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玲珑》戴领领

57、记忆.玲珑篇

　　推开房间，素手挑灯，柔和的灯火瞬间充盈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除了桌上青釉流云瓶中几枝怒放的寒梅还有些勃勃的生机，整个房间在这个残雪消融的夜中冷寂得让人心碎。
　　玲珑移步书桌前，掌上灯——师父的房间，她从来就不常来，更不曾细细看过。记忆中来师父房间大多是因为任性闯祸来挨训的，那时怎会有心情细看房中的摆设，只是想方设法地撒娇耍赖让师父快快消气，她也就能溜之大吉了。

　　此刻独自立于房中，万籁俱寂她才第一次用心地看清师父房间的每一处摆设。
　　房间空阔简洁，一床一榻一条几，立柜书架圆桌书桌各一，圈椅两把，圆凳数个，仅此而已；屋内帐幔被褥皆为青色，只余寒梅红艳其中。
　　进门即可见一副闪着冷冷幽光的金钢盔甲，这是江家最无上的尊荣与象征，它曾陪伴着师父的祖父辈们驰骋沙场、屡立功勋，墙上所悬长剑亦是将门的徽章。

　　玲珑的手轻抚过钢甲，想象着师父如果穿上它该是怎样一种英武之姿。在师父心中应该一直有一个号令千军的宏愿吧！
　　左侧墙上挂着一幅字画，上书：临江之畔，璞石光芒，千年磨砺，温润有方。行书逸致有韵应是师父的笔迹，虽然师父总是让她练字，可她竟没有学到师父书法的半分精妙。
　　走到衣柜前，玲珑好奇地打开柜门——师父的衣物并不多，颜色多以青色为主，鲜有其他颜色。

　　玲珑随手拿出一件长衫，又是青色。玲珑细细回想起师父着青色衣衫的样子，甚是清矍英朗。
　　不知远在万里之遥的师父，此刻可否安睡，夜深人静时他有没有念及过玲珑。玲珑望着衣衫一阵出神，随口吟咏而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诗一出口，她自己都怔住了，此时她的心里、脑海中全都是师父。
　　原来思念一个人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不觉中，她已走至书桌前。砚中浓墨已凝结，隐约还能闻到淡淡的松墨香，狼毫笔整齐地悬于笔架之上。
　　师父每晚临睡前都有临帖写意的习惯，记得小时候她只要睡不着，定会看到师父房中的灯光；这个时候无论多晚，她总是会缠着师父给她讲故事，陪着她乱涂鸭，直到她实在困倦得睁不开眼才会乖乖由师父抱回房中安然睡去。
　　她突然觉得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好象印下了有关她与师父共同的记忆。

　　师父平日喜读史书兵法尤其沉迷剑谱，书桌一侧的架上皆是此类典籍。这些深奥生涩的内容玲珑完全不懂，可是师父每每都爱不释手。
　　她一层层细细地翻看，忽见架子的下面似有一层暗格，不注意还真难发现。玲珑惊奇地蹲下身子——师父在这里藏了什么秘密吗？

　　打开暗格，里面的每一件物品似是久远却又是那么熟悉。
　　玲珑小心翼翼地一件件拿到眼前——

　　木偶的记忆
　　这只奇形怪状的小木偶，好象是她很小的时候缠着奶娘教她做的。当时她就是模乱地在一个布袋里塞了些碎布棉絮，又拿笔描了眉眼就算完成作品；她兴奋地拿去给师父看，可是师父看了以后并没有称赞一句只是随手摆在一边，玲珑好不开心，皱着眉想了一会似是恍然大悟，原来没有给小木偶做衣服。

　　第二天，她又跑至师父身侧高举着小木偶嚷道：“师父，你看小木偶的衣服好看吗？”
　　师父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仍是继续练字，这可是她的第一件针线作品，师父竟如此冷落。玲珑当然不会甘心，她搬了把小凳子踮着脚在师父的衣柜前一顿乱翻；许是下来的时候太心急了，一脚踏空又一头扎进了师父的怀里，她一点都不害怕，她知道任何时候师父总是能稳稳地接住她。

　　她从师父怀中一跃而起全然忽视师父一脸的严肃，将手中的一件长衫高高扬起象是得胜了一般：“师父你看，小木偶和你穿的是同样的衣衫。”
　　这时，师父才懂得，所谓同样的衣衫就是他原来一件好好的衫子中间被小妮子生生剪去了一个大洞，而这个大洞的布料正好裹在了小木偶身上。

　　结果自然是玲珑被罚以后不得随意乱开乱翻师父的衣柜，当时玲珑还觉得无限委曲跑去曾祖母那“控诉”了好久。
　　最后曾祖母竟然带着她至师父房间训道：“御北，玲珑还是个孩子，剪破你一两件衫子又有何妨，何况女孩子从小爱做针线活实在难得，以后可不许你再对玲珑如此罚过了。”
　　玲珑还趁机点火：“曾祖母，师父还十分警告我不准随意靠近他的衣柜。”

　　老夫人向来是对她宠爱得没有原则，于是又碎碎地训了师父几句，只听玲珑一脸得意，还直冲师父做鬼脸。
　　她还记得当时师父的表情——剑眉微蹙、紧抿嘴角却又不时向曾祖母点头称是。那种痛苦隐忍的表情，玲珑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俊不禁。
　　“原来师父还收着这只小木偶。”玲珑将小木偶置于原处。

　　当时玲珑也只是一时性起，她看到府中绣娘织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色泽明艳就立志长大后要做个最出色的绣娘；那段时间她真是针线不离手，就算手指被戳痛了好几次，她都没哼一声；当时府中上下几乎每人都会收到她送的针线大作；许多年过去了，当时的那些“作品”连她自己都不知丢去哪了，师父还如此用心地收着……
　　“这只猪肚子一般的香包应该也是当时的作品。”玲珑真不知儿时的自己有多烦人，这种“触目惊心”的刺绣之物，师父你也能珍藏至今？

　　竹笛的记忆
　　“咦，这里怎会有一截竹子？”玲珑又发现了一件新奇之物，待她拿到手上才看清楚，竹子上面还歪歪扭扭地戳了几个小孔，末端还坠了一个“惨不忍睹”的如意结。
　　这难道也是她的“杰作”，玲珑在脑海中一番搜索。
　　哦，这好象是她十岁那年自己动手制作的竹笛。说起竹笛还有段小插曲，记得有一日师父的一位朋友来府上做客，玲珑记忆很深刻，因为她当时竟然觉得那人很是俊美。

　　可是当年才十岁的小女孩会有审美观吗？具体怎样俊美她也记不清楚了，反正她就是喜欢那位大哥哥的样子。还记得当时那人手持一柄通体通绿的玉箫，吹起来煞是悦目动听。
　　玲珑当时就蹭在他身边不走一直缠着那位公子，让师父都很是不悦。待那位公子走了之后师父还教训她：一个女孩子，丝毫不懂规矩。
　　“可是，那位大哥哥吹箫确实很动听呀！师父你又不懂吹箫。”玲珑当时甚是不服气，还大声反驳道。这句话只呛得师父板着脸转身就走。

　　那时起玲珑就一心想着吹箫，她知道玉箫很难制就，那就将就着用竹笛代替吧，反正都是管状乐器。
　　于是她就自作聪明地让阿福的来数根竹子，那几日她一人呆在房中又削又砍又戳。有次把右手一个手指给劈了一下，鲜血直流，痛得她直嚷嚷；师父听到叫嚷声赶过来，马上抱起她就朝医馆冲。
　　最后竹笛也只做了个雏型，还被师父禁足几日。不足师父最终还是满足了她的愿望，特地到京师的乐器坊中选了一只上好的玉箫送给了她，又给她请了一位乐师来府中教学。

　　她一拿到师父送的玉箫马上就将那些可怜的竹笛全部抛弃，整日跟着乐师学习吹箫。
　　只是她从来做事就三分钟热度，不过几日她就提不起劲了，再过几日她就开始厌学，最后还是她主动地跑到师父跟前埋怨道：“师父，吹箫又难学又无趣，玲珑不学啦！”
　　吹箫一事也由此作罢，现在见这只丑陋的竹笛，玲珑不禁莞尔——她小时候真是这么“无赖”吗？

　　画作的记忆
　　还有哪些东西记录下了她儿时的糗事，玲珑都不好意思再往下看了。她又从一个方盒中找到一沓叠好的画稿，展开一看，哇！这都是些什么怪物？
　　画中的那些人物可谓是“浓墨重彩”，形状各一，创意无限。细细一看每幅“肖像画”下面还用稚嫩的小楷备注了姓名。
　　“这张是……师父，这是若晴姑姑，这一站一立的两人是……曾祖母与秋月姐姐，还有……”玲珑艰难地辨认着画中人，看着这“巧夺天工”的画工，她脸上真是一片火烧。

　　这段时日应该是她大小姐沉迷作画，好象是她为逃避师父逼她练字，她主动要求学习丹青写意，而且举手保绝不会如上次吹箫一般半途而废。
　　师父总是那么无原则地“屈服”于她，自然又是从宫廷中请来了最好的丹青画师教她作画。
　　这次玲珑是真的很用心地在学，特别对人物画像兴致高昂。只是苦了府中的一众丫头小厮们，他们首当其冲地成为了玲珑白描的最佳对象。

　　那段时日进千影苑的人都少了许多，因为谁也不想被小姐莫名逮去，坐在那半天静止不动；最后当然会得到小姐赠送的画像一张，且不说那画中人物“尊容”如何夸张可怕，小姐还必须听到你对此画的见解，那真是让人“望而生畏”之事。
　　玲珑最热衷于描绘的当然还是师父，师父练剑、挥毫、读书、品茶，她都象小影子一样，随时在一旁为他作画。
　　以至于每天傍晚，师父必定会收到她的大作。这些几月下来，她的画仍是没一点进步，大家见小姐皆避之；这说最后知道真相的玲珑伤心了好久，最后当然是她又“毅然”地放弃了作画这一爱好。

　　医书的记忆
　　这些医书应该是师父从各地搜集来的，玲珑一本本地摆到桌上，坐下来细细地重温着。她自小就跟着奶娘识得百草；对药草似是格外有赋性，于是师父每到一处第一件事情便是寻访当地名医药房，重金收罗医书。
　　玲珑悟性高忘性也大，常常是看一本丢一本，过几日就寻不着了。原以为这些珍贵的药典都遗失了，可师父都一一妥善地保存了下来。

　　这一件件尘封的物品就象打开了记忆的闸口，有的久远得她都快要忘记了。在这个寒寂的残雪之夜，玲珑看着、思着、笑着，最后竟泪流满面。
　　原来在她的生命里，师父早已无处不在、深入骨髓。
　　夜，在思念与记忆中愈发深沉；盈盈烛火下，玲珑伏在书桌前终是缓缓地沉入了更深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