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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变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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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将至,在大宋朝无论是皇室贵族亦或寻常百姓,这都是个重要的节日。又逢皇城传来消息圣上龙体康复,朝廷内外皆是一派清朗之气。
圣上抱恙期间,尘嚣日上的派系之争亦似是瞬间烟消云散,群臣仿佛都沾染了佳节和睦团圆之喜气,统统换上一副亲和之态;朝堂之上,眼及之处尽是一张张和乐融融的面孔。
如今圣上亲自临朝,太子监国之权自然随之取消。表面上朝野上下一片平静,暗里却不知如何波涛汹涌。
而这些都似是与江御北无关,他本就无心卷进入过多的朝政纷争,对于派系之别更是刻意与之保持疏离。
这段时日,除了必要的上朝议事,其余时间他整日在府内习剑读史,陪伴祖母;加之玲珑近日亦乖乖地在千影苑养伤,他也时常教她练字温习。日子虽然平淡却是这许多年来,他度过的极为罕有的惬意平静之时光。
这日晨时,他练完剑经过书房,无意中竟发现玲珑独自一人立于窗前。她何时会主动早起至书房用功学习?
平日,哪怕让她在书房安静的呆上一刻钟,她都如坐针毡。身为她的师父,他不得不怀疑是否自己眼花?
他迟疑地走上前轻咳一声,玲珑这才回过神来,见师父此时突然出现在眼前,不禁有些心虚——莫不是夏小二被发现了?思及此,她忙小心试问道:“师父,你何时来的?”
江御北见玲珑一副紧张之态,想到自己也是过于严肃,于是缓和神情道:“玲珑今日为何清早出现在书房?莫不是纪先生昨日讲学太过精彩,玲珑从中领会到了学习的乐趣?”
昨日,他去往藏书楼时,竟破天荒地听到纪孟泽夸奖玲珑聪慧好学。纪孟泽是他的多年好友,亦是应天府中首屈一指的大学士。此人本是从不收授女弟子的,只因是江御北之托,他才破例当上了玲珑的夫子。每每玲珑令他头痛无奈时,他就会罚江御北请他畅饮美酒;这几年来,他都不知喝光了御风堡珍藏的多少美酒。
江御北虽是希望玲珑成为温婉高洁的大家闺秀,给她教授的却都是些男儿的鸿鹄之志,这些玲珑怎会有兴致?她的心思都放在奶娘所采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药草上了。
眼下,纪孟泽竟会主动夸奖这个让他一度“心力交瘁”的学生,实是难能可贵。
玲珑听师父如此言语,才记起纪先生昨日跟她亦是讲的春秋战国之时政。恰巧昨日夏小二刚给她述说过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些惊世骇俗之故事,于是玲珑听纪先生讲学之时,她一反平日昏昏欲睡之态,竟还能与先生对答应之。
见玲珑如此“反常之举”,瞬间让纪孟泽刮目相看,继而感动不已——这几年来,他“痛苦的耕耘”没有白费,玲珑总算是茅塞顿开,学有所用了。
玲珑这才放上心来,确定师父并未发觉她与夏小二约定之事,于是顺着师父的话答道:“师父,纪先生讲学很是生动有趣,玲珑甚是喜欢,日后玲珑定会遵从师父教诲用功学习,亦不会到处乱跑了。”
江御北听罢心中一阵宽慰,玲珑终于懂得了自己的苦心。他温和地走至玲珑身旁——不觉中,眼前亭亭而立、明眸清丽的少女已然悄悄长大,身高已及他的胸口;再也不似幼时总是怯怯地拉着他的衣角,依偎在他的身侧。
十年光阴太匆匆,江御北凝视着她的眸子,恍然间有种熟悉的错觉。他的手轻抚上她的脸庞,清冷的眸中微微泛起怜爱的光,怅然道:“我们的小玲珑,原来已经长大了。”
玲珑亦抬头望向师父,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温存动情的模样,突然想起这许多年来,师父就是她唯一可亲可近的亲人,只觉眼中一阵温热,竟差点掉下泪来。
这却也只是一时的情绪放纵。刹那间,江御北如梦初醒般,猛然收回手,仓惶地将目光移至今他处,不再看向玲珑。
玲珑亦匆忙将眼中的泪拭去,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落泪——这全都怪师父,平日臭脸冷面,她早都习惯了;猛然温情下来,直让她的情绪失控措手不及。
不等玲珑开口埋怨,江御北已轻步至门外,背对着她道:“午后,纪先生会准时前来授课,你记得早到等候。”
“哦,知道啦!”玲珑规矩地应了一声——师父,这个怪人,最近变脸的速度真是让人讨厌。
看着师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树荫深处,玲珑的心久久难以平静。师父刚才凝视她的目光——总让她感觉他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正当玲珑恍惚走神之际,窗外响起一阵清脆的鸟鸣声。玲珑好奇地伸头张望——树上哪有小鸟的影子?
转念一想,这莫不是夏小二的暗号。于是玲珑快步走出书房,一路隐没于花丛中朝着与夏小二约定的地方轻手轻脚地走去。
来到后苑,夏小二果然已在之前的那棵月桂树下等候,仍是一身小厮打扮。玲珑远远看着他心中却莫名一阵欣喜,她屏住呼吸悄悄地绕至他身后,准备扑上去给他一个“突然袭击”,夏小二的招式她还没近距离的见识过呢。
夏小二坐在月桂树下安静地等着玲珑出现,今天他特地带来了一本带有插图的《诗经》,这样应该让她更容易理解诗所表达的含义。
正在等候之际,他突闻得一阵细微的掌风从身后袭来,难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不容细思,他感觉到身后之人已向他出手。说时迟,那时快,夏小二迅速将身子朝右侧一闪,随即使出一招“力拔千斤”,双手牢牢钳住身后之人的双肩,轻而易举地将“他”摔过头顶,正准备用力朝地上砸去。
玲珑未曾想过夏小二会使出如此“狠毒”的招数对付自己,自己还未动手就已被他摔过头顶,眼下正要将她砸向地面,这种力道不将她纤细的身子折成两段才怪。于是她吓得脸色苍白,嚷嚷道:“夏小二,是我,是玲珑……”
夏小二听到熟悉的声音,急忙运气倒回,双手举着玲珑的身子一番迂折回旋才将她生生横抱在怀中。
玲珑的手一直紧紧地环着夏小二的脖子,一刻都不敢松开。直至她安全地落在夏小二的怀中。经过这番“惊心动魄”的打斗,夏小二看着怀中人,不禁一身冷汗,幸亏自己及时收手,不然,他真不敢往下想……
看着夏小二沉默不语,玲珑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这次毕竟是她惹的事,她老老实实地等着夏小二的“教训”。
许久,夏小二才郑重地说道:“玲珑,以后无论你怎样对待于我,我都不会还手。”
玲珑第一次见到夏小二如此严肃的模样——今天到底怎么啦?大家怎么都和平日不一样——师父突然变得温情无比,夏小二却变得严苛冷面。
玲珑试着从夏小二的怀中坐起身来,谁知夏小二竟然用力地按住她,让她动弹不得。玲珑奋力挣扎也全然无用,玲珑只好望向夏小二,娇纵道:“喂,夏小二,你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此刻,夏小二又恢复了昔日温存,嘴角还隐着一丝坏笑:“刚才不是因为你技不如人,主动倒入我怀中的吗?”
玲珑顿时哑口无言,说到技不如人,自己还真的很丢人,不说一招制敌,她简直是半招被擒。既然是“手下败将”,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于是她冲着夏小二咬牙道:“你想如何?”
夏小二并未答话,只是慢慢地将脸凑近玲珑。还未靠近半分,就听得玲珑大叫,夏小二只得一只手慌忙捂住玲珑的嘴,另一只手从衣衫中拿出那本《诗经》,急忙解释道:“别想歪了,行不行?我只是想你今天陪我一起赏析此书。”
玲珑这才安静下来,一个翻身从夏小二的怀中挣脱坐起;随即又被夏小二手中之书吸引过去,一把抢过来翻看起来,果然就被其中栩栩如生的插画牢牢“拴住”。
微风穿过树梢花影,吹漾一池秋水。当读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之时——
那少女可知少年情思?
那少年可知少女对谁芳心暗许?
几日中,夏小二每天都会随着奇艳园花匠准时出现在千影苑的后苑之中,与玲珑共享诗辞歌赋、汉唐史书之中的秋日静谧时光。
玲珑甚至“好学”到主动去藏书楼找纪先生借阅《后汉书》,这竟让纪孟泽有“受宠若惊”之感。他从来不敢奢望他唯一的女弟子能爱史如梳妆般,而现在竟然在玲珑身上慢慢实现着。
这巨大的成就感,他一人承受不起;所以他决定要与御北兄一同分享。
月色清辉,暗香浮动。藏书楼的水榭之中一方石桌,青衣蓝衫两人相向而坐。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纪孟泽洒脱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江御北亦自斟自饮,人生难得一知已,翡兄已逝,纪孟泽便是他这清冷人生中唯一懂他之人。他朝纪孟泽朗朗道:“纪兄,看来心情不错。”
“如今圣上龙体安康,大宋朝内外升平。”纪孟泽停顿片刻,意有所指地望向江御北:“御北兄,难道没有想过在这清平盛世中一展平生之抱负?”
江御北轻笑道:“孟泽,至今时今日,你仍不懂我吗?”
纪孟泽知道在他心中有一个任何人都不能去触碰的禁区,他亦不会轻易提及,只是十年光阴,仍不能抚平过往的伤痛吗?
江府世代勋爵,如若说御北从未有过建功立业之心,他纪孟泽不信,只是世事多弄人。这许多年,为了老夫人,为了玲珑,御北倾注了所有的心血,渐渐地已然将自己的鸿鹄之志忘记了。
思及此,纪孟泽突然想起玲珑近日的反常之举,不禁急着要和御北兄一同分享——也许玲珑懂事了,御北兄亦能安心地去做自己的事情吧!于是纪孟泽将玲珑借书之事与近日种种“好学”之举动告之御北。
江御北听罢,起初同样是一阵欣慰之感。然,细思之下,不免有些许不安。玲珑向来是个单纯直率的丫头,她的喜憎之情从来都是表露无遗。纪孟泽的学识,自己从不怀疑;只是他的讲学,玲珑怎会突然如此有兴致?
这其中,应该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缘由。
江御北在好友跟前并未表露半分疑惑,今朝有酒,醉过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