也跟着拼命点头。

　　***

　　原路返回（据说是特别为「神」大人们安排的）小船之前，二宫和也满口答应长老们，会在明天给出战胜「鲸」村、抢夺岛屿的解决方案，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自信。
　　这回，是清海领着他们回去。刚离开小舱室，二宫便眼疾手快的抱住小姑娘，一把塞进樱井翔的怀里。那双荡漾着琥珀色的眼睛望过来，既像是警慑，又像是安慰。温温软软的小生命就在自己双臂间，樱井只得凝出十二分注意力，重了怕勒痛她，轻了又怕摔着。
　　他心里知道二宫为何要这么做，又酸又痒。
　　方才，当长老吐出「消失踪影」四字时，樱井杀气炸裂，令船舱两侧点满的烛火都疯狂抖动起来。自小被珍重对待的皇子殿下为挽救整船素不相识的人，竟不惜舍身跳海。一时间，他恨不能拔刀冲上前去，先把这两个连累智殿下的男人砍了再说。
　　——他的武士刀已经出鞘。然后，感觉右手被不动声色的覆住了。
　　有着异常柔软的掌心，和紧紧裹住他、传递着坚定和克制的手指。
　　二宫和也的眼神深不见底，从鼻梁到下唇的那条弧线绷的利落干净。
　　再看相叶和松本的反应，倒也算镇定自然，他们比自己早几天知道这个消息，恐怕也有了自己的分析吧。至少就他们得到的情报来讲——「殿下目前还平安无事」。

　　然而即便理智上十分明白，他还是无法很快摆脱糟糕情绪。走了一段，二宫始终紧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突然朝小清海搭起话来。能文绉绉也能促狭的嗓音，突然压的甜甜的：「清海ちゃん，你智哥哥在船上那几天，都做了些什么呀？你喜欢智哥哥么？」
　　之前应当是没提过这些，因为相叶雅纪和松本润的呼吸都乱了拍子。
　　在四人颇具压力的沉默等待中，小清海想了想，忽而把涨红的脸埋进樱井颈窝，声音很小，倒也老老实实回答了：
　　「智哥哥…人很好，虽然也不爱说话，但是会跟大家一起做事…长老说，智哥哥是‘神’大人，我们不可以麻烦他，可智哥哥每天都到大船这边来，帮我们钓鱼和做料理…智哥哥特别会钓鱼，一个人可以同时管好几根鱼竿…」
　　「除了钓鱼呢？」
　　「有的时候也画画。出发去‘薰’之岛以后，智哥哥说他从来都没见过那个样子的岛屿，所以花了两天时间，画了一幅岛的画…当时，还叮嘱我和晴海，一定要好好的保存那幅画，说不定会有其他人看到…」
　　「嗯——这样呀，」二宫和相叶交换了眼神，「那智哥哥的画呢？」
　　纤细的声音，逐渐变成微小的抽噎声。
　　「对、对…我们…对不起智哥哥…从‘薰’之岛逃回来的时候，弄…弄丢了…」
　　相叶雅纪张大嘴巴，终究还是没发出声音，因为二宫狠狠拧了他一把，眼神示意着满心愧疚、就快要哭出来的小姑娘。至于松本润…
　　自从话题转向大野智殿下，他便侧着脸安安静静的听。长长的睫毛垂下，看不出表情。

　　***

　　到达小船，四个大男人好容易才手忙脚乱的安慰住小清海，嘱咐她回程小心。在二宫与相叶的船舱坐下喘口气，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进食的时间。相叶雅纪耸耸肩，说在这个成日下雨的世界，天色暗点就是晚上，天色亮点就是白天，反正从早到晚都是要亮灯的。
　　船舱里不知何时搁了两只食盒，做工倒相当精致。樱井翔胃里空荡荡的，率先去打开。食盒很沉，塞的很满，樱井满怀期待的打开一瞧，表情却顿时僵硬了…那整整一盒，只是大鱼干、小鱼干、虾干和昆布。
　　「……」
　　「翔ちゃん，你就凑合着吃点吧…」相叶面露悲悯，「这已经算不错的了…加点热水，还能当味增汤喝…」
　　樱井翔也是饿的很了，顾不上抱怨，默默的拣了一片鱼干放进嘴里——差点被浓重的海水腥咸逼的吐出来。要知道在「岚国」时，他可拥有整整一本美食铺子的笔记。凡是有朋友向他打听，定能写出长长的推荐名单来。
　　但既然身处他乡，总得有所退让。他喝了口水，囫囵把食物吞下去（虽然快哭出来了），倚上相叶床边，眼睛找到二宫和也：
　　「好了，二宫大人——（盘腿坐在自己床上的二宫和也撅起嘴来）——呃、好吧，二宫君，现在总算能够向我解释了吧。殿下的情况，我们现在的情况。」
　　「嗯——」二宫拖长音，在自己身边拍拍，示意松本润过来。待小忍者贴他坐下，便跟抽去骨头似的，整个人倒在小忍者的肩上，一副天真面孔：「在我这边解说之前…樱井君显然已经有自己的猜测了吧。不妨说说看，让我们相互交换一下看法。」

　　虽说过去在「岚国」，樱井翔与二宫和也是少有谋面的，但即使如此，他也早就听说，二宫家的长公子年纪轻轻已任谋士一职。明明天资聪慧，偏爱装傻卖萌，倒也讨皇家喜欢。眼下这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的样子，竟真是…
　　等等，可别被骗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总结情报、整理好思绪，这才一条条道来：
　　「刚才是我鲁莽了，非常抱歉…确实、殿下应当是平安无事的吧。此前，我一直在思考，我们究竟如何才能在穿梭世界时确保跟随着殿下。后来才想起来，相叶君曾提及过，志村老师将自己的灵魂分为两部分，分别交给了智殿下和相叶君…虽说我对巫术并无了解，但灵魂的碎片之间，应该是会有相互感应的吧。所以相叶君能够确定殿下暂时无事，也能追着殿下前进…」
　　「另外，我也在想，为何殿下降临后，这个世界真的发生了异变…恐怕就像是病菌进入人体后，人会生病那样；我们对于这里来讲，也是彻头彻尾的‘异物’。殿下落水，应该是趁机避开村民们的眼目，离开这里了吧，所以风浪才会平静，这些人才得以安全返回。」
　　「只是我想…」他顿了顿。
　　「只是你想？」二宫和也一挑眉毛。
　　「只是我想…由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薰’之岛四周恐怕会变得更加危险。」
　　四人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啊，他们，其实根本就是不应出现的存在。

　　「但我们必须呆在这里，毕竟正如刚才清海所说…」
　　令人泄气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躺在神情僵硬（一见就是不敢拒绝）的小忍者肩上，二宫语气又轻又软，可却仍然像有万千重量，沉甸甸的摁在另外三人心间。那对眼睛荡漾着琥珀色光泽，脑后的头发翘起两三根，因为晕船或是贫血，嘴唇总是泛白，还裂开一两个小口。
　　正是这个瞬间，樱井翔福灵心至，拍床而起。两人声线合为一体：
　　「啊！」
　　目光对上了，他们的手指，同时转向对方。
　　「那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