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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归来 ...

  •   大宋应天府

      青毡马车带着一路风尘徐徐停驻在古树下。从初春的洱海出发到达应天府已是初夏,北方日头热烈,树荫下却是荫凉异常。
      江御北跃下马车,望向御风堡——一别两载,门楼高耸、石狮静默,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
      见一男子立于御风堡门楼下,家丁高声问道:“门下何人?”
      江御北昂首望去,仍是一袭青衫,只是与两年前那个冷逸出尘的少年已判若两人。

      “少主?少主回来了!”家丁看清江御北面目后,竟兴奋地连呼数声。他赶紧上前从少主手中接过缰绳,赶着马车走进堡内。
      季腾飞接到家丁飞报御北回来的消息,一面立刻亲往前庭迎接,一面吩咐下人禀报老夫人。
      “御北,终于回来了!”见御北归来,季腾飞言语中略带感慨,恭谨地立于一旁。虽为御北姑父,季腾飞却时刻谨记自己在御风堡的“管家”身份,对老夫人与御北总是恭敬有加。
      御北微微颔首称呼道:“姑父。”
      言语间,季腾飞已将眼光落在御北身后的马车上,小心探问:“御北此次并非一人归来?”
      江御北上前将马车门帘卷起,从车内抱下一绿衫女童,紧随而出的是一素巾掩面妇人。众人见平日孤冷桀骜的少主突然带回妇孺二人皆感惊讶,又不敢多问。

      众人只见那绿衫女童,脸色苍白,面有倦意,显然是经过长途奔波;然而细看之下仍掩不住清丽明净之姿,静若秋潭的双眸灵动怜人。此时,女童紧紧依偎在少主身侧,似有惧色,眼神并不与他人接触。少主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脸上露出少有恬淡之色。
      正当众人暗自揣测妇孺二人身份之际,江老夫人在婢女搀扶下,已快步至前庭。虽已年近七旬,老夫人依然精神矍烁,听闻孙儿御北归来,一时悲喜交加,难以自制。
      御北见祖母焦急关切之情,心有戚戚然,将玲珑暂且交与奶娘,上前拜到:“祖母安康!”
      “起来,起来,让祖母好好看看。”老夫人慈爱地抚摸着孙儿刚毅的侧脸。在她心中,孙儿仍是那个年少懵懂的小男孩。
      “两年未归,瘦了。”老夫人心疼叹慰。

      季若晴站在老夫人身后,深深地望向江御北,眼中噙满了泪花。这个她年复一年等着的男人,终有一天回来了;只要他回来,自己愿意就这样一直默默守在他身侧,哪怕是漫长孤寂的一辈子,哪怕赔上花样的年华。
      玲珑依偎在奶娘身侧,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陌生的庭院,陌生的人。大家都好奇地打量着她,她不由的更紧地攒住奶娘的衣襟,她不想呆在这里,她想回大理,回到洱海边,回到爹爹和娘亲身边……
      其实,自江老夫人步入前庭的第一眼开始,她亦注意到了这对陌生的妇人与幼童,她们与御北是何关系?御北自小与人疏离,从未带过陌生人归家。只是在他十七岁那年,带回了他这一辈子都刻在心里的妻子——唐纤璇。

      不等老夫人发问,江御北走至玲珑跟前,轻声道:“玲珑,以后这就是你的家,这位便是你的曾祖母。”
      奶娘听闻江御北此言,忙带着玲珑跪拜在老夫人跟前。玲珑这一路断断续续地发着烧,从不言语,安静出奇,更不喜与人接触,往昔洱海边那个烂漫无邪的小精灵全然消失了。
      江御北知道虽然她年幼,这亦是她选择的一种疗伤的方式。丧失至亲的痛,成人尚难以承受,何况一个稚嫩的孩童,惟有等时间来慢慢褪却伤痛。
      玲珑抬头一看老夫人慈祥的面容,恍然间想见了自己的奶奶,一时悲从中来,眼泪在眼眶中盈盈打转,清脆地唤了一声:“曾祖母”。这亦是玲珑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这一声温情的“曾祖母”让老夫人亦为之动容,如果自己的曾孙没有夭折也到了开口叫曾祖母的年龄了。
      老夫人一把将玲珑抱入怀中,怜爱地抚着她的小脸——这剪水双眸,恍惚之间有她的影子——老夫人心中一惊,这也许就是冥冥中的缘分吧。
      看着玲珑与祖母竟如此亲近投缘,江御北的眉目亦舒展开来。

      季若晴见表哥对女童如此上心,想必是他非常紧要之人,忙上前亲昵地拉起玲珑的小手,柔声道:“祖母,小玲珑赶了这许久的路,许是累了,就让若晴带她去沐浴更衣,可好?”
      老夫人这才不舍地将玲珑放下,慈爱地对玲珑说道:“我们的小玲珑应该是累了,先跟若晴姑姑去梳洗,祖母去准备些好吃的点心。”说完这些,老人又吩咐婢女给奶娘找套干净的衣裳,更是叮嘱季腾飞将两人的住所安排妥当。
      玲珑却并不肯随若晴前去,直至奶娘走到她身边,她才安静地由奶娘牵着前往沐浴。

      江御北并未对玲珑与奶娘的身份再作说明,只是在老夫人安排二人住处之时,出人意料地要求将玲珑和奶娘的寝处安排在他的别苑内。
      众人皆知少主的“千影苑”自少夫人过世后,他从不准许其他人随便入内,此时让两个初来乍到之人居于别苑之中,着实让众人惊讶不已。
      季腾飞面露难色,劝阻道:“御北,千影苑两年来一直无人居住,如若现在入内居住,打扫整理需费时日,再者……”季腾飞犹豫一番,仍是往下言道:“男女有别,玲珑小姐与奶娘居于苑内,恐有不便。不如……”
      “即刻整理。”不等季腾飞说完,江御北便冷面决断道。在下人前被江御北如此抢白,季腾飞一时脸色难堪,不知如何应对。
      老夫人见状,和颜悦色道:“腾飞思虑周到,只是御北执意让玲珑居千影苑,着下人即刻清扫便是。”
      季腾飞见老夫人发话回旋,也无怨言,忙从府内挑选了数十能干仆人往千影苑清扫整理。众人见少主对玲珑与奶娘如此重视,亦知二人在少主心中份量,日后自是不敢怠慢。

      晚霞映天。季若晴将玲珑一番细心沐浴梳洗后,换了套粉色绵纱罗裙,头发挽成两个小髻,更显眉目明澈,清绝可人,与之前倦怠神思大相径庭;奶娘仍是素衣素巾掩面,沉默纳言。
      老夫人拉着玲珑坐在自己身边,玲珑亦不抗拒,象个玩偶般乖巧地依偎着老夫人。
      季腾飞吩咐厨房将干脯、面点、前汤、素粥、热菜、果蔬……依次摆上梨木圆桌,再为老夫人斟上清香的桂花酿。
      “腾飞,你也坐下,这些让厨娘们忙去。”老夫人让季腾飞坐在御北之侧,“今天是全家团圆的好日子,大家和和美美的吃顿饭。”老夫人许久没有如此好的兴致,将杯中的桂花酿一饮而尽。
      “祖母,您慢点喝,小心醉了。”季若晴款款起身,轻把酒盏给江御北倒上满满一杯清酒。
      老夫人笑呵呵道:“今天高兴,醉了也无妨,来都斟上。”老夫人看着御北、腾飞、若晴,这三个一直陪伴在侧的亲人,心中感慨良多——偌大的江府纵使在人前风光无限,可终是人丁单薄,孤掌难鸣。如今孙儿御北总算是回来了,带回来的幼童玲珑与奶娘虽是不明身份,至少御北此次不会再一走了之,离家不归。正好老身年迈,膝下无孙,晚年如有玲珑藉慰,也算是桩美事。

      江御北见祖母对自己归来喜不自禁,心中亦感慨万端,他起身执杯动情道:“御北两载未归,祖母日夜牵挂,实属孙儿不孝,今后御北定当恪尽孝道,不让祖母再为孙儿操劳。”老夫人听罢连连点头,欣慰之意溢于脸上。
      江御北再举酒杯,朝季腾飞微微侧身,季腾飞未料御北会敬自己,忙起身执杯回礼,江御北诚意道:“姑父这些年为御风堡尽心尽力,侄儿感激,这杯酒敬你。”
      这是江御北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对季腾飞道谢,季腾飞竟有些不知所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应道:“为御风堡效力是我之本份,御北不必放在心上。如今,御北归来,我自当将堡内一切事务交还你打理。自此,姨父也可乐得清闲。”
      季腾飞这番话也是在表明立场,他时刻记住了自己的身份——御风堡本为江家所有,季氏只是女婿外支,江家少主回来了,堡内事务自当交还。
      江御北冷静回道:“姑父多虑,御北向来不过问堡内事务,如今亦是如此,还烦请姑父继续为御风堡操持。”

      江老夫人原意也是待御北归家后,接手堡内事务,毕竟御北才是江家正宗血脉。正思虑着如何向腾飞开口,现在腾飞主动请辞,心中大慰;却闻御北推却之辞,也罢,孙儿刚回来,以后有的是时间,所以老夫人也未从中表态。
      季若晴见表哥如此诚心地感谢父亲,心中甚是欣喜。这许多年来,她与爹爹一直寄居在江府,虽是外祖母家,毕竟季姓只是外姓旁支,父女俩不免有所顾及隔阂;如今表哥既然如此信任爹爹,将爹爹视为一家人,那么,她和表哥之间又亲近了许多。
      思及此,季若晴自是喜不自禁。她偷偷地望向表哥,正好迎上江御北的目光,一时间季若晴的脸上竟泛起一阵红晕。

      江御北并未思虑其他,朝季若晴举杯言道:“若晴,这许多年,你一心服侍祖母,帮忙打理堡内事务,辛苦了。”
      季若晴迟疑地站起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来对她冷若冰霜的表哥此刻会对她说出如此温情的话语,一时思绪万千,眼中竟泛起泪花:原来他心中一直都有自己。
      江御北也知平日自己对若晴过于冷漠,其实在他心里早已将这个表妹视若亲人。
      季若晴颤抖地端起酒杯,忍泣回道:“若晴做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只要表哥以后不再离开,若晴愿一直服侍左右。”
      江御北不知季若晴会激动落泪,他静心敛气道:“玲珑年幼,初来北方,诸多不适,还请若晴悉心照料。”
      见表哥对自己这般信任,季若晴有些受宠若惊,连声应允:“表哥所托之事,若晴自当竭尽全力。”

      自此,季若晴对玲珑的饮食起居、生活习惯、穿着喜好无一不细致入微。虽然她不知玲珑与奶娘的身份来历,但是她对她们的到来充满感激——因为她们,表哥才没有再次突然消失,她才有机会凝视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触及他的气息。自从唐纤璇出现后,这些最平常的事对于季若晴来说,都是种难得的幸福。
      于是她就象爱护亲人一般全心全意地呵护着玲珑。她领着玲珑与奶娘熟悉御风堡的一切,每到一处,她都会温存细语地叙述,只愿她们能尽快融入这里。
      玲珑自上次见到江老夫人唤过一声“祖母”后,几乎不再言语,对御风堡众人的呵护也表现得有些抵触。凝翠山庄的那场大火所带来的恐惧仍时时袭扰着她。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玲珑仍惊恐得象一只受伤的兔子。

      每当夜幕降临,黑暗象巨大的怪兽从天而降,盘踞在御风堡上空,玲珑会一直紧紧躲在奶娘的怀里。在她的世界里,也许只有奶娘才是惟一可以信任的人,只有奶娘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奶娘无声地抚着玲珑柔软的头发,慈母般轻轻摇曳着手臂,直到玲珑安稳睡去。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玲珑何尝不是她的依靠与寄托。

      夜色如水,江御北站在门外,看着渐渐熟睡的玲珑——他已经很久不曾如此关心一个人,他想要保护她是因为结义之兄的托孤?还是由于纤璇对她的垂爱?
      此刻他突然感觉自已和玲珑是如此相同的一类人。十五年前,父亲战死沙场,母亲病逝西去,失去至亲的他象只受伤的小兽将自己封闭起来,独自舔着深不见底的伤口;两年前,当伤口再次被狠狠撕裂,他已痛得麻木。

      入骨之痛谁人知?他不愿看到玲珑经受与自己相同的痛楚,他将她带离大理,带离追杀,带离原来的生活,他要保护她,绝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月朗星稀,夜空澄净,御风堡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对玲珑如此,而他自己是否也该开始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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