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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错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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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的影子淡淡的,望着梅枝上的积雪一点点消融,玲珑感觉时间都好象缓慢了下来。
终于等来师父的家书,信中言及他已随太子归程。算算时日师父此时应已过了京兆府,半月后便可抵达京师。
这场病足足让玲珑神思倦怠了好几日,闻得师父即将回来,她似是心情好了一些。许是这几日汤药败了胃口,她总觉得口中寡淡无味。眼下见到小雨儿端来的早点,她仍是提不起食欲。
小雨儿好话说了一堆她才进了几匙鸡丝银耳粥。正气闷着,只见阿福带着两个小厮抬着几个锦盒至外间。小雨儿见状巧言招呼道:“阿福,可是老夫人遣你送东西过来了?”
阿福忙入内屋回应道:“阿福是过来送东西,只是不是老夫人遣过来的。”
“哦?”玲珑见阿福谨慎之态,顿时有些不解。她正准备上前细细询问,却见若晴姑姑披着烟紫色的锦狐斗蓬款步而至。
姑姑还是几日前随曾祖母来看过她的,这段时日师父不在她亦甚少来千影苑,此时不请自来着实有些奇怪。
还未至玲珑闺房,季若晴便喜出望外道:“玲珑,表哥可算是快回来了!”
见姑姑如此欣喜,玲珑亦心情舒畅——原来姑姑是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
季若晴笑意盈盈地踏进房内正待与玲珑促膝长谈,这才瞥见阿福一干人亦立于玲珑房内,不禁一怔:“阿福,这一清早你怎么会在此?”
阿福不曾料想此刻会在千影苑遇上表小姐,只是一时支吾地站在房中,不知如何作答。这些东西他可是受人之托给玲珑小姐送过来的。
昨日下午,季总管让他去清微堂取些账目过来。他刚出御风堡只见迎面停了一辆楠木鎏金锦篷马车,见马车华贵他便多瞧了两眼。
正当时从马车上走下一位华服公子示意他过去。阿福定睛细看,这位公子好生面熟,仔细回想原是与玲珑小姐交好的那位夏公子。
认清公子面目,阿福忙上前应道:“夏公子可是招呼阿福?”
夏小二微微颔首道:“阿福管事真是好眼力,夏某正是有事相求。”
阿福见夏公子如此客气不免有些不自在:“夏公子有事尽管吩咐,阿福能做到的尽力为之。”
夏小二知阿福亦是纯善之人,便放心将事托付于他:“这几日我在京城恰巧寻得一些新奇之物,想来玲珑小姐应是喜欢便买了下来。我不便去往府上,只得劳烦阿福管事代为转交。”
阿福闻言顿时心中明了,他亦曾听闻夏公子曾拜会府上,季总管只在外庭接见一事,便知夏公子身份尴尬。他与夏公子接触虽不多,却觉得他是个可信可交之人,当下便爽快地应允了下来:“区区小事何来劳烦,公子请放心,阿福定会当面送呈玲珑小姐。”
夏小二将数个锦盒交与阿福这才放心离去。
阿福本思忖着今日清晨送至千影苑应不会遇到其他人。虽说夏公子所托之物并非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只是他也不愿费心地去与他人解释,可巧的是这会却正好遇上表小姐。
玲珑见阿福支吾其词,便宽慰道:“阿福,若晴姑姑向来宽厚待人,你尽管直言。”
阿福知道也瞒不了人便实诚道:“回表小姐,这些皆是夏公子托小人带与玲珑小姐之物,我便清早送了过来。”
“夏小二?”玲珑闻言不禁惊呼出声,她似是好久都不曾记起他来。上次是他托季爷爷送来一支钗,眼下又托阿福送来这许多锦盒,他总是那么贴心地惦记着自己。
季若晴也有些惊讶,这位夏公子虽只有一面之缘却总是听到他人提及。他曾救玲珑于险境,之后又屡屡为玲珑制造惊喜,眼下又送来锦盒,可见对玲珑用心良苦。
思及此,季若晴故作轻淡道:“不知这锦盒中装的是何物?”
玲珑亦想知道夏小二送来了些什么,便吩咐道:“阿福,你们将锦盒一一打开来瞧瞧。”
阿福见表小姐并未对他支吾之状不悦,便也不再多言赶紧与两个小厮将锦盒抬至暖炉前,小心翼翼地打开。
第一个锦盒内置有大小各异的两只梅瓣浮雕象牙妆盒。玲珑随手拿起其中一只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顿时盈余室内。玲珑细看,原是一盒青荷凝露,青碧晶莹的色泽;她用指尖挑了一点抹在手心,触手温润滋滑。
季若晴自小打理御风堡的大小铺面,稀奇之物见过不少,见眼前之物便轻语道:“冬季肌肤容易干燥,这青荷凝露可谓是上好的滋润之物,乃宫廷之中贵妃所用之物,这位夏公子看来是费了一番心思才寻得。”
言毕,她不待玲珑举动便径直打开另一象牙妆盒,只见一对羊脂缠花温香玉玦在暗色锦锻中发出雅致的光泽。
“这羊脂玉触之生温,罕见难得,佩戴在身上有安神助眠之奇效,夏公子真是有心了!”此时,季若晴的眸中掩饰不住丝丝艳羡。
接下来的两个稍大的锦盒,一个之中满是绫罗锦织之物:雪狐毛冰蓝团绣滚边锦裘,淡粉暗花软罗雪狸毛贴身小袄,双色缎孔雀线珠芙蓉软底鞋,十香浣花软靠枕。
季若晴看着眼前名贵锦锻心中不禁暗自惊叹:即便是御风堡这等候府都难觅如此稀有面料与精巧做工。
当最后一个锦盒打开时着实让玲珑感动了:里面皆是方形兰竹雕花食盒,每个食盒上都贴有标签:核桃粘、松子穰,蜜渍樱桃,翠玉豆糕、姜丝青梅脯、百合软酥饼、水晶芙蓉团子。仅是看着这些品名,玲珑都抑制不住口舌生津。
“夏小二,你真好!”玲珑忍不住低声惊呼——他如何知道我难以吞咽那些苦涩的汤药,所以给我送来了这么多好吃的?
季若晴瞧着玲珑眉眼欣喜之态,轻抚着柔顺的雪狐锦裘,不禁心思婉转:“这位夏公子对玲珑如此用心,恐怕并非一般交情可比。”
玲珑听姑姑如此言语心中更是对夏小二深了一层愧疚——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又三番五次的给她惊喜、逗她开心,礼物亦是越送越名贵,自己却从未想过回报。
季若晴见玲珑低头不语似有所思,便有心道:“依姑姑看,这位公子应是对我家小玲珑一往情深,不知玲珑对夏公子可有此意?”
玲珑闻言顿时满面飞红,急忙解释道:“姑姑取笑玲珑了,我与夏小二只是好朋友,并无其他。”
季若晴见玲珑那着急的模样,便笑意温存地握住她的手,柔和道:“玲珑已年方十六,花样年华,清丽无双,这应天府乃至京城多少世家公子暗自倾慕,托人求聘者更是不计其数;夏公子爱慕之心是再自然不过之事,玲珑何须回避?且他肯为你如此用心,定是用情极深的。”
季若晴一席温存之言却让玲珑陷入惊觉之中,她从未想过夏小二对自己会有这样的情思。她原本以为夏小二亦如自己一般,只是喜欢两人相处时那种无忧无虑的开心快乐,与男女爱慕之情毫不相干。
可是就算自己再回避也无法抹去夏小二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她恍然联想起夏小二送玲珑钗所附的那首诗:我心似此玲珑钗,白首不负相思意。
难道真如姑姑所说,夏小二……
不会的,应是自己多想了。
“也许,也许夏小二并不是这样想的……”玲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似是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她与夏小二之间的情愫。
季若晴轻抚着玲珑的后背,温言安慰道:“我家小玲珑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夏公子品性良善,一表人才,对玲珑又如此用情;玲珑亦喜欢与夏公子相处相伴,如若真能成美事,我便与祖母和表哥说去,定不能委屈了小玲珑。”
季若晴一时间索性将事情都挑明了——玲珑是表哥十年前从异乡带回来的,表哥从未提及玲珑身世也不准他人问及;虽然她不知道玲珑与表哥的关系,可是这十年中,表哥早已将玲珑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种珍视之情曾经只有纤璇姐姐拥有过。
十年中,她委曲求全放弃一切守在江府,等着走进表哥心如死灰的心里,等着坐上众人觊觎的主母之位,谁都不能打破她苦苦经营的这一切;玲珑不管对于表哥来说有多么重要,对她而言亦只是个外人,她不允许今后的江府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羁绊住表哥,所以终有一天玲珑是要离开御风堡的。
眼下玲珑与夏小二的朦胧情思来得正好,不管夏小二是何种身份,只要玲珑愿意与他比翼双飞,那便是谁也无法阻止。
谈婚论嫁?姑姑言下之意是要让玲珑离开御风堡,从此与夏小二生活在一起?
不行!她从小生活在御风堡,她这一辈子都要与曾祖母和师父生活在一起的,怎么可以与夏小二离开?
玲珑惊恐地后退两步,离季若晴数尺远,无助地望向她:“姑姑,玲珑从未想过离开御风堡,玲珑要一直与曾祖母还有师父在一起的!”
季若晴见玲珑疏远了她,嘴角隐隐扬起一丝冷笑,她似是无意地拔弄着那对羊脂玉玦,冰冷坚硬的玉器相撞声似是一声声敲在玲珑的心上。
她的声线在残冰消融的寒寂中甚是清晰:“表哥总有一天会迎娶江府的新女主人,你终有一天亦将离开御风堡,嫁与夏公子如此俊朗专情的男子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