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galactic[磁石Y2]》阡落落

1、【卷一 长雨】1.梦境

　　天际是赤红色的，近乎在滴血。熊熊燃烧的大火绵延出很远，炙的他脸颊发烫。羽织下摆噼里啪啦冒着烟，他的刀锋划出一道又一道利落干净的轨迹，切割敌人胸膛。紧紧护着身后的人，杀出一条血道，他脚下动作不乱，心脏却快要被撕裂似的。
　　智君…
　　智君……
　　殿下……！
　　他们飞快穿过长廊，把女人的惨叫声和幼童的啼哭落在后面。木质地板被血浸得打滑，他身后那人一个踉跄，脱口便唤他名字。此刻，对于他来说，把这位老人安全带到殿下面前，是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事。回身紧紧握住老人的手掌，比起外表的青筋纵横，那手竟意外的伸展温厚，指腹藏满经年磨出的厚茧。
　　正想加速，却被狠狠拉住了。
　　与他交握的手用力向后一扯，原本沙哑的声线陡然抬高，在耳边砰砰炸响。
　　…樱井大人？
　　——樱井大人！

　　***

　　樱井翔感觉他是猛睁开眼睛的，光线一股脑射进来，脑袋里像是灌了铅，又沉又晕。他浑身冷汗，紧攥着谁的手心湿漉漉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自己身侧的人拉开嗓门：「相叶大人、相叶大人——樱井大人醒了！」美国几秒，地板咚咚直响，有人掀开帘子冲进来，上来便拿手捂他的额头：「翔ちゃん！你终于醒了！身体还好吗？有沒有哪里痛？」
　　而他还在渐渐恢复五感，回答慢了几拍。借支起身体的契机（原本握着他手的人往他背后塞了软垫）环顾四周，身下竹板左右晃动，若不是地震，便证明他此刻并不在陆地上。
　　梦中的画面那样鲜明，乃至他沉默一刻，指尖碰到摆在身侧的刀柄。下一秒，银光闪烁，反射着烛火的刀尖便架上身侧青年的脖子。他刚醒，力量没能恢复到十成，可即便刀身微微颤抖，也丝毫不削弱他的杀气。
　　他压低嗓音：「殿下在哪里…你是谁？」
　　被他威胁的青年颜色不改，而大咧咧喊他名字的那位在一旁跳起脚来：「翔ちゃん！翔ちゃん冷静！是我！相叶雅纪！」
　　花费了几秒钟，他这才听出那把沙哑的嗓子，刀没挪开，先以审视的眼光来回打量那个男人：带兜帽的暗绿色长袍、一对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都流光溢彩的黑眼睛，男人两手张开，神色恳切，右手握着把熟悉的权杖。至于离自己更近的青年…与其说是青年，倒不如说尚且是个孩子，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是浓眉大眼，下巴有点短，衬得脸颊愈发圆鼓鼓的。
　　他们处于一个布置成简易寝室的小屋，没有窗户，从时间上讲像是凌晨或傍晚。三人都不说话，渐渐的、樱井翔听见了从门外传来的风声…水声…以及…浪花的声音。
　　「虽说相叶大人我是认识的。」他言简意赅、却同时心急如焚，「不过我还是要一分钟时间，给我解释清楚，发生了什么，而殿下在哪儿。」
　　刀刃横在颈边，小包子脸见相叶雅纪张口结舌，硬是不顾危险开了口，先把关键词往出凑：
　　「京都陷落，志村大人送殿下去‘他界’后，教我们跟来保护殿下。在下名叫松本润，是殿下的…是负责保护殿下的忍者…」
　　「对！没错！」被松本润理清思路，相叶急忙接下去，「现在的我们正处于‘他界’，也就是异世界，殿下之前也到过这个世界，只是应该已经离开了，我们还留在这里，是为了寻找殿下留给我们的‘线索’！目前，我们已经到过三个世界。从上一个世界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翔ちゃん你可能是触碰到了什么‘时间规则’，记忆才有了缺口，但我们确实…确实…！」
　　「确实是在寻找殿下。」松本润垂低眼睛。
　　「那么殿下还平安无事吗？！」
　　「就我们目前得手的情报，殿下还平安。」
　　这份独特的逻辑表达，确实是属于相叶的。樱井翔凝神半跪在床上，整理来龙去脉。末了，也见他们并无杀意，于是收刀入鞘，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原本穿着的袴已被换去，只披了件中衣，领口理得干干净净。
　　他坐回去，想了半晌，床铺随着水波摇晃，连思路都变的迟滞，烛火映进瞳孔，一瞬间，像极了梦中战火飘摇的京都。松本润跪坐他脚边，而相叶倚在床尾，两人均是神色凝重。樱井翔一张嘴，声音全是哑的：
　　「距京都陷落，已经有多久了…？」
　　相叶苦笑：「如果按照太阳升起落下的次数来算，应该有两个月了。」
　　「…当日都城陷落，‘革命军’一路杀进宫里，我恰好不在殿下身边。等我奉命带着志村大人赶到，殿下已经被敌军包围了。」
　　「那个啊…当时…」相叶眨眨眼，似乎连笑意都维持不住了，「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殿下的安全…老师贵为巫师长，法力深厚，当下就选择了耗尽毕生力量，把殿下送往最安全、敌人最难企及的地方，也就是异世界。并且…他将灵魂一分为二，一部分交给殿下，护他周全；另一部分则…交到了我手里…」相叶指了指手中权杖，顶端的水晶球散发着暗红的光。
　　樱井知道相叶是志村健巫师长的关门弟子，一时失语。对于巫师而言，死并非终结，然而撕裂灵魂，就象征着这个人真正的从世界消失、再无从寻找踪迹。
　　「将殿下送走后，相叶大人躲开敌军，联合樱井大人一同找到二宫大人和在下，立刻就启程去追殿下了。」相叶的话一断，小忍者松本便自然地接了下去，「但在穿越不同世界时，时间的法则是不同的。因此，我们没有办法很快跟上殿下…还好殿下每到一个世界，必会留‘暗号’，我们只得一路旅行，尽量缩短与殿下之间的…」
　　这一通解说信息量太大，刚苏醒的樱井听得云里雾里。小忍者正滔滔不绝，他却猛然…发觉对话中出现了新的名字。
　　「等等，松本君。」
　　「啊…是？」
　　「你刚才说…相叶君联合我，找到了谁？」
　　「找到了二宫大人和在下。」
　　「…二宫大人，是我认识的那位二宫大人吗？」
　　「在下所提…是二宫和也大人。」
　　或许是他的脸色着实太震惊了，以至于相叶和松本都被噎住片刻。过了好一会儿，相叶才站起身，顺手拉起跪在地下的松本，好像他们原本就是老朋友。然后，才小心翼翼发问，单手收在胸前。
　　「那翔ちゃん、要去跟ニノ见一面吗？」
　　「二宫大人不住这边吗？」
　　「呃…」相叶脸上泛出一个微妙的笑，「其实吧…ニノ晕船。」

　　***

　　船。
　　掀开门帘、走上甲板的瞬间，樱井翔停滞了呼吸。
　　是水面。
　　从自己所踩的小船向外眺望，除了水，只有水。那水面尽是灰色的、仿佛绵延万里的绸缎一般、望不见尽头。被水波推动而摇摆的这叶扁舟，竟突然像是偌大世界里、唯一值得依靠的东西。
　　看不见陆地、听不见声音。
　　他再朝外迈出两步，肩上衣料悄无声息的湿了，贴住皮肤。于是他抬起手来，掌心向上…
　　原来是雨。
　　细细密密的雨水从天而降，静谧的连接云朵和海。只在甲板站上片刻，周身便沾染了水汽。而由于天空实在阴沉的厉害，就连远方的海平线都难以分辨。触目可及之处，一切都是灰的。
　　「这里…」他终究确认，这里并非他原先居住的世界。
　　「一直在下雨呢。」相叶走出来，同样没有打伞，但雨滴在触到他的长袍之前便全数滑落，就像被阻隔在一层透明的墙外。松本润跟在身后，自己淋着雨，倒是给樱井翔带了一件外套。相叶仰头望了望天，很不像他的叹了口气：「果然是等不到太阳哎…」方才指了指小船的后方：「去见ニノ吧，他在那儿也昏了好几天了。」
　　这边是樱井翔丧失记忆后，第一次见到二宮和也。
　　但又并非真正的第一次。

　　***

　　「翔君…陪我去外面吧。」
　　京都陷落的几周前，樱井翔陪同「岚国」的皇子殿下大野智出行，恰好在路上碰到以古灵精怪闻名、位列谋士的二宫家长子.二宫和也。虽说贵为皇室，智殿下倒从小就是个平易近人…甚至称得上地味的皇子。这日，又是怂恿「翔君」陪他去街道走走，逛逛他心心念念的鱼饵店。
　　也不带其他随从，害得樱井翔一路手不离刀，情绪紧张。
　　正到了宫侧门口，遇见二宫和也上来，同样是不带随从，不着正装。樱井翔循规蹈矩的低脸向对方行礼，视野里，只见一双趿拉着木屐的脚竟然光裸着，剪的极深的指甲圆圆的，在阳光下反射着健康的光泽。
　　不过，远远有比「不合礼节」，更加令樱井翔震惊的事。
　　「哟、Oちゃん，今天又靠走路的？」

　　…跟殿下说话的口气！
　　「Oちゃん」也是为人臣子能叫的吗！
　　偏偏眼前这两人，都奇异般的丝毫没感觉到不自然。智殿下软软糯糯的唤对方「ニノ」，说了几句闲话；「ニノ」也仿佛对待同辈般亲昵的答了。「果然又是去钓鱼吗？」、「今天只看看有沒有新到的鱼饵…」若不是樱井翔抬手作势阻拦，恐怕两人还得勾肩搭背、窃窃私语起来。
　　对于即便自幼跟随大野智、四下无人时也只敢称一句「智君」的樱井而言…世界实在有点不好。

　　掀起帘子进入后舱时，他十分好奇那有把令人印象深刻的小尖嗓的男人，究竟会是怎样的脸孔。
　　谁知刚一露面，一只枕头从里面挟着风飞出来，樱井翔下意识一躲，便正中相叶雅纪面门。
　　这回，那把小嗓门满是气急败坏：
　　「笨蛋！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