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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苦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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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御风堡
日影极淡映照在残雪枯枝之上更显冬日之冷寂。小雨儿一清早便陪着小姐在苑中漫无边际地闲逛,此时这苑中除了几树怒放红梅,其他皆是一派凋敝之色。
呵气成霜,隐约可闻从晴翠阁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在这冰冷日光中如泣如诉。
玲珑抬头见梅枝上残雪渐消,遂素手将梅瓣上的积雪轻抚去,心中亦陡然涌上一阵凄婉之意——师父这段时日似是故意在避开她、冷落她,仿佛那晚与她的温暖相依只是一个错觉。
为何会这样?难道是她做错了什么惹师父生气了吗?
这几日,这个问题在玲珑脑海中挥之不去,可是思来想去却理不出个头绪来。她信手捻下一朵红梅轻笼在手心,怅然道:“小雨儿,这梅花也终是要谢去了。”
小雨儿见小姐怏怏不乐的样子,她知道小姐的心思——这一大早起床本是想去见少主的,不料清早便扑了个空。少主这段时间似是忙得不可开交,早出晚归甚少与小姐照面。
这会见小姐呆呆地伫足梅树旁,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只得温言劝慰道:“梅花谢了,严寒便也快过去,待春天到来这苑中又是一番繁花似锦,小姐不用如此触景生情!”
玲珑自是知晓小雨儿话中深意,她从来就不是多愁善感的深闺女子,只是最近她确实有些心事重重。
玲珑见转过前面的假山便是晴翠阁,朝轻语道:“小雨儿,你听这定是姑姑在抚琴,眼下清闲我们且去听听也好。”
说罢,主仆二人绕过假山正待前行,忽闻得假山曲径处似是有人在悄声细语。玲珑一时性起便拉着小雨儿一道提起裙踞,踮着脚尖偷偷走近,探身一瞧——
曲径通幽处有两个小丫头正面对面说着悄悄话,那个着红袄的丫头玲珑认得是堡中巧绣坊的绣娘,另一个与她言语的圆脸丫头应是刚进府不久,玲珑瞧着面生得很。
只闻得那圆脸丫头朝前面谨慎地瞧了瞧,玲珑忙将身子往假山后缩了寸许。确定四下无人后,那丫头才神秘低语道:“锦儿姐姐,你可知少主最近为何频频不在府中?”
锦儿闻言,细眉一挑赶紧凑上前去追问道:“我平日难得出府一趟怎会知外头之事,你刚进府在外面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那圆脸丫头似是有几分得意,长舌妇般卖乖道:“姐姐真是孤陋寡闻,这应天府都传得沸沸沸扬扬的,说是少主最近迷上了玉沉香的一名歌伎。”
“真有此事?”锦儿闻言低声惊呼道:“少主对少夫人一直念念不忘,十多年来从未亲近过任何女子,玉沉香中的这位莫不是美若天仙才能让少主流连歌坊,不思归堡?”
那圆脸丫头一脸谄笑道:“可不是吗?坊间早就传开了,说玉沉香中的这位可谓是天姿国色、貌赛西施,与御风堡中的玲珑小姐姿容不相上下;那歌喉舞技更是令人销魂,应天府多少名将公子争相一睹芳容;不过我倒是不信,我们玲珑小姐那姿色才算得上是倾国倾城。”
“原来玉沉香这位有这般出众容貌,难怪少主被迷得神魂颠倒的。”锦儿似是恍然大悟。
“看来我们御风堡怕是要多一位新姨娘了,听说表小姐为了这事都气得生病了……”两个丫头还在兴味盎然的窃窃私语,玲珑在一旁却沉不住气了:师父怎会流连歌舞坊而不归家。
玲珑听到她们如此诋毁师父气得一脸通红。她一把冲到她们跟前,大声质问道:“不许你们在这乱说师父的坏话。”
两个丫头突然看到玲珑出现在眼前,着实吓得不轻,一时哆哆嗦嗦的不知如何所答。
小雨儿见状忙上前解围道:“小姐,她们只是闲来多嘴嚼舌,不会是真的,你千万别生气。”
其实小雨儿亦早在堡中听闻少主最近沉迷玉沉香,她一直瞒着小姐是因为她知道在小姐单纯的世界中,这尘世之事她有很多是不会明白的。只是眼下她不能让小姐伤了心,于是赶紧朝两个小丫头暗暗递了个眼色。
那两个丫头还算机灵,慌忙陪笑道:“玲珑小姐,我们也只是道听途说,胡乱猜测的,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玲珑闻之也不理会那二人,只管朝晴翠阁跑去,她要去姑姑那求证——她们一定是乱说的。
刚进门便迎门撞上素娟,素娟见之忙扶住玲珑,嫣语道:“可真巧,姑姑正遣我去请玲珑小姐,小姐倒自己过来了。”
玲珑径直走到房中见姑姑愁容满面果是一副病容,心中不免一沉,回想起刚才那两个丫头的对话,不禁脱口问道:“姑姑你生病了吗?”
季若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上前拉住玲珑的手,柔声应道:“玲珑可是专程来探望姑姑的?”
这段时间本以为和姑姑疏远了不少,此刻见姑姑病体纤弱又与她这般亲近,又思及师父与她之间的冷漠疏离,一时间竟觉得那两个丫头所说之言皆属实情:师父已忘记她了,迷恋上了玉沉香的一个歌伎。
骤然间,她眸中泛起一层泪雾,哽咽道:“还是姑姑最疼玲珑,师父他……”
季若晴见玲珑眼泛泪光欲言又止,她素来知道玲珑是个心思简单心里藏不住话的。见眼下之情形,莫不是她亦听到了什么……
这些日子,季若晴心中有多苦有多恨,无人知晓。她本以为自己等到了一个美好的结局,岂料表哥归来后对她仍是不冷不热,不闻不问;她还是一心一意地等着、盼着,可谁曾想到他的心竟会被一个烟花之地的低贱女子所迷惑……
堡中人皆知他人在玉沉香,而她却只能装作不知。她恨,恨自己这身份只能养在深闺足不出户,恨自己不能将玉沉香夷为平地,恨不能让这世上所有的狐媚女子统统消失……
既然她做不到,也许别人能帮她做到。
季若晴转而望向玲珑在心底冷笑着,面上却似是无意言道:“玲珑,姑姑近来听闻堡中有人传言表哥迷恋上了玉沉香的头牌,可有此事?”
玲珑闻姑姑如此言语,从软塌上惊诧而起,心中一阵翻江倒海——原来一切都是真的。然而当她触及姑姑深陷的双目,却又担心姑姑因此而更加忧郁伤心,只得生硬掩饰道:“玲珑,玲珑不曾听闻此事。”
季若晴见玲珑情绪激动言辞闪烁,更是确认她已知道此事,便换上一副凄楚之容,低切道:“可惜姑姑只是一介女流,不然真想去看看这个玉沉香的头牌到底有多美?表哥如今才刚结识她便已迷恋至此,亦不知她有何过人手段,竟使表哥全然忘记了与纤璇姐姐的情深似海?如此看来不出时日,该有人来御风堡登堂入室了,到时你我便只会被人视为弃履,离开御风堡亦只是迟早之事罢了。”
言及此,季若晴一时悲从中来,竟放声痛哭起来。
玲珑闻姑姑痛心之言,心中即悲切又愤懑,她相信师父不会如此绝情,定是有人暗中使计诋毁师父清誉。
一介女流又如何,她定要去那玉沉香瞧个究竟。心意已决,玲珑郑重对姑姑承诺道:“姑姑,玲珑定要将此事弄个明白,那位玉沉香的姑娘无论是何人,我都要去会一会。”
季若晴见玲珑已受鼓动,便火上浇油道:“姑姑听闻玉沉香是功爵候爷、名将公子的销金窝,玲珑你一个深闺女子如何进得去?除非你是男儿身……”
言及此,季若晴猛然打住,似是说了不该说的话。玲珑却听进了心里——多亏姑姑提醒,不然她就这般直接去往玉沉香定会吃个闭门羹,她还是故伎重施好了……
应天府玉沉香
琵琶切切将人醉,轻歌曼曼待君怜。
莫问今朝归何处,香鬓软罗玉沉香。
这处应天府新晋的销金窝此时正名流汇聚、奢靡喧哗。有官户为祝贺御风堡少主江御北西巡护驾归来荣升二品官衔,一掷千金已将此处包下。
众人素知江御北孤傲不群甚难应邀,而此玉沉香却能赢得他的青睐欣然而至,原因不为其他,只因有清影佳人。
满腔惆怅谁人问,琵琶弦断几人闻。高朋盈室,客座名门,江御北一袭青衫坐于席中一杯接着一杯,畅饮不尽。
醉意朦胧中,正迎上那双温婉含情的眸子。他清楚地记得那日大雪纷扰——
他与纪孟泽疾驰市中,闻乐而入玉沉香,却不曾料想会在此偶遇故人——她仍是一身紫衣。
世间竟如此小,小到何处都可重逢。
原来在回杭州途中,她思及父母兄弟皆已亡故,回家乡亦是孤苦伶仃;忽忆起舅父大人早年在应天府为官,此去投靠他也算有了个去处。
不料待她辗转来到应天府才知舅父大人早已调任湖州异地为官,此去湖州路途万里,她一弱女子如何去往。她在应天府举目无亲,无所依靠,走投无路之际只得栖身玉沉香。
她相信总有一日,她等的人终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