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玲珑》戴领领

73、寻访（二）

　　偶闻佳人至，奔走入前庭。
　　衣拂花影动，日暖似君心。

　　清浅日影，红嫣新绿，她的身姿、她的眉睫、她的乌发似是全都笼在一层轻柔明透的光晕之中，如云缕环绕，如羽絮飞舞。
　　那日思夜想的身影，在这一刻竟让他如此感觉不真实。
　　他以为她从未在意过他，从未将他放在心上，想忘记就忘记，说记起就记起。他差点就要说服自己，放弃这段毫无结果的情感。
　　她却这般不声不响地出现了！

　　只是一瞬间，夏小二抹去所有的情绪，只余下眼中浓烈的欢喜，急步而往：“玲珑……”
　　玲珑闻声抬头，他仍是想象中的样子——深目温存、浅笑如玉，清朗地立于阳光下，如同他们初见一般，直让人感觉时光都是美好的。
　　玲珑一阵恍惚，待回过神来才略带娇嗔地埋怨道：“夏小二，你一点都不好找！”

　　夏小二望着玲珑弯弯的眸子，满心都是甜蜜。一时间竟将那些世俗虚礼全都抛到了一边，上前一把拉起玲珑的手带着她就往内庭走去，边走边认错：“是我错了，我这就带你去我住的地方。”
　　玲珑也不避讳，跟着他一路穿过回廊、踏过□□、探过门洞来到□□别苑之中。
　　“哇，夏小二，你住的地方好象一个世外桃源！”当玲珑止住脚步，她才知道这碧天阁之中原来别有洞天。
　　几座精舍掩映于重花树影之间，苑内假山、鱼池、溪涧、曲径、花圃交错其中，鱼鸟成趣，真真一个隐于闹市之中的小天地。

　　“你喜欢就好！”夏小二见玲珑欣喜之态，遂命婢女将鲜果花茶奉于清溪之侧，在这暖阳花影之下悠闲小憩，岂不快哉！
　　婢女将备好的各色糕点一一奉上，刚煮好的百合青梅茶清香扑鼻。玲珑一看桌上的青瓷琢花小碟中皆是她平素喜食之糕点，当下好奇道：“这碧天阁真是个好地方，我爱吃的糕点这里竟然一应俱全。”
　　那婢女见玲珑如此开心，便多嘴应道：“小姐喜欢就好！只是这些糕点并不是碧天阁所制，都是公子叮嘱奴婢日日都必须备好的，有的点心还是公子亲自去唐记小吃……”

　　“你且退下。”不待那婢女详叙，夏小二低语打断了她的话。婢女见状忙应声退去。
　　玲珑闻言，细看那青瓷小碟之中果然有数种点心是唐记小吃的招牌糕点。她平日虽粗心大意，于人情世故向来后知后觉，从无半分闺阁少女心思之细腻婉转；只是近来她与师父之间那种若即若离的情绪起伏，让她逐渐变得敏感多思起来。
　　这会见夏小二于小事处都如此用心，又念及昔日种种愈发觉得夏小二是真心待她。

　　于是，数日来师父对她莫名的冷落疏离席卷着心伤彷徨倾巢而出，泪也跟着争先恐后地簌簌直下。
　　夏小二不知玲珑何故骤然这般伤心动容，一时不知从何安慰，只得慌忙递上帕子，连声抚慰道：“好好的怎么哭了？这些点心不合心意吗？那我这就让人撤了。”
　　谁知这句话更是触动了玲珑泪腺，哭得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暖阳当空、鱼鸟相戏、梅蕊吐芳，夏小二静静地陪在玲珑身侧，拿出随身素帕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他的手指洁净而修长带着些许体温，暖风和煦般拂过她的脸颊。玲珑止住泪眼望向他——朦胧中，他的眉眼亲近而温情，就象一张温世的网将她的心一点点的包裹起来。
　　静默片刻，玲珑突然高声道：“夏小二，我想喝酒！”
　　自古以来，不都是借酒消愁的吗？那今天她也要一醉解忧。

　　“你要喝酒？”夏小二看着眼前的她，今天的玲珑真是有些奇怪，一会哭一会又笑真象个突发奇想的小姑娘。喝酒就喝酒吧！他对她总是无条件地妥协，只要她能高兴起来就好！
　　须臾，夏小二温上一壶早春的桃花酿，清冽的液体在碧玺凌纹杯中荡漾开来，一股微甜的酒熏在空气中四下弥漫。
　　玲珑执杯将酒送至唇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待夏小二反应，仰头就将一杯纯酿咽下肚子。
　　“原来酒是如此味美之物！”杯酒入喉，并未想象中的涩苦刺鼻、冲劲难当，倒是温凉入胃，甘甜滋生，玲珑不禁又自顾地倒了一杯。

　　夏小二见玲珑如此“豪饮”，显然是从未有过饮酒的经验。他早知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所以特地温了一壶口感上佳的桃花酿，一般情形下，小酌三五杯亦不会有醉意。
　　只是照她这样畅饮下去，即便是再清水般的佳酿，醉上几天几夜都不自知。于是他将玲珑的酒杯移开，笑言道：“这桃花醇酿再味美甘甜最终还是酒，这位御风堡争相捧在手心的大小姐，你是来品酒还是在解渴？”

　　“这句御风堡争相捧在手心的大小姐”无意中戳中了玲珑的软肋，曾经她的确是御风堡中人人珍视的玲珑，自然也是师父呵护备至的宝贝。只是，现在她好象被众人遗忘了一般，无人问津。
　　那时，师父每天都教她读书习字、品诗做画、练剑学医，春季骑马踏青冬日赏梅观雪。十年中，她与师父在御风堡的世界静谧安好。她曾想着再过二十年、三十年、直至更远的时光，师父老了，那她便陪着师父一同到老。

　　只是，为何这一切在师父西巡归来后全变了。她越是想要靠近，师父却越在远离。有时甚至一句极细微的话语都能在他们之间引起轩然大波。
　　以往多少应天府的名门闺秀、世家女子、江湖侠女对师父痴缠梦往，她从未在意过。只是眼下，她为何这般在意师父对一个烟花之地女子的情意？
　　她猜不透师父的心，亦理不清自己的意。她这般日夜煎熬，师父可曾知晓？

　　她想要找到答案，她迷茫地求助夏小二道：“夏小二，如若有一个人你时刻想要见到他，日夜都在揣测他的心意，他的言行举止让你牵肠挂肚，他的若即若离让你夜难安寝，他对他人的情意让你黯然神伤，你该如何？”
　　夏小二闻言，头脑一片空白——玲珑的这番过于细致的假设是在明知故问还是有意试探？
　　此前她寄诗问情，他赠钗明志，他的情意她还不懂吗？
　　转念一想：女子总是矜持而敏感的，他从未亲口说出过爱慕之意，她的心又怎能安稳。

　　夏小二遂顺着她的话也未点破，深情而应：“如若这个人是位女子，那么我便是爱上了她。”
　　爱上了他……
　　玲珑洁白的脸颊上蓦然泛起一抹令人心动的嫣红，她的心一阵狂跳——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对师父动了情？
　　其实，不需要夏小二的答案，她早已明了。

　　那抹不期而至的娇羞妩媚亦深深烙印入夏小二的眼中，原来玲珑懂得他的心。那么这趟中原之行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他情真意切地望向玲珑，心中的爱意喷薄欲出，正欲表明心迹，却又听得玲珑认真询道：“你如若有了心上人，那些平日爱慕你的女子，你该如何对待？”
　　玲珑问出这一句时，脑海中满是玉沉香中清影的身姿魅影，不知那丝丝入扣的浅吟低唱是否亦随着醇香烈酒一并沁入师父的心田？
　　她这样想着便也这样毫无保留地尽性而询，全然没有觉察到夏小二那惊喜交集的神情。

　　在夏小二的眼中玲珑一直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对男女情思更是迟钝；但是今日她突然出现又那般伤心而泣，着实让夏小二不明所以。接下来她“明知故问”的试探也就罢了，这会竟问起了这般满是“醋意”之话，她如何得知他夏小二受众女垂爱？
　　思及此，夏小二竟愣愣地笑逐颜开——他向来都是西夏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受人仰慕暗恋自是理所当然；虽然此时身在中原他刻意隐瞒了身份低调行事，只是俊美天成，大宋少女对他无敌俊容难以免疫，自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今日这小丫头“茅塞顿开”，终于感受到了他的情意和隐隐的“威胁”，这份惊喜实在是让他激动得无法自制。

　　玲珑又怎会知道他的心思，还在一心等着夏小二的答案，却见他不但迟迟没有回应还在一旁无端傻笑。
　　她本是心事重重而来，想在夏小二这寻找安慰的，岂料她将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倾倒而出，他竟笑话于她。思忖间，玲珑不禁眉心微蹙负气道：“夏小二，我要回去啦！”
　　言罢，玲珑气呼呼地转身就往外走去，夏小二不曾想玲珑会因此生气，他只不过是欣喜而已。他忙收起笑意，生怕玲珑误解了自己的一心一意，快步追上前去一本正经道：“如若相恋，生死不离！”

　　玲珑闻言惊诧地对上他的眸子，熟悉的清浅笑意中瞬间燃烧起一种异样而危险的深切，暗涌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暧昧不定。
　　“夏小二，我想我该回去了……师父知道我来这里定会生气的……”玲珑一时莫名地心慌起来，她慌忙避开他的眼睛，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

　　夏小二看看日色，日影已倾斜入灰蓝色的天幕中。他此刻断然是舍不得玲珑离开的，只是玲珑提醒了他——江御北一直都是反对他与玲珑往来的。
　　他似是突然明白玲珑今日为何会伤心而来，难道江御北亦知晓了玲珑对自己的情意，于是从中阻拦、拆散，甚至斥责于她。
　　定是如此。
　　“我送你回御风堡，如若师父责罚，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不容玲珑分说，夏小二早已吩咐李禁备车。他将玲珑扶上马车，在冷冽的夜风中朝御风堡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