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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心事 ...

  •   寺中几日匆匆而过,八月十六日清晨,季腾飞便命管事小厮们将行李物品一应收拾俱全搬上马车。这几日山中清修也算是了却了老夫人多年的礼佛向善之心;临行之时,修昭大师亦领着众僧人至寺前送行。
      红日穿过林中薄雾照进佛寺,毓秀峰依然静默在一片静朗润泽之中。中是这临行的人儿,却已回不去来时的模样了……

      同样来时的一段路程,玲珑却感觉马车行进得特别慢。她轻拔开车窗的纱幔朝外望去,原已进入了应天府的城内。
      此时已近黄昏,街边瓦肆勾栏、茶楼酒馆正是生意火爆、客似云来之时。
      马车一路向前行驶,只见右前方一处尊荣华贵之府邸,玲珑还以为是哪府世家,再往上瞧——紫檀门楣上书三个金色大字“碧天阁”。

      哦!原来这是此处。
      夏小二这次再也不会如从前一般突然消失了,他就住在这碧天阁内。他告诉玲珑,如若她想见他了,只需遣人去和店家说一声,他就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可是,为什么夏小二不能来御风堡找她了?
      玲珑歪着脑袋想了很久,难道是自己没有主动邀请他吗?

      终于回到了御风堡,不过才外出几日,刚下马车看着堡内熟悉的一草一木,还是觉得这里才有家的感觉。
      阿福已先一步回到堡中,早早地将各苑打扫干净,又让伙房备下一桌丰盛晚宴。许是大家都累了,面对色香味俱全的一桌美味,大家也只是支了几筷子。
      老夫人见众人疲乏便吩咐下去:“这几日清修加之路途劳顿,大家都累了,今晚都好生歇着。”又转身语于季腾飞道:“腾飞,这来去都由你全盘操劳打理着,眼下且将手中杂事先放下,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季腾飞见老夫人体恤之言,忙感激回道:“老夫人,这些都是腾飞份内之事,何来操劳。可庆的是此次清修,老夫人功德圆满,这才是我御风堡之福。”
      江御北护送着祖母先回庄宜苑,刚动身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命阿福将玲珑、小雨儿、奶娘三人送回千影苑,季腾飞父女一并回晴翠阁,众人皆散去。

      明月高悬,花影绰绰。江御北自庄宜苑出来后在湖心亭思忖良久,想来玲珑应是睡下了,他才回千影苑。他亦不自己为何要如此,难道是在故意避开她吗?
      走进千影苑一片静谧,玲珑的卧房果然没有掌灯。今夜她应该是一夜美梦……
      江御北从不知自己的心会如此计较,夏小二的出现已让他渐渐失去了风度和冷静。

      抬头竟已至苑中禁地。他轻推开门——房中一切如故,百合并蒂被、镂花锦帐、黄梨雕花梳妆台、苏州刺绣屏风、青玉透雕嵌彩首饰盒……
      这每一件,每一物的过往都历历在目。
      移步书房,她最爱的松烟墨仍在砚中。
      他握笔凝神,宣纸尽染之处,青丝轻绾、眉目如漆、娇容如斯……

      惊觉间,他猛然收笔——此时的画中人早已不是十年前的她,
      那熟悉的眉睫,竟是这十年中他朝夕相对的……
      他不敢再细看,迅速将画像揉在掌心。

      他只是太累了,他只是一时走神,他怎会记错她的一颦一笑,
      他仓皇地离开书房,在雕花锦帐中和衣睡下。
      夜色深沉,犹如他的心,深沉之处已看不清真实。

      翌日清晨,闻太傅府遣人来报:请常侍大人过府一叙。离皇上颁布西巡圣谕已愈半月,此时太傅大人请见必是与西巡一事相关。
      江御北即刻一扫昨夜倦容,换上公服,策马随来人往京师驶去。
      入太傅府,只见太傅大人与其子齐征皆在正堂等候,江御北拱手见礼:“御北见过大人。”
      齐征未等江御北见礼,抢先问候道:“御北大哥,近来堡内众人可都安好?”

      其实,他此刻面对江御北难免有些尴尬,上次若不是他约玲珑私下见面,也不会惹出玲珑失踪一事。他一直为此事深深自责,苦于没有机会当面道歉;他知晓御北大哥不愿他与玲珑过多接触,最后还是父亲代他向老夫人赔罪,又得知玲珑并无大碍,他的心才稍稍安定。
      江御北亦知齐征指的是玲珑一事,他亦知太傅大人已就此事向祖母亲自致歉,想来齐征还算是为人正直谨慎,比起身份不明的夏小二也许更适合玲珑。想到这些,江御北不禁又一种心浮气躁。最近只要一遇到于玲珑相关的事,他总是有些沉不住气。

      可眼下并不是计较儿女情长之时,于是他慷慨应道:“堡内众人皆好。”
      齐征一听江御北释怀的语气也松了口气。齐天烈见两人心结已解,便开始步入正题,此番他请御北前来,是有事相托。
      三人坐于堂中,于当朝之中此三人可都算得上是将帅之才,对大宋也自是有一份忠诚不二之心。

      齐天烈直入正题,道:“御北,你亦知圣上此次令太子从六部三军之中选拔贤能之士随驾西巡。前几日,圣上召我觐见,希冀我能随太子西巡,毕竟早年我跟随将军西征多年,对西疆地形风俗气候甚是熟悉。只是……”
      言及此,齐天烈似是有些悲凉。江御北怎会不知,二十四年前,他的父亲江拓就是在征西一役中阵亡,那一仗异常惨烈,数万将士身死沙场。太傅现已年近六旬,他不忍再赴伤心之地,亦在情理之中。

      江御北见状宽慰道:“圣上一直倚重大人,希冀您能护太子西巡亦在情理之中。只是西巡数月,西北已入寒冬,冷冽苦寒,大人多年征战,一身伤痛,恐积疾难行。”
      齐天烈闻御北体恤之言,心中甚是欣喜,他本意是向皇上举荐御北与齐征随太子西巡。
      御北年少时曾往西疆游历对西疆很是了解,且他文韬武略是替太子出谋划策、护驾陪同的上佳人选,也许日后江府再造辉煌也由此而起;再者他与齐征情同手足,亦可以替自己一路照顾历练小儿。这一举两得之事,实是两全。

      只是顾及到御北向来甚少参与朝中之事,此番西巡人事纷繁复杂,路途遥远,恐御北因担忧老夫人而拒绝他的一番好意。眼下闻得御北体恤之言,便只管将计划全盘托出:“此番西巡,我冒昧向圣上举荐了贤侄与小儿一并随驾,不知御北可有异议?”
      齐天烈此话一出,他和齐征都在等着江御北的答案。江御北沉吟良久——如若是平日其他朝中之事,他定会断然拒绝;然而,此次西巡,他听闻太傅举荐之意,竟没有足够推辞的理由。

      西北边疆是父亲殉国之地,少年时他曾游历凭吊过;虽然父亲的遗体当年已运回安葬故里,可是他一直还想着再往西北追寻父亲当年征战的足迹;眼下太傅大人举荐他西巡,他正好趁此机会再祭父亲英魂。此乃不要推辞的理由之一。
      另一个理由,他亦不能再回避。这段时间,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清自己对玲珑的感情,除了师徒之义,他和她之间似乎还有些纠缠不清的情愫;他需要跳出来,好好冷静一段时间。

      也许西北注定是他这一生都绕不开的地方,他站起身朝齐天烈郑重揖道:“晚辈谢过大人,西巡一事御北定当不负所托,全力辅佐太子!”
      齐天烈亦起身,他看着御北——他一心想让御北一展宏愿,建功立业,只是战争残酷、刀剑无情,自己为他所做决定是不是正确……
      也许江府征战的命运,他亦不能逃脱。

      御风堡中,老夫人早已命伙房备下一桌盛宴等着御北归来。昨日众人困乏都只是匆匆用了晚饭,今日老夫人得知太傅大人清晨便将御北请去,必是商议西巡之事。
      她数十年来,对朝中之事早已洞悉明了,她太了解齐天烈,他随江拓一同出生入死,早已亲如手足。她知晓齐天烈一直惜御北将帅之才,想让他在军中一展抱负;如今圣上年事已高,有意栽培太子,太子权势骤增,此番西巡正是新旧势力交替之际,他必定会推荐御北随驾西巡,以继续稳固江家在朝中地位。

      江御北归堡后,先向祖母请安,见祖母早在庄宜苑预备下一桌盛宴等他归来。他心中一暖,这许多年,祖母一直是他心中唯一不可替代的亲人。
      他忙褪下公服,换上一身雅青色长衫来到庄宜苑。祖母、姑父、若晴、玲珑四人都已入座,一家人算是中秋过后的小团圆了。
      席间,老夫人并未问及御北西巡之事,只是闲适地话着家常,秋月在一旁不时细心地给老夫人添菜进汤,一派和乐之色。

      老夫人今日看上去似是心情畅意,她见御北与玲珑之间又相互不予理睬,这两人虽然一个已过而立之年,一个刚及碧玉年华,这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要冷战斗气,象两个任性的孩子一般。
      见那两人一个闷不做声,一个埋头只顾着吃,老人家便打趣道:“我们家小玲珑,怎么从山寺一回来就这般安静,好似心事重重的样子。”

      玲珑一听曾祖母提到她,忙停下口中吃食,辩解道:“我没有什么心事,只是师父回来后又突然不理我……”她边小声嘟嚷,边用余光扫了一个师父——你看他直到现在也没看我一眼,完全当我不存在一般,那几日在山寺的师父多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江御北分明听到她的牢骚,亦当作没听见,继续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品酒。
      季若晴随即笑着调侃道:“莫不是想念那位夏公子了?那位白衣公子也可以算得上是相貌出众,一表人材。”

      玲珑听到姑姑这样一说,脸竟然有些嫣红。老夫人见若晴提起了那位夏公子,便向御北问道:“御北,夏公子既是玲珑的救命恩人,不如哪天,我们请他过府一叙,以未我江府的报答之意?”
      季腾飞忙抢先应道:“此事是腾飞疏忽了,早应该备好礼品去往夏公子处登门道谢的。眼下老夫人提议请夏公子过府,那腾飞明日即去办妥。”
      老夫人一听满意地点头应允,又朝玲珑语道:“丫头,你说可好?”

      玲珑一听曾祖母要主动邀请夏小二来御风堡,一时喜不自禁,猛然起身朝曾祖母奔去。不料一起身就将身后摆架上的一只青釉刻花牡丹纹瓶碰倒在地摔个粉碎。
      瞬间碎瓷四溅,惊得玲珑双手乱舞。面对这突发事故,众人大俱。江御北眼明手快,一把将玲珑护于怀中,急步移往别处。
      待碎瓷全都寂静落地后,他才急切地拉出玲珑,脸上颈上手上仔细地检察,确定没有划伤才松了口气。

      季若晴忙命两个婆子将细瓷碎片清理干净了。玲珑感激地望向师父,正待言语。
      江御北见玲珑仅只是提到夏小二便已失态至此,差点还伤到自己。往后,她将用情多深?他的关切担忧瞬间便化为抑制不住的怒火,他铁青着一副面孔,朝她怒道:“纤纤一女孩儿,没一点娴静温存的样子,行事如此毛躁,伤人伤已如何了得?往日让你习诗书礼仪,你从不用功;现在一心向外,这御风堡可是困住你了?”

      这一怒吼,不仅将玲珑吓住了,连老夫人亦不曾料到,御北从来不对玲珑动怒的,于是她朝御北埋怨道:“只是打碎了一个花瓶,有什么要紧的,何须如此动怒?”
      玲珑见师父仍是怒气未消的样子,往日他的那些珍稀古玩,她失手摔碎了也就摔碎了,他也只是叮嘱一句小心别伤到手;眼下只不过是打翻了一只普通的瓷瓶,他竟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训斥于她。
      一时间委屈、害怕、羞愧、伤心各种情绪全都涌上心头,玲珑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季若晴忙揽住她的肩轻声安慰着,众人也纷纷上前劝慰。

      江御北见此情景却狠心地转身离开了,玲珑见师父不但没有上前来安慰,还拂手离去,越发悲恸起来。
      团圆晚宴不欢而散,直到回到千影苑,玲珑一直倒在奶娘的肩头,还时不时伤心地抽泣,两眼红肿得象两个核桃,奶娘与小雨儿也陪着无声地抹泪。
      整个千影苑愁云惨淡的。落花水月间,江御北负手静立于苑内,望向那盈盈灯火——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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