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玲珑》戴领领

41、倾世（一）

　　晚霞在毓秀峰西边的天际尽情燃烧，仿佛给白墙灰瓦的钟灵寺镀上了一层明艳的色泽。
　　暮鼓清鸣，佛香萦绕，山寺的黄昏悄然降临。
　　许是午后的糕点吃得过多，晚上的斋饭玲珑只懒懒地扒了两口便回到房间，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天色。

　　她在等着月上中天——
　　可那个约定与自己又有何干？为何自己如此坐立难安？
　　时间在等待中总是显得漫长难熬，好不容易待到一轮满月笼上树梢，玲珑便急不可耐地朝外走去。
　　小雨儿见小姐此时准备外出，紧张问道：“小姐，外面天色已晚，你可是要去哪里？”

　　玲珑忙将手指轻轻按在小雨儿的唇边，巧笑道：“嘘！我的好雨儿，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吧！”
　　小雨儿陪伴小姐这许多年，怎会不知小姐此刻想做什么，只是她们初到山寺，环境陌生，这样贸然出去终是过于危险。于是她只能小声劝阻道：“小姐，白天我们已经在附近都游玩过了；眼下还是乖乖呆在雅筑之内比较妥当。”

　　玲珑一看小雨儿那怯怯的神情，忍不住“引诱”道：“我的好雨儿，你那日没有听司尘小师父说吗，中秋月圆之时，寺前会有很多热闹好玩的节目哦！”
　　小雨儿终究也只是个玩心未泯的小女孩，听小姐这般“诱惑”，也有些心动：“只是，万一……”
　　“别担心啦！我们悄悄地去，静静地回，连奶娘都不会发现的。”玲珑就知道小雨儿向来都是“口是心非”，要策反她实在是太容易啦！
　　就这样，两个小女孩便象两只小灵猫一般悄悄溜出雅筑，欢快地朝寺前跑去。

　　明月高照，山林幽阔。谁料山中寺前竟是灯火通明，远看宛若白昼一般。远道而来的礼佛之人大多宿于山中客栈，城内的贵族世家、少年男女也趁着佳节来此夜游。
　　一时间，凉亭回廊之中、清潭凭栏之侧、寺前空阔之地竟都成了众人赏月吟诗之所。恍惚间，玲珑都以为自己身处应天府的灯市之中。

　　“原来此时寺前竟是这般光景。”两个小女孩被眼前的热闹之景惊住了。玲珑拉着小雨儿漫行于人群之中，她可没有忘记今晚偷跑出来的目的——她先要挤去许愿池旁看个究竟。
　　许愿池亦是寺院前方的一座净水莲花池，池子位于毓秀峰峦半山腰，上有清泉瀑布直泻而下，下有蜿蜒水道直连护城河；池深曲折呈半月状，水面正倒映着空中皎洁明月。

　　玲珑抬头，此时满月如银盘悬在中天。然立于许愿池侧观之，却并未有特别之事发生。
　　正当玲珑兴致阑珊之际，只听得众人一阵惊呼。身旁的小雨儿亦是激动地攒着她的手臂，语道：“小姐，快看——”
　　玲珑迟疑望去，只见许愿池前水帘之处似是从天而降下一块数尺见方的白纱幕布，后面穿透而来的灯火将整块幕布映得挺括透亮。

　　众人正纷纷猜测此物何用之时，伴随得幕布后一阵紧锣密鼓之声，眼前幕布上小孩般身型大小的皮影人儿枪来剑往、上下翻腾，热闹非凡。
　　高山平原、村落田园、往来劳作之人栩栩如生映于幕上，正红、大绿、杏黄、褚青、靛紫，点染之色浓淡各一，视野之中满是绚烂之色。
　　只闻得一段悠扬女声唱喏：“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

　　这唱腔一出，众人皆喝彩道：“好一出木兰从军，这皮影之选材、缕刻、敷彩皆称得上是绝佳的手艺，此演出之人可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玲珑这才从奇幻的光影中回过神来——原来这便是皮影戏，还是她一直向往的“木兰从军”。
　　随着剧情往前推进，戏中曲调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宛转优雅，时而明快悠扬；待到木兰代父从军征战沙场之时，武场皮影人亦做出跑、立、坐、卧、躺、滚、爬、打斗等百般姿态；而文场的唱腔却又是音韵缭绕、优美缠绵。

　　整个山间皆流淌着皮影戏班舒缓的平调、华丽的花调、凄哀的悲调，不一而足，动人心弦。
　　入迷间，老夫人不知何时亦步至寺前，众人皆陪着她坐于凉亭之中观赏这出难得的皮影戏。谁都不曾料到这深山中竟还有如此精湛的皮影戏班，皆啧啧称奇。
　　“我见这皮影戏班的功底比应天府内的要好，在这山寺之中演出岂不浪费？”老夫人一边饶有兴趣地观着重，一边疑惑不解。

　　季若晴坐于祖母身侧，见有少年男女花前月下喁喁私语，又见眼前皮影戏如此华丽，不禁一时心旷神怡，脱口应道：“祖母，我倒觉得这皮影戏是哪位年少公子为他的心上人特意定制的；不然这山林之中，怎么会有这般精彩戏文。”
　　一旁的丫头婆子一听皆觉得有道理，只是哪家小姐有这般好福气，值得这公子这般煞费苦心地博佳人一笑，这可真是位多情难得的好儿郎。

　　江御北却心如明镜。他早早望见玲珑与小雨儿正坐在许愿池侧，如痴如醉地沉入这出皮影之中。
　　今夜，月明星稀，山林清朗，他本是准备带着她夜游毓秀峰的，此次出行他只想让她知道——师父从来没有想过要禁锢她的自由。
　　斋饭过后，他独自前往玲珑住处，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奶娘亦不知她的去向。他在房间审视一番，赫然发现枕边藏着的那只粉蝶。

　　粉色？他的脑中一闪而过一种惊悸。
　　拿起粉蝶，纱翅上两行小字映入他的眼帘——
　　今夜月上中天，移步许愿池前观之。
　　约定，保密。
　　果然是他！

　　江御北沉静的心湖终于无法再平静。
　　他轻步至玲珑身侧，却并未惊扰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她观赏着这出别出心裁的皮影。
　　夏小二，你的用心良苦，玲珑可体会得到？
　　光影终是暗去，曲终人散。玲珑恋恋不舍地起身，未料一转身却发现师父正立于身后。
　　一时间玲珑有些手足无措，本想着看完这出皮影戏赶紧溜回去。师父难道有千里眼顺风耳，怎么时刻都能戳破她的“诡计”并随时出现在她的眼前？看来眼下又少不了师父的一顿“教训”，只是不知道这次的罚戒是什么？

　　玲珑鼓足勇气，抬头乖巧唤道：“师父，你来啦！”
　　江御北认真地望向玲珑清亮的眸子，问道：“为何今夜会来此？”
　　玲珑亦回望师父——师父的眼睛狭长朗静，如冬夜寒星，冷艳其华。她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师父的眼睛，一下子竟怔住了。
　　就这样对视着，许久玲珑才诚实答道：“我本是和小雨儿偷偷溜出来玩的，刚好碰上这出皮影戏，看得入神，然后转身就遇到师父了。”

　　其实她也不是有意隐瞒粉色纱蝶一事，只是她自己都说不清缘由的事，更和师父解释不清了，所以干脆也就不提了。
　　玲珑眼中尽是一派纯净之色——她从小就不会撒谎，一撒谎眼神就会闪烁不定。
　　江御北见之亦不再追问，他知道玲珑并不知情。

　　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轻笼在玲珑肩上，幽幽道：“夜深露重，师父送你回去休息吧！”
　　师父的教训就这样结束了？玲珑不可置信地望向师父。
　　江御北只是转身走在前方，并未再言语。玲珑心底瞬间涌上一阵暖意，此次出行，师父真好！她将披风稍稍裹紧了些，上面还余有师父温热的气息。
　　玲珑小跑两步紧紧跟上师父，还不时偏过头去悄悄地打量着师父——这样的师父，玲珑愿意就这样永远跟在他的身侧。

　　翌日，玲珑还惦记着昨晚皮影戏之事，她一直想着去亲眼看看那些能活蹦乱跳的皮影，如果能让她也牵动一下皮影的小人儿，那该多好。只是昨晚师父突然出现，让她没能把握住机会。
　　眼下，玲珑一早就来到许愿池侧。然而，昨晚挂幕布之处，此时空空如也，仍是只有一道水帘，全然没有皮影戏的痕迹。
　　玲珑只得悄悄步入佛殿之中，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位司尘小师父，轻声问道：“司尘，昨晚你可有观看皮影戏？”

　　司尘见前来询问之人又是那位机灵清秀的小施主，于是亦轻声答道：“看了，甚是精彩。”
　　玲珑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忙追问道：“你定知昨日是哪家戏班？”玲珑还想着现在先打听好了，等回应天府后她定要找到这家戏班，好好将此家的皮影戏听个够。
　　司尘实诚地摇摇头：“我亦是在这山中第一次看到皮影戏，怎会知道是哪个戏班。”

　　玲珑见司尘亦是第一次在山中观到皮影戏，便觉愈发奇怪——这到底是谁请来的戏班？
　　想了许久，她又回到房中，突然瞥见床头一角的那只粉蝶，这才回想起粉蝶纱翅上的两行小字。
　　难道昨晚的皮影戏就是纱翅上所言的月上中天许愿池之约？

　　思及此，玲珑顿时满心好奇。
　　竟有如此巧合？
　　不知，昨晚两个相互爱慕之人可否遇见亦或是错过了……
　　不知，今晚的中秋之夜，可还会有惊喜之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