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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拜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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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应天府
雪落如羽,应天府陷入一片洁白宁净之中,偶尔有车马在街市中疾驰而过,在积雪中印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深巷处,白衣公子轻轻抖落锦裘上的飞雪,抬头终见“璞玉坊”古朴门楣。
随从上前敲门通报:“我家公子慕名而来,拜会朴坊老者。”
须臾,扉门始开,一年幼童子答日:“今日天寒,老者困倦无意会客,公子请回。”
随从闻之不禁有些气恼——公子冒雪前来,又静立门外候之,老者避而不见,他为何人竟如此傲慢。思虑间言下便有些火急:“这璞玉坊可是开门做生意之处,为何这般怠慢主顾……”
“李禁,不得无礼。”白衣公子打断随从之语,对童子温和言道:“吾等冒昧清扰,请童子将此图交与老者,如若老者请见,吾于马车内等候。”
白衣公子将图纸交给童子,童子接过转身急走入内庭之中。
“二王子,您实在不必如此低就。”李禁将马车门帘挑起,白衣公子坐入车内。
“李禁,且沉住气,不消片刻定会有人前来邀请我们入内品茗。”白衣公子悠闲赏着这皑皑白雪。随从见状便也再无怨言,将马车缓缓赶至坊前一棵古树下。
这白衣公子正是夏小二,他连日差人才访得朴坊老者住处,这日便冒雪前来。
这朴坊老者原是宫中专为淳谨太后制作金玉之物的首席工匠,所制簪钗钿环,雅中微艳、巧手明姿,款形样式一经制就便成宫廷妃嫔、世家女子、商贾大家争相仿造之物。
自淳谨太后仙逝后,宫廷之中多少妃嫔皆以重金留之,他丝毫不为所动,执意告老隐居,不再轻易为他人炼金琢玉。
这璞玉坊也只是全凭他一时兴趣,如若来人合他心意,他便为之巧手做工,其他则一概回绝。
果不其然,飞雪间刚才那童子已至马车前,朝夏小二恭谨揖道:“公子,老者有请!”
夏小二随童子入璞玉坊中,内庭古韵精巧,红梅翠松傲雪而立;步入室内,墨香盈室,眼及之处皆是奇石稀器。
见夏小二入内,白须老者欣然而邀:“公子,陋室清寒,请随意!”
童子随即奉上清茗,夏小二见老者面有善意,便知此行可达成所愿。于是也不再意虚言客套,遂将来意挑明:“晚辈久闻老者巧手天工,今日有幸得见,实是有缘。晚辈欲造一只玲珑钗,这几日翻阅古籍,日思夜想,拙手绘成钗之雏型,斗胆显露于老者眼前;承蒙不弃,可否为晚辈润色造就?”
老者闻之,将童子转交而来的图纸展于桌上:“此图当真夏公子亲手绘制?”
夏小二笑而答之:“晚辈班门弄斧,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老者再次细观图形,只见图中那玲珑钗——青玉成案,飞蝶之韵,金缕交错为钗骨,粉珠点晴,冰蓝琉璃镶双翅,烟紫镂花团锦坠。冰胎玉骨,清绝之姿。
“夏公子,实是神韵之笔!”老者制钗多年,而此精妙之构思还是甚少见到,不禁连连称之。
夏小二见老者对此钗之图欣赏有加,趁机求道:“晚辈图中所绘能否制成真钗?”
老者将图谨慎收于手中,语于夏小二道:“公子来此必是想要老夫制作此钗,只是老夫已多年不曾为他人巧手而做。”
听及此,夏小二不免一时情急,为了设计这只玲珑钗,他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他知道如若他以重金求之,世上多少名贵之钗皆可购得,可那都不是独一无二的,又怎能配得起玲珑寄诗相思之意。
他冥思苦想终是绘好图纸又苦寻至此,本是想以此图打动老者为他制钗,不曾想还是被回绝。
眼下也别无他法,夏小二只得恳切求道:“我来此亦诚心所求,此钗对我非常重要;只要前辈肯为晚辈亲手制钗,无论花多大代价,纵使黄金万两,晚辈都愿意奉上。”
老者闻言,沉默良久,言之:“此钗主人必是公子非常重要之人,公子为她亲手绘钗又冒雪至此,老夫自当成全美意。不必黄金白银,只要公子所绘之图相赠便足矣!”
闻得老者愿意亲手制钗,夏小二喜出望外,谢道:“只要前辈肯亲手而制,此图定当相赠。只是此钗打磨恐费时日,晚辈又急需此钗,有何办法?”
老者轻捋胡白须道:“此钗若是寻常工匠选料打磨就需半月且不得其形;老夫既应允公子亲手制钗,自当日夜兼工,三日后公子差人来取便可。”
御风堡
“小姐,屋外积雪又厚了一层。”小雨儿怀抱一个青釉浮纹曲颈瓶走进书房,瓶中斜插着几枝怒放红梅,青红映衬着甚是好看。
玲珑一身青玉色垂花宫锦袄子,正坐于书房前细细临摹欧阳询的小楷,仿佛未闻得小雨儿言语。
小雨儿赶紧屏息轻步,将花瓶轻置于架上,又往镂空铜炉中添了些炭火。见小姐仍在凝神写意,便悄声立于书桌一侧。
良久,玲珑搁笔抬头见身侧小雨儿,突然欣喜问道:“可是师父寄来家书了?”
小雨儿摇头:“小姐,天寒还是不要练字了,以免冻伤了手。”
玲珑轻叹了口气,许是这天气阴冷,心情也连着沉闷起来。
严冬以来,连日大雪,西疆应是更甚苦寒。师父在月前曾寄过两封家书报平安,可自腊月以来,还未曾有家书抵达;可否是环州已入冰封之期,道路难行有所延误?
“师父应是平安无事!”玲珑心中默念道,复又执笔蘸墨,回想往日师父教授她的一笔一划,用心揣摩,她定要让师父归来后对她的书法刮目相看。
硫金雕车香满路,宝马轻装踏雪来。
一行车马缓缓停驻于御风堡门楼下,自马车中走下一朱袍随侍,行至门下朝守卫递上拜帖,称道:“京兆府良马商人夏小二敬谨拜会府上,有劳守卫大人代为通传。”
守卫闻来人自称是良马商人,便傲慢应日:“御风堡乃功勋候府,岂是尔等小小商贩能随意拜会之处。”
朱袍随侍见此人甚是无理,便呛声道:“尔等不过一看门守卫,我家主人既能上门拜会,自是与府中候爵有些渊源,你不要自作聪明误了时机。”
此时,车内门帘挑起,但见车中一贵公子深目朗润,身披月白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甚是俊逸尊贵。他随口道:“李禁,眼下冰雪严寒,守卫亦是不易,给几碇银子算是给大家温酒热身了。”
随侍见之忙趋身向前,答日:“是,公子。”
守卫见来人出手如此阔绰,又见一路名车宝马更是气势不凡,便也换了语气,热络答道:“你们先在外候着,我即刻入内通传。”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才得守卫回复:“有请夏公子步行入府。”
门楼下左侧便门徐徐开启,李禁见江府如此“仗势歁人”,不免有些愤懑,他家主人何时这般屈尊过。
夏小二却并不计较这许多虚妄之礼,他本是以商人身份上门拜会,早就想到了如此“待遇”,只是温和吩咐道:“李禁你且命人将备下之礼抬入府中,我步行入内即可。”
守卫将夏小二带至外庭,恭敬道:“公子请在此等候,季总管稍后就到。”言罢便退至庭外。
夏小二此前曾乔装花匠到过堡中,对堡内格局还算了解,这外庭只是江府管家会见下人之处,看来他这商贩身份真是卑微到了极点。不过只要能让他光明正大地见到玲珑,这实在算不上什么。
季腾飞处理完手上一些账目这才动身去往外庭。起初他闻得守卫通传良马商人上门拜会,他只当是寻常商人自是不予理会,细听来人名讳——夏小二,似是有些印象,细思之下才记起此人原是几月前搭救玲珑的恩人。
老夫人曾提及过让他亲自登门道谢的,后来被御北气怒拦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商人重利,此时这人主动到府拜会,莫不是想要攀附御风堡这棵鼎盛大树?
思虑间便已至外庭普正堂,抬眼便见一贵公子伟岸身姿长身而立。下人见季腾飞至忙问安:“季爷,安好!”
夏小二亦转过身来见江府管家,便自谦道:“晚辈京兆府商人夏小二见过季总管。”
季腾飞客套还礼道:“夏公子远道而来,季某幸会。”
两人落座,婢女奉上香茗。
言谈间,夏小二抬手示意:“初到府上,晚辈备下区区薄礼以表敬意!”语毕,命李禁将备下之礼一一奉于堂上。
季腾飞轻啜清茗,抬头看了一眼——堂中已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品,无非也就是些名贵瓷器古玩、字画珠玉、药材绵缎。这些东西若是在寻常人家,只是一件都是稀罕之物,可在御风堡他季腾飞见得太多,实是已司空见惯。不过即便如此,来人如此靡费亦是身家不菲,且看他有何用意?
思及此,季腾飞有意试探道:“此前夏公子曾救府上玲珑小姐于险境之中,老夫人曾多次提及让季某登门道谢,只因堡内诸事繁杂一时竟耽搁了,实是抱歉。今日夏公子亲临府上,如若有所求,季某当尽力为之!” 言毕,季腾飞命下人安置好来客的随侍与车马;又命账房备下银票数张、礼品若干,以示答谢。
夏小二闻得季腾飞之言,心中暗自欣喜——原来江老夫人亦感念自己于玲珑的救命之恩,看来此行与玲珑相见应是水到渠成。
他自是挑明来意:“季爷实是不必如此盛情,我与玲珑小姐意气相投早已引为知已;此番晚辈登门拜会,一则想敬拜老夫人,二则晚辈有一物想亲手交与玲珑小姐。不知季总管可否为晚辈引路?”
季腾飞望向眼前之人——此人胃口不小,如若是寻常商人必然会尽力讨好于他这个江府管家,而此人却想要贪欲得更多……
季腾飞并未正面答话,只是慢条斯理地询道:“夏公子可知你我身份?”
夏小二见季腾飞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心中涌起一丝不快——说起身份,如若他不是以夏小二的身份出现在此,恐怕这堡中无人能受得起。他只是想与玲珑以平常之态相见,竟有如此之难?
夏小二隐去心中不快,反问道:“季总管,你我二人身份都很清楚,无须晚辈再细细道来。”
季腾飞浓眉高耸,明语道:“夏公子既已认请身份,便不应心存妄念。你一介商贩能入得候府便已是季某给了三分薄面;季某也只是替人理事的区区管家而已,又有何本事带你引见朝中诰命夫人与一位未出阁的小姐?”
季腾飞话已至此,已是说得十分明白——凭你“不入流”的商贩之身仅凭救命之恩就想高攀候门权贵,实是笑话。
夏小二听此狂语,深目微有怒意,只是他不能在此发作。他平息一番气息,缓和道:“晚辈唐突未思虑周全,多谢季总管提点;只是晚辈确有一物需亲手交与玲珑小姐,还请季总管成全。”
季腾飞仍是一副轻慢之态,敷衍道:“夏公子有何重要之物,可放心交与季某,季某自当代为转交。”
夏小二见季腾飞如此倨傲,于此时此地实是不便冲撞于他。
他起身取出一精巧紫楠鎏金浮彩妆盒谨慎交与季腾飞,敬语道:“此物有劳季总管务必亲自交到玲珑小姐手中。”
季腾飞接过妆盒,轻笑回道:“季某自当转交。眼下季某诸事缠身,如夏公子并无他事,恕我不能奉陪。”
夏小二见已下逐客令,再留下去未免有失颜面,遂主动告辞:“多谢季总管盛情,晚辈不便叨扰,先行告辞!”
季腾飞亦无留客之意,起身道:“恕不远送!”
风雪迷离,一行车马渐行渐远,来时的车辙早已被飞雪覆盖,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