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玲珑》戴领领

50、身份

　　残阳如血，荒漠无垠，青衣男子策马独行。骤然间风起云涌，黄沙之上一群苍狼正步步逼近。
　　战马颤悚嘶鸣，打破眼前窒息的对峙。群狼趁势猛扑而来，尖牙利爪残虐地撕裂着男子胸膛。
　　血，瞬间如妖异之花在死亡时空中刺目绽放……

　　“不要……”玲珑发狂似的奔向青衣男子。他不能死，他说过此生要护她周全。
　　“玲珑，快走……”男子用尽最后的气力将玲珑推向光明的天际。

　　大宋应天府

　　风吹帘动，冷月凝霜。玲珑从梦中惊醒过来，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才过三更，她却了无睡意，梦中青衫男子……
　　不会的，前几日刚收到师父家书，信中说一切安好！应是自己太牵挂他了。
　　玲珑索性披衣起身，望向空中一弯晓月，师父此刻应已至西北大漠。此时大漠可入寒冬？师父可曾照顾好自己？

　　如此这般思绪绵绵，不觉天已放亮。小雨儿轻推开门，却见小姐早已起床，便端来温水伺候梳洗。待用过早点，小雨儿才轻声提醒：“小姐，今日可是与夏公子约好了的。”
　　经小雨儿这么一说，玲珑才记起，前两日在唐记小吃碰巧遇上了夏小二，他当时就与自己约定，今日要带她逛遍整个应天府内城的。

　　玲珑正犹豫着，小雨儿早已欣喜地说开了：“若晴姑姑早前就吩咐过，这段时间小姐想去哪玩都可以，只要让阿福和小厮们跟着就行了。”
　　玲珑瞧着小雨儿那股兴奋劲，打趣道：“我的小雨儿，平日都是乖巧文静的，怎么一想到要去见夏公子便这般雀跃？”
　　其实玲珑真是一句无心的逗乐话，小雨儿却心中一惊——她是何等身份，只是一介卑贱下人而已，只因老夫人与小姐怜悯她才能体面地与小姐共进共出。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夏公子一见倾心，那日在集市之中只是那匆匆一眼，他的月白色长衫、他的温世浅笑如同一道光瞬间将她卑微的世界点亮。
　　虽然她知道夏公子眼中只有小姐，自己全是痴心妄想，可是她只要远远地跟着他，悄悄地看着他，这样便就好了。
　　原以为自己将这种痴恋隐藏得很好了，可眼下小姐如此言语，莫不是对她的警告？

　　小雨儿胆怯地望向小姐，慌忙解释道：“小姐，是小雨儿一时狂妄说话失了分寸。小姐是否外出，自是由小姐定度；小雨儿僭越，下次不会再犯了。”
　　玲珑见小雨儿突然畏惧至此，不免好生奇怪，她于男女情思之上向来愚钝迟滞，怎会想到小雨儿已对夏小二暗生情愫？
　　她从小与小雨儿一起长大早已情同姐妹，此时小雨儿怎会生出如此尊卑之别。

　　她忙上前拉住小雨儿的手，温存细语道：“小雨儿以后可不许再说僭越之类的话了，我们之间不是主仆是姐妹。再说和夏小二一起外出游玩本来就是件很快乐的事，小雨儿欣喜雀跃本属正常，我也很乐意的；眼下我们快准备准备，是与夏小二约定了在唐记小吃会面吧？”
　　小雨儿闻言，眼眶顿时红红的，她不该扭曲小姐的善意。她忙将外出之物准备齐整，又仔细挑出几件当下时兴的襦裙外衫，朝玲珑笑语道：“小姐，看看哪件合意？”

　　小雨儿心思澄澈，在她眼中只道是小姐与夏公子两情相悦，所以每次出行小雨儿都是带着少女缠绵的心思，一心一意地将小姐装扮得漂漂亮亮的。
　　只是玲珑全然不会意，她随手一指：“就这件吧！”
　　小雨儿马上将那件青荷色曲领窄袖衫子细心给小姐穿上，玲珑之所以选中这件，全是因为这件衫子，不束缚手脚方便活动。

　　走出千影苑，阿福已备好马车在外等候。这段时日，阿福亦早习惯了陪伴玲珑小姐外出。今日玲珑小姐应是与那位夏公子约好同游。
　　此前，他对这位夏公子的印象皆来自于少主。少主似乎很不喜这位公子，曾经严厉吩咐门下不准他往来御风堡，亦不许玲珑小姐与之接触。为此阿福还以为这位夏公子应是纨绔子弟、浪荡之徒。
　　前两日，他得见夏公子。一见之下，只觉气度尊荣、深目丰盈，言谈举止高洁如玉之泽；与玲珑小姐亦是以诚相待，并无半点越礼之举。想来应是少主太珍视玲珑小姐了，以至于关心则乱。

　　马车缓缓行驶于应天府街市之中，车外仍是繁花似锦，玲珑却无心观赏。等到“唐记小吃”店前，夏小二欣然迎了过来，将玲珑扶下。
　　夏小二自然还是神采丰盈、朗润如玉，引得多少女子心花怒放侧目神往。
　　只是玲珑今日心思全然不在此。这一路夏小二带着她看戏听曲、观花赏鱼、逛集市、品小吃，极尽所能，她却似是提不起劲来，心不在焉地跟在夏小二身后。昨夜梦境一再在脑海中浮现，师父此刻在做什么？

　　夏小二见她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关切问道：“今日怎么看上去整个人都怏怏的，可是夜间着凉了？”
　　玲珑并没有听夏小二言语，只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夏小二，你可曾去过西疆，可知西疆眼下是何天气？”
　　夏小二忽闻玲珑如此言语，心中一惊——为何她会突然于他面前提及西疆？他犹豫望向玲珑，见她脸上只是一派隐忧之色，心便放下来了，平和道：“我曾随父亲商队去过西疆，现在正是初冬之季，西疆眼下还未入寒冻之期，着寻常冬衣御寒即可。”

　　玲珑一听夏小二曾去过西疆，忙上前几步紧跟在夏小二身侧，接连问道：“那你在西疆可遇到党项族人？我听闻西夏党项人残暴凶悍，嗜血成性，常常袭扰杀戮我大宋边民。”
　　夏小二闻言，望向身侧明净纯真的少女——
　　“残暴凶悍，嗜血成性”他心中重复着这句话，心中骤然升起一阵悲凉之意。

　　他可以隐藏自己的身份，却无法逃避玲珑身为大宋子民的现实。西夏与大宋数十年来征战不断，攻城掠地，杀戮不止；在两国子民眼中，对方从来都是残暴冷血的面孔。
　　“一将功成万骨枯”——王朝之间的战争，从来都只是皇族用来填平野心沟壑的工具，百姓永远只会沦为无辜惨烈的牺牲品。这是即使尊贵如他，也无法改变的法则。
　　终有一天，他会与玲珑坦诚相对，那时，他该如何自处？

　　玲珑见夏小二一脸凝重，心中更是担忧，追问道：“夏小二，西夏人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可怕？”
　　夏小二这才缓和神态，忙换上一副明朗笑意：“玲珑，每个国家的子民都会有善恶之分，大宋子民中有怙恶之辈，西夏百姓中亦有温顺之人。”
　　玲珑抬头正迎上夏小二温情的眸子，顿觉心神安定。她相信他所说的话，此刻她只希望师父远在西疆平安无事，千万不要遇上西夏国中的恶人才好。

　　夏小二见玲珑展颜，他的心也随之明亮起来——他与玲珑的未来，现在他不愿过多地去思虑，眼下他只要玲珑开心快乐便好。于是他朝她悄声耳语道：“眼下我带你去见识些新鲜的东西。”
　　玲珑一听便快步走上马车，夏小二策马在前带路。半柱香的功夫，玲珑一下马车就被眼前之景惊住了。
　　这还是往日她熟悉的应天府街市吗？花市灯海、商铺临街、酒旗迎风、曲艺盈堂，各类南杂北货、西域之物应有尽有；画楼雅室座无虚席；挑夫走贩往来穿梭……

　　只见南边一开阔场地中，斗鸡、牵钩、抛堶、舞彩、赌棋、斗百草、木偶戏，这许多市井之趣，很多玲珑才第一次看到，一下子让她都移不开眼睛。
　　她就象一个小跟班似的，寸步不离地跟在夏小二身边，不停地拉着夏小二的衣袖兴奋地问个不停。阿福与小雨儿虽是下人，却也是第一次来到这真正的市井之地，一路亦是惊呼不已。

　　逛过市井之南，于酒楼中饱餐一顿躲过正午耀眼乏困的日光，待到下午夏小二才策马将他们带至近郊一处，此时正有两队人马在空旷的地面上争夺着什么，四周围满了绵衣绫罗的世家公子，大家时而喝采，时而扼腕。
　　玲珑实在止不住好奇心，随着夏小二一直往前。好不容易才挤到前排。两队人马争夺的竟是一个西瓜般大小的皮革球，原来这里正进行一场蹴鞠赛。
　　只见一位年轻公子迎面走来，热情地朝夏小二道：“夏公子来得正好，你脚法精湛可是蹴鞠高手，眼下正好上场替我们扳回一城。”

　　夏小二迟疑望向玲珑，玲珑一听夏小二竟是此间高手，欣然应道：“夏小二，加油！”夏小二见玲珑如此兴致，便矫健上场。
　　球场空阔见方，中央竖立两根高三丈球杆，上部置球门直径约一尺，称之为“风流眼”。鸣笛击鼓后，两队人马交争竞逐，驰突喧阗；红巾之队由夏小二开球，颠球数次后传给副队长，副队长颠数待球端正稳当再回传，最终夏小二以流星赶月之势，迅速避开对方阻击，凌空一角将球直击风流眼，过者为胜。

　　场内外一片欢呼，玲珑亦欢呼雀跃，她真佩服夏小二竟懂如此之多。这场比赛双方互不相让，直战到晚霞满天，才分出胜负。
　　自是夏小二率领的红巾之队获胜，夏小二未料到男人之间脚力的较量，最终奖品竟然只是——一只巨大的风筝。虽说这只风筝制作得甚是精美鲜活，可你让他一翩翩公子，手持一色泽艳丽的风筝策马前行是何用意？

　　原来在大宋蹴鞠已是当下十分流行的运动，宋太祖就颇为喜好这项运动，所以从宫廷到民间都有定期举办蹴鞠比赛的习俗。
　　应天府的各大商家也纷纷抓住这一商机，趁着比赛推广自家的商品，眼下这奖品风筝便是应天府中最大的风筝制造坊慷慨“赞助”的。

　　那风筝坊的赵大娘对这位胜出的夏公子可是印象深刻，夏公子虽不是应天府人，前段时间才游历到此，只是这俊雅尊荣的气度，一掷千金的豪气却是让这应天府中的多少女子暗自倾心呀！
　　若是夏公子愿意拿着她制作的风筝在应天府的街市中策马走上一圈，那她坊中的风筝只怕会被应天府中的少女抢购一空。
　　于是她一脸堆笑，走到夏小二跟前，恭维道：“夏公子真是世间少有的才俊，真是无所不精；拙妇是风筝坊的赵大娘，蒙夏公子抬爱，这凤凰展翅之风筝便送与公子，还请公子多多关照。”

　　夏小二心中一阵眩晕——我与眼前之人素不相识，凭什么我要举着这艳俗的风筝在应天府中策马前行？好歹我也算是这应天府中不少深闺少女的梦中良人，那样做岂不是太有失身份。
　　夏小二正待义正言辞地拒绝，未料玲珑却扑了过来，紧紧拽住赵大娘双手呈上来的风筝。她原在一旁瞧着夏小二那副嫌弃的表情就明白夏小二不想要这只风筝，可是她好喜欢，于是她狠下心来朝夏小二娇柔地撒娇道：“夏小二，我好喜欢这只风筝，能不能收下来？”

　　夏小二从未见过玲珑对他如此娇羞软语的，一时心花怒放，随即改口道：“赵大娘制作的风筝甚是精湛，我很是喜欢，就收下吧！”
　　赵大娘大喜，赶忙将风筝递上。玲珑双手接过风筝，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她见郊外如此开阔，也不顾天色渐晚一时玩心上来，朝夏小二欣喜道：“夏小二，我们可以在此处放风筝吗？”
　　夏小二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他知道，此刻在他这些队友面前过于娇纵眼前这个小女孩，难免会惹人笑话；可是谁让他就是如此“没出息”，每次只要眼前这个小女孩一瞪眼一皱眉，他都会紧张得不知所措。

　　夏小二将玲珑扶上马背，又将那只巨大的“凤凰”高举过头顶；纵马迎风疾驰，巨大的风筝腾空而起，越飞越高远；玲珑坐在他身前一路欢呼：“夏小二，你看，它真的飞起来了，飞得和云彩一般高……”
　　夜色伴随着轻风如约而至，风扬起玲珑的长发，轻轻柔柔地拂在夏小二的脸上。
　　突然“凤凰”长长的尾翼处燃起了一串串彩色的小灯笼，随着风在夜空中闪闪烁烁，忽高忽低，似流萤轻舞，似微光流溢……

　　夏小二轻轻地将风筝牵线剪断，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直上云霄。
　　玲珑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只见夏小二迎着风，眸中尽是夜之霜华：“惟愿它伴随清风将玲珑与夏小二所有的不快乐一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