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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猜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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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冰,风雪似是停歇了片刻,玲珑坐在窗前望着师父房间那团暖意融融的烛火一阵出神。远处隐约传来欢言鼎沸之声,应是府中酒宴还未散去。
连日来,功爵候府、达官贵人、商贾巨富到御风堡道贺拜会者络绎不绝。迎来送往、陪座言谈间江御北实是感觉心力交瘁。
只是这如潮宾客中不乏父亲的旧部与至交,祖母亦是每日喜乐吟吟地与这些多年未见的旧识故友共忆往事,甚是快意!
许久不见祖母如此舒心畅意,江御北纵使再疏离官场、疲于应对,亦是不宜回避怠慢,只得周旋于主客熙攘间。
幸得有若晴打点招呼,眼下她一身明艳的烟霞色凌波锦裘,笑语嫣然地穿梭于往来宾客中,如江府女主人般将诸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礼节周到,几天中竟无半分差池。引得堡内外众人对她交口相赞,暗自佩服。
消雪溶冰,更添清寒。久近窗前,玲珑的手似是有些冰凉,小雨儿见状便上前给小姐披了件青碧色垂花宫锦长衫,又拿过一个小巧紫金手炉,体贴细语道:“小姐,夜深了,含饴园中的宴席一时半会也难已散去,说不定明日少主得空就会来看望小姐了。”
玲珑无精打采地接过手炉捧在手心,见小雨儿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不免有些尴尬,只得朝小雨儿娇嗔道:“我何时在等候师父?只是冬日夜长,我不习惯早睡而已。”
小雨儿怎会不知小姐的心思:自少主归堡后,府中道贺宾客便接连不断,全堡上下都应接不暇,更难得见少主有清静独处之时,怎得空闲来小姐房中探望?
少主向来是对小姐是冷面心热,一时间诸事缠身未能顾及小姐亦是平常;只是小雨儿偏偏不懂,小姐怎会变得这般安静,宁愿在房中静坐苦等也不去含饴园中找少主,这完全不似平日小姐古怪精灵的性格。
还记得半年前老夫人的寿辰,小姐可全然是另一番模样——兴奋得四处乱跑乱窜,哪里都能看到她的身影,还生怕让少主逮到了。
这会府中如此欢腾热闹正是她平日所喜所愿,按说她早应该欢脱地缠着少主任性撒娇,趁机提些奇奇怪怪的要求。
为何她总感觉少主离开的数月中,小姐竟变了个人似的;少主归来的这几日,小姐与他也似疏离了许多。
怎会如此?小雨儿实在琢磨不透,眼下闻得小姐那心口不一的掩饰之语,她不禁小声嘟囔道:“小姐既然睡不着,亦知少主就在含饴园,为何不去找他?”
玲珑闻得小雨儿如此“刺激”她,遂临时起意转身朝屋外走去,惊得小雨儿匆忙拿好雪狐斗蓬急急跟上,急呼道:“小姐真的要去找少主?”
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也只是想打趣一番小姐,不曾想小姐还当真了。夜深至此又兼冷寒,小姐突然跑去含饴园,要是少主责罚那可如何是好……
小雨儿一脸悔过愁容又不便上前劝阻,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小姐。玲珑见状只得停住脚步,俏皮地朝小雨儿笑道:“天冷路滑,我才不去含饴园了;还是去师父的房间等他,即近又暖和,小雨儿你也不必跟着。”
小雨儿一听原来小姐只是去少主的房间,还好!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此时去少主的房间亦有不妥,上次小姐就是在少主的书房翻阅书籍古玩而感染风寒许久才愈;不过总比去含饴园合适,含饴园宴席中多有年轻公子,闺中少女夜静之时突然出现实是唐突不雅。
未待小雨儿再多言,玲珑便已轻快地穿过回廊至师父房中。师父归来后,房中依然冷寂如初并未有变化。
玲珑无聊地在房间转了几圈后,还是来到书房之中。忽见书桌上整齐摆放了几本医书典籍,应是师父西巡之中从各地收集而来。
“原来师父给玲珑带回了礼物,只是来不及给自己而已”。玲珑见之一阵欣喜将医书抱在怀中,心中阴霾也随之瞬间散去。
雪夜帐暖温如玉,佳人清读伴书香。
玲珑拿过一个软垫靠于背后又将暖炉置于身侧,就坐在明净的烛光下捧着医书细细翻看起来,这书中记载的药草许多还是她头次识得。沉迷书香之中,不觉已至夜静更深。
送走含饴园中道贺众人,又至祖母房中问安后,江御北直到此刻方得一丝清静。他本想歇息片刻却又快步走向千影苑中,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急促,许是想看看玲珑安睡了没有?
因为堡内俗事缠身、客至喧哗,还是归来当日远远看过一眼玲珑。这几日,他都不曾好好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思及此他加快了脚步往玲珑别院走去,至门外他又猛然止住脚步:此时夜已深沉,玲珑应已安睡,还是明日再往。
他在原地徘徊不前却又久久不忍离去。他何时竟如此优柔寡断——西巡归来历经生死的他,已是将世事看得更加淡漠;只是处尘世之中又如何能逃得开这一身的牵绊。
当他挣扎在生死之间的那一刻,除了将他抚养成人的祖母,他唯一无法割舍的便是玲珑。
归途之中,他一再逃避自己的心却是愈发清醒,他对玲珑的情感已超出了师徒亲情,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情愫——危险而灼热。
他不知玲珑是否明白他的心,此次归来他隐约感到玲珑对他的疏离与刻意回避。这数月中,她的心难道已走进了另一个人……
“白衣贵公子,粉裳俏佳人”,在山寺灯海中少年男女脉脉相对的身影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终只是她的师父,这已是无法违背的事实。他是否该隐藏自己的心?
江御北带着满身倦意与落寞,最终还是转身走向自己的房中。推开门——满室莹莹光影朦胧,纤巧的身影揉着青碧的光缓缓映入他的眸中;明澈如水的侧脸仿佛融入眼前这片柔美的灯火之中。
“玲珑——”江御北的心被这抹温存的暖意包围着、消融着。
“师父!”玲珑循声抬头,正迎上江御北卸下冷意的眼眸,如一潭未知的深渊让人沉溺后便无法自拔。
无边的沉默,夜的寒意与心的炽热在两人之间交织涌动,也许谁也不敢泄露自己的心。
江御北一步步靠近,直至那种亲近熟悉的气息将玲珑牢牢包围,他将玲珑的手覆于手心,轻语道:“手为何如此冰凉?”
玲珑的手在他的掌心不自觉地轻颤,继而低首避开他的眼睛。她总感觉师父此刻的眸中有种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似是能将她瞬间消融,她不敢轻易靠近。
蓦地,她的心莫名有些慌乱,脸颊开始烫热,思绪开始混乱:“我,我其实感觉有点热,所以手才会如此冰凉……”
话一出口,玲珑已羞赧得满面飞红:她的话完全失去了逻辑。为何她在师父面前会紧张至此?
江御北亦感觉到了玲珑的异常,许是他握住了她的手。他将手稍许松开,玲珑迅速将手从他的掌心脱离而出,身子也似是悄然退了两步。
江御北的心猛然一沉——
玲珑是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是他逾越了?
他将手负于身后,脸上的柔情渐渐褪去,复又换上平日严苛:“师父西巡这数月,玲珑可有研习功课?未让祖母与若晴姑姑操心担忧吧?”
玲珑见师父突然又如往日般冷面问询,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亦只得应道:“这段时间玲珑每日都至祖母问安,并未外出玩耍,师父交待研读之书,玲珑亦已读完,只是……”
“如何?”江御北闻得玲珑并未外出玩耍,心中竟得一丝欣慰。
玲珑望向师父——师父比往日消瘦了许多,侧脸更加棱角分明,下颚处已泛起稀疏的胡渣;他的身影在柔黄的光线中,难掩疲惫风霜之色,眸中倦意更是无端引人唏嘘。
玲珑的心隐隐有些疼惜,竟脱口而出:“师父,这数月中玲珑很想你!”
夜静得连空气都似是凝结。她的话语,她的呼吸,她的眉睫,她的娇柔,她的温热一点点映入江御北的心里。
他突然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但是,他不能。
他极力驱散心中陡然升起的危险念头,只是柔情道:“师父已经回来了。”
玲珑从未感受过师父这般温存暖意,她的心此刻有种难以言语的幸福与安定。想到终有一天,师父会将她亲手嫁与他人,玲珑的心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不能离开师父,此生她都只愿与师父永不分离。
就象梦境一般,玲珑将头轻靠在师父温暖的胸口,那剧烈的心跳在她耳边太过清晰。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已无法冷静思考——他应该将她推开,却又想将她紧紧拥住……
“玲珑……”他用尽全身力量压抑住心中喷薄欲出的情感,喃喃唤道。
“师父,玲珑是否终有一天要离开御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