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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送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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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风堡晴翠阁
抬头见夜空中一弯新月,光阴如梭,不觉中已至月底。季若晴将手中针线穿引得更快了些。
前些日子她从父亲处得知表哥将随太子巡视西疆。此时已至深秋,即入寒冬,西北大漠更甚苦寒,表哥这一去需近三月时日才能归来,她要赶在表哥出发前,将这几件御寒冬衣赶制出来才好。
风拂过,烛光摇曳。贴身丫头素娟碎步而入,脸上分明掩饰不住欣喜:“小姐,少主在外厅等候。”
“表哥?”季若晴慌忙站起身,对着铜镜匆匆整理修饰一番,朝外厅走去——这个时辰,表哥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步至外厅,江御北正背对着她,长身而立,他的肩膀宽阔,脊背挺拔,衬着一侧青釉浮纹瓶内怒放的粉菊,有种别样的柔情。
季若晴一时心驰神往,全然不知江御北已转过身来朝她唤道:“若晴,来了。”
季若晴这才回过神来,一阵娇羞,忙回道:“表哥许久不曾来晴翠阁,此刻突然出现,若晴一时走神,失态了。”
江御北见若晴入夜仍是妆容清澈,想必并未安寝,他也不愿在此过多清扰,今夜前来于若晴他是有事相托。他一反往日疏离之态,温和言道:“若晴应知下月初我将随太子西巡,数月后才能归来。”
季若晴诧异地望向表哥,难道表哥是特地向她来辞行的。她的心头一热,原来表哥的心中还有她的一席之位。款款笑意浮上脸颊,她殷切语道:“表哥此番西巡,路途遥远,漠北凛冽,可要照顾好自己。”
江御北素来知晓若晴是个体贴温存的好女子,他这一去三月之久,御风堡内外大事一直由姑父打理,他很是放心;他只是放心不下祖母与玲珑——祖母年事已高需要人细心照料,玲珑年幼不经事更需人引导督促。这一老一少可相托之人也唯有若晴而已。
思及此,江御北亦望向若晴,眸中含着感激之意:“若晴,这许多年来,表哥从心底感激你为御风堡的付出;眼下,我去往西北的这段时日,祖母的日常起居要请你代为悉心照料;玲珑也要托付于你,她毕竟年幼无知,外出贪玩也再所难免,你每隔一段时间带上护卫且陪她去集市中走走……”
言及此处,江御北终是停住了,他清楚这段时间玲珑与夏小二的相见是个不可回避的事实,他无力阻止。
季若晴向来心思缜密,见表哥言及玲珑之时突然打住,联想起前几日晚宴提到夏公子时他的暴怒,心中已明白几分。于是她大方应道:“表哥,请放心,祖母亦是若晴至亲,我会用心照料;玲珑少不更事,做为姑姑我懂得分寸,如若外出我亦会步步跟随,定不会让玲珑出任何意外。”
闻得若晴如此明晰事理,江御北也无须挑明。其实他从夏小二为玲珑所做的种种,亦知他不是一个花心浪荡之人;只是他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来历不明,身份神秘,带着太多的未知。在他没有弄清楚夏小二的一切之前,他要让玲珑远离夏小二的生活。
江御北见夜色渐深,托付之事已经说明,久留深闺终是不妥,他朝若晴礼道:“这段时日便辛苦若晴了。时辰不早,我先离去了,你也早些安歇吧!”
若晴见表哥欲离去,忙柔声道:“表哥,请留步,若晴有东西交与你。”言罢,快步至闺房将缝制好的冬衣双手捧出。
她知表哥素来偏爱青色,于是便织就了两件青色棉制锦袍,一件黑色暗纹披帛,她将这十多年来的绵绵情思都化为这一针一线,密密缝制。
而后,她又将冬衣一件件细细打开,按照表哥的身型比量着,那是怎样的一种甜蜜:“表哥,漠北天寒,这几件冬衣是若晴连日赶制出来的,都是按照表哥平日的衣衫尺寸织就,你现在试试看是否合意;表哥,你外出漠北,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别冻着,别……”
季若晴这就样沉入自己编织的柔情蜜意中,似是有千言万语诉说不尽。
江御北见若晴用心至此,他自小双亲亡故,她便是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亲人。现在,他将远行,若晴难舍难分,这份深情在他眼中竟如亲生兄妹情感一般。
于是,他便站在原地,任由若晴将衣衫细细地比照在他的身上。许久,他才缓声提醒道:“若晴,这几件衣物甚好,表哥收下了!你且休息,我该回去了。”
江御北将冬衣收下,转身走向厅外。季若晴恋恋不舍地将表哥送至苑门口,望着表哥远去的背影,眸中满含热泪——也许,待表哥归来后,她这些年来所有的付出与坚忍都将有个幸福的归宿。
皇城垂拱殿
早朝之日垂拱殿内文臣武将济济一堂,皇上召见六部大臣、三军驻皇城之将领、三口以上京官齐聚。众人皆明了,今日圣上将定度随太子西巡之人选。
此前,六部三军皆举荐了得力人选。真宗亦细细斟酌过,太子此番西巡,事关国址,绝不能有半分差池。他原是极为中意太傅齐天烈随驾,齐天烈早年西征,对西北大漠环境、人文、局势都极为熟悉,且此人精战术善谋虑,可谓是随驾首选。只可惜他已年近六旬,此时再让他随驾西巡,似已有“廉颇老矣”的悲凉。
不过齐天烈所举荐的江御北与齐征二人,且不说齐征是太傅之子,也算是在军中历练过;仅就江御北而言,真宗是早见识过他过人的见解与铮铮气魄,又闻此人武功高强、涉猎甚广,早前曾游历过漠北西疆,十年前出使大理亦不负圣意,此人随驾真宗甚是中意。
一阵神思后,真宗环视朗朗朝堂,众臣皆呼:“圣上万岁!”见大宋朝的栋梁之材皆集于斯,他顿时心潮澎湃,慨叹道:“众卿皆国之栋梁,朕见之欣慰。今日召集众卿是度定随驾西巡之人选。我大宋六部三军之中,人才兴盛,此番去往漠北西疆亦是扬我大宋国威,切记忠诚护主、恪尽职守,望随驾众卿共勉之。”
话音刚落,众臣皆猜测是以何人随驾?随驾之人必定是圣上器重之人,此次随太子出巡,日后又必受太子青睐,于是众人皆翘首以待。
通书舍人高声宣读道:“门下,庸昊天之眷命,圣上参知政事赵何、枢密使吴领、礼部黄悠、兵部曹伦、安西节度使韩谦、散骑常侍江御北、齐征、太史上官扬随太子率两万禁军巡视西疆。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下朝后,众人纷纷向江御北贺之,其中亦不乏嫉妒刁钻之辈,江御北一反平日冷漠之态,皆温和应之。此时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办。
他策马往皇城以西奔去,他之前仔细打探过,那处正是京师曲艺杂剧戏班繁盛之地。
既然她那般爱看皮影戏,那不出御风堡,他亦能够让她看到最精彩的剧目。
江御北下马走进曲艺坊,各戏班班主见来人身着绯色官服,便知定是哪家达官贵人想请戏班入府驻唱。只是这平日各府请戏班都只需遣个管事来便可,今日竟是主人亲自前来,可见这必定是桩大买卖,于是各班主纷纷趋之若鹜。
来人并不问询比对,只是沉声道:“请昆仑班当家的出来。”
昆山一听来人直接点自己之名,便从人群中抽身而出,走上前来揖道:“官爷,在下昆山,正是昆仑班当家。”
江御北见答话之人一身黑衣精干利落之态,还算合意,这昆仑班无论是技艺还是信誉一直是京师中有口相传的皮影戏的魁首。江御北亦不再多话,拿出千两银票置于桌上,对昆山要求道:“这些银两先作定金,这三月内,你每月去应天府御风堡演出两场,曲目挑选些活泼有趣的。每演完一场你只管去账房管事处结账便是。”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爽快的主雇,不挑曲目、不问价格,仅定金就是千两;虽在京师众人却都早闻得御风堡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昆山亦是守信之人,见主雇如此信任昆仑班,当下感激涕零,正要写下收据契约。谁知来人却根本不在意这些,江御北生平阅人无数,他相信这昆山的为人。
办妥此事后,江御北又纵马往太傅府。此番西巡人事纷繁复杂,他又久不在朝中,这其中曲直利益,他还需太傅从中指点一二。待归堡时,已近黄昏,他径直走向庄宜苑将早朝之事向祖母一一禀明。
走进千影苑,又是一个晚归夜,玲珑卧房没有关掌灯漆黑一片。以往不管他多晚归来,那个窗口总是会有一盏小小的光亮等着他。
自从上次他当众朝她发怒后,他和她一直没有见过面,准确地说是他一直在故意在避开她。
几日后,他便要出巡,许久才能归来。临行前是否该和她好好谈谈。其实他也并不是有意阻断她与夏小二的相见,只是他害怕她不能好好保护自己……
他朝前走了几步,终是停住了脚步。
也许等他归来时,她的气也早就消了,或许那时她的心里早已没有多余的空间来计较与他这个师父之间的任何小事了。
想到这些,他的心似是一直低低地往下沉去……
九月初九,晴空万里,是个出发的好兆头。江御北身跨骏马,紫色朝服在艳阳之下光辉夺目。老夫人率御风堡众人送至城门之下,应天府尹亦带领各级官员前来送行。
车马声声,彩旗招烈。江御北朝人群中望去,终是不见玲珑身影,于临行前她竟还在与我斗气——江御北心中不禁一种失落凄凉。
季若晴见表哥偶尔于人群中回望,她早已是泪眼迷离,只是这次她的心是安定的——年少时,表哥不喜困在堡中而四处游历,她总是担心他会爱上那种流浪的生活不愿归来;纤璇姐姐走后,表哥心无牵挂浪迹天涯,她在堡中亦是无望守候;而这一次,她知道他一定会安心归来,因为他的家在御风堡,因为她一直在这里等他归来。
玲珑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城门下蜿蜒的车马。人潮涌动,师父紫衣骏马立于最显目的地方。
她怎会不知今天是师父西巡出发的日子,她怎会不知师父此去要三月后才能归来,她怎会不知此去之漠北西疆路途遥远、岁未苦寒……
玲珑目不转睛地盯着缓缓移动的队伍,泪蓦然而下,她只是不想在师父跟前哭泣而已。
江御北再次回首,悄然间只见城楼之侧俨然有一个小小的青衣身影在翘首相望。
那抹淡青正是他最爱的颜色,进而是那清晰的眉睫、晶莹的泪眼……
天地间仿佛只余下这两缕交织的眼神、不舍的情思,伴随着马蹄声漫天而去。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