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galactic[磁石Y2]》阡落落

2、【卷一 长雨】2.大船

　　「笨蛋！太慢了！」
　　同样昏暗摇晃的后舱室，架了两张木板床。靠门的这张，被单揉得稀烂，换下的衣物卷成团堆在上面，一猜就是相叶雅纪的住处；而靠里的那张，半边埋在阴影里。樱井翔再朝里走了几步，才在相叶炸了毛的枕头回击里，见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他裹着被子趴卧在床上，只伸出左手，一把拨开飞回来的枕头。
　　嘴里念念叨叨：「让你给我去弄点水，转眼跑到哪儿去了？」
　　「这不是松润叫我说翔ちゃん醒了吗——」
　　「那你也该先把水给我送来再去看啊笨蛋，小心我吐到你被子上！」
　　「哎——？！你才是笨蛋吧！」
　　自在到夸张的口吻。

　　樱井翔往门边靠了靠，让相叶雅纪挤进去，从长袍里神奇的捞出一杯水，递到黑影嘴边。松本润早已轻手轻脚的走到角落，点燃一盏油灯。微光逐渐铺洒，充斥舱室的各个角落，窝在床上的男人挣扎爬起，脸朝杯口一倾。
　　樱井翔的心，随之一颤。
　　那是张称的上「精巧」的侧脸。苍白憔悴、胡渣遍布，都丝毫无法掩盖与生俱来的洒脱气质，和一只亮到极致、几乎令人惊心动魄的桃花眼。一瞬间，樱井翔仿佛被他周身澎湃的气势压倒，不由得后退半步。
　　但下一秒，那隐隐的压迫感便消失了。揉过眼睛再看，斜倚在床头、就着相叶的手喝了一口水后，重又倒进被窝的，分明只是个又懒又爱娇的…少年。
　　二宫和也「呼…」的长出一口气，在床上打了滚，亮亮的双眸转向樱井：
　　「樱井君、坐吧。润君、你也过来，別离那么远了。相叶氏，刚清海ちゃん从大船过来通知，说有人观察到‘鲸’村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
　　并沒有听懂的樱井翔「是？」了一声，二宫露出恍然表情，揉了揉脸，好容易方才撑起身体，盘腿坐好，指头下意识的来回抚摸嘴唇。相叶会意，推着樱井翔在边上坐了，四人围成一圈。
　　「果然如相叶氏说的那样，樱井君失忆了么…」二宫和也似笑非笑，「不过按照相叶氏的解释方法，樱井君肯定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喂！」小巫师可不乐意。
　　「…我只想知道，怎样才能尽快找到殿下。」
　　「嘛嘛、」躲过相叶上来推他的手，二宫继续说道，「就让我再简单解说一下吧。樱井君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打断我就好。」
　　而樱井注意到，这男人有着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扬的猫嘴…以及又圆又可爱的手指头。

　　***

　　「首先是结论，樱井君…尽管Oちゃん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但我们还必须留在这里，去寻找Oちゃん留下的‘暗号’。」灯火搖曳中，二宫和也一改散漫姿态，声线压低，倒多出几分悬疑味道。相叶着急想要插话，却被他一指头橫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別急啊，雅君。先听我说。」
　　「像Oちゃん那种类型的人，肯下功夫花心思留暗号，肯定是有理由的。他在不同世界里穿梭，停留的时间有长有短，应当是判断我们，还有那帮早饭的家伙，两派都想方设法的在追他吧。然后，或许是掌握了什么线索，这才留下暗号提示我们。」
　　「况且在不同的平行世界，时间流逝的速度也有很大差异。就算我们一刻都不停留的穿梭，也很可能难以缩短与Oちゃん之间的距离。所以说，倒不如仔细研究、充分利用Oちゃん留下的信息，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毕竟，相叶氏从志村老师那里继承的遗愿，就是好好保护殿下——」
　　「——找到殿下，保护他的安全，待时机成熟之后，再护送殿下回到原来的世界。」被点名的相叶握紧权杖，指尖来回摩挲木头表面的纹路。
　　「而我这边算是收到相叶氏的委托，也想为国效力嘛，于是——啊、樱井君，请说？」
　　始终呈端坐姿势的樱井举起手来：「刚才相叶大人提及，我们目前已经到过三个世界，也就是说明，殿下已经留下了部分暗号吗？」
　　「喔喔、果然是很敏锐呢。」二宫换了坐姿。「不过首先…」他皱了皱眉，唇角上扬，「首先，咱们四个年纪本来就差不多，敬语和这种夸张的敬称就免了啦，呐？」
　　「就是啦，翔ちゃん比我们三个都大，在外面不用这么客气的。」相叶帮腔。
　　「…嗯，明白了。」樱井沉默片刻，決定不在这个问题上再过纠结，从善如流。
　　「嗯嗯——那翔君，」没想到二宫也换的飞快，句尾带笑，「其实小殿下给的暗号，据失去记忆之前的你推断，应当主要就是留给你看的。」
　　「！」这可算是重磅消息了，樱井翔险些站起身来。
　　「不过也别太着急，我们都还没完全解开呢…」像是已经烂熟于心，二宫随口便道，「只猜那些两位数字都是能靠五十音图译过来的，现在到手的数字译出来的，无非是‘我们的’这三个字。」
　　「一定是有后续的吧…这，就是现在我们留在这里的理由。」

　　屋内一时无声。二宫仰着头，下颌有只若隐若现的黑痣；相叶攥着权杖，盯住灯火出神；而松本润，原就总是安安静静的了，这下连呼吸都放的极轻，几乎快抹去自己的存在感。樱井翔抹了把脸，正想开口，突然听见「轰鹿一声，船身随之夸张的晃动起来。
　　「什么？怎么回事！？」他握刀起身，间隔不过一秒。
　　谁知另外两人虽说也被吓了一跳，倒并不惊慌。只二宫被晃的难受，脸色猛变青白，两手「啪」的捂住嘴巴。
　　「混、混蛋…」那声音从指缝断断续续漏出来，「绝对是晴海那个小鬼…」

　　稍等片刻，甲板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只白得近乎透明的小手扒住门框。随即，一张小圆脸「咻」地探出，另外一只手抓着形状奇妙的鱼干，已经被咬了大半。
　　年龄估算不超过6岁的小姑娘，大大咧咧走进舱室，肩上衣服尽是湿的。她脸抬的老高，眼睛直勾勾的望向二宫和也，似乎是经过了好一番思想挣扎，这才「噗通」一声…
　　整个人跪倒，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

　　待二宫和也换了身能见人的衣服，一行四人在小姑娘的带领下走出船舱后，樱井翔才意识到方才撞击的真相——雨还在绵绵密密的下着，然而刚刚仿佛遗世独立的小舟，此刻正与一艘大帆船相连。「轰鹿的巨响和摇晃，是大船靠近过来，用绳梯连接两者时发出的动静。
　　小姑娘叼着鱼干走在最前方，到达绳梯，便轻车熟路的攀爬过去。相叶等人应该是已经有所体验，没有多话，也一个接一个翻到了对面的大船上。而樱井翔…看了看不断摇晃的绳梯，又瞟了好几眼船舷之间沉静而深不见底的海水…硬着头皮，花费成倍时间，好容易才捱到对面——随即相叶一伸手，直接把他从绳梯上扯下来。
　　……反正看到这一幕，晴海和二宫是相当开心。

　　这艘帆船的结构比他们所住的那只复杂的多，居住的人数也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与方才的绝对静谧相比，此时的人声鼎沸反倒令人感觉莫名安心起来——总算有了生气：有人在拿木桶接雨水；有人在收拾剖开肚子的鱼肉；有人拿大墩布清扫甲板凹陷处淤积的水渍；也有几个小孩子蹲作一圈，头碰着头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是依船生活的人类常有的举动。
　　除了每个人见到他们，都会先吓一跳，随后垂眼跪倒在地，嘴里念念有词。
　　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并不好受，连二宫和也都露出几分尴尬。他们跟晴海绕了甲板半圈，从一个挺低调的小门钻进去，接连下了几层台阶，沿路继续遭受顶礼膜拜。还好随着越走越深，偶偶的行人也越来越少。末了，他们到达目的地——一个小船舱。光看门板上用鱼头骨雕出的复杂装饰，便知道等待他们的人地位崇高。
　　而已经有人等在门口了…
　　也是白生生的脸和手，黑发扎成两个小辫子。两腿刚刚一弯，便被队伍最前方的二宫和也眼疾手快的捞起来，抱在怀里。被昏暗光芒照亮的，是跟晴海如出一辙的五官…只有神情中，多了几分羞涩和胆怯。
　　「这是清海，那是晴海。两个小孩是双胞胎。」松本润轻轻解释。
　　看二宫拥着清海，晴海把鱼干往嘴里一扔，也冲过去一把抱住二宫的大腿。男人就这样抱一个挂一个，脚步沉重的推门而入。

　　***

　　舱室的陈设显然用于会客，四围点着蜡烛，空气中飘荡着难以言喻的鱼腥味。两名老人头戴冠饰，异常迅捷的冲近来，到了二宫和相叶身边便往地上跪，一开口，哭腔浓厚，雷的樱井翔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神大人！神大人…‘鯨’村已经派人往那边去了！…」
　　本以为二宫又要阻止他们求神拜佛的姿态，谁知青年「吭吭」咳了两声，竟真的端起架子，连说话都装模作样起来：「——别着急，刚才清海来见相叶大人的时候，已经把情况转述给我们了。不必担心，我们相叶大人自然有办法阻止他们。」
　　樱井翔正发愣，二宫居然腾出手，把他拉到老人面前：「方才，我们掌管山林的樱井大人也醒了，这可不是如虎添翼吗。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跟樱井大人解释现状，你们安心，先把大人们安顿下，再把来龙去脉慢慢道来。」
　　握住樱井翔手腕的指尖暗暗施力。
　　于是樱井会意，虽不明就里，仍拿出他十足的少爷派头：
　　「有我们在，定会安然无恙。急什么，都先坐下，从头说起。」
　　老人们被樱井翔强撑的气场唬住，连忙唯唯诺诺应了，推他们一行上座。正来回倒腾着主次座位呢，始终没放开二宫大腿的小熊孩子晴海，却浑然不顾大人们的殷勤，兀自开了口。声音清清脆脆的，像朝地上扔了个十响的鞭炮：
　　「还不是从智大人降临凡间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