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玲珑》戴领领

35、约定

　　秋日凝情忆旧游，花影穿竹清溪流，钿筝罗幕玉搔头。
　　晨光出门归带月，哪堪分袂又一秋，当时少年不知愁。

　　花香日影下，少年男女并肩而坐。玲珑侧着头盯着夏小二瞧个不停。夏小二被瞧得甚是不自在，故意调侃道：“你为什么老盯着我瞧，才分别数日，有如此想念吗？”
　　玲珑却全然没有听出话中深意，只是单纯地埋怨道：“你不是说后会有期吗？为何半个多月了才来御风堡找我玩？还这般奇怪的打扮？”玲珑边埋怨，边将那撇短须丢还给他。

　　夏小二听罢，心中真是有心思万缕，无从说起。天可以作证，分别以后，他是每时每刻都想飞进御风堡。只是玲珑又怎会知晓——她最敬爱的师父早已在夏小二与她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夏小二屡次被拒之御风堡门外，若不是他无意中看到奇艳园花匠进出御风堡，他挖空心思说服乔大娘；想要尽快见到玲珑，恐怕还要大费一番周折。
　　只是这些实情，夏小二留在心里就好，重要的是此刻他见到了玲珑，还与她如此亲近地坐在一起，这便是最美好的时光，他断不会让那些不愉快的事来打扰他们。

　　于是夏小二又将短须粘上，温情地望向玲珑：“我想给你一个惊喜，这样算是吗？”
　　他想象着玲珑此时应该会感动不已，说不定还会动情地扑进自己的怀中，娇柔道：“夏哥哥，你真好。”若是如此，他宁愿长居大宋。思及此，他眸中的情思又深了一层。
　　等了许久，只听得玲珑直白的一句：“夏小二，你这样真的好难看，比姑爷爷看上去还要老上许多。”话音未落，更是配上一副嫌弃的表情。

　　夏小二只差没有气得喷血，他不惜丑化自己举世无双的俊雅形象，化作花匠粗布麻衣潜入御风堡，只为来见她一面；现在于她的眼中，自己竟然比一个年逾五旬的管家更老……
　　天啦！此刻他真是欲哭无泪，他还能指望从眼前这个呆头呆脑、不懂情怀的小女子身上得到一丁点儿安慰吗？

　　岂料，夏小二还来不及调整自己沮丧的情绪，却闻得身边的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夏小二转过头，只见玲珑双眉轻蹙，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似是全然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变化，只是自顾自地叹着气。
　　他的到来真让她感觉如此无趣吗？夏小二的心情此刻也跟着低迷下去，他只得赶紧收起自己的“委屈”，小心追问道：“怎么叹气了？是我出现让你不高兴吗？”

　　“与你无关啦！你来找我玩，我当然高兴；只是师父一直不让我出千影苑，刚才还嘱咐我将他以往教授的《论语》温习一遍，下午还请了纪先生来上课，想到这些我就开心不起来。”说到此处，玲珑用无辜的眼神望向夏小二，那样子活象一只迷惘的懒猫在向夏小二可怜的求助：你能带我出去玩吗？
　　夏小二的心里瞬间激起一种保护欲，他知道玲珑定是想他能带她出去玩，可当下纵使他有七十二变，也难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出御风堡呀，而且女扮男装的那一套也早就被识破了。经过上次失踪事件，门下守卫似是练成了火眼金睛，他一早都是提心吊胆才混进来的。

　　玲珑见夏小二并未接自己的话，便知他也不会带自己出去玩。顿时象霜打了的小茄子似的，耸拉着头——看来今天只能老老实实地遵从师父之命发奋学习了。
　　夏小二不忍心看到玲珑如此模样，便想逗她开心：“其实读书也并非难事。方才你说师父让你温习以往学过的知识，这便是《论语》中的——温故而知新。”

　　听夏小二如此解释，玲珑提起了点精神，原来夏小二还是懂一点诗书的。夏小二见玲珑那似懂非懂的样子，只好浅显地例证道：“比如你今天见到我，即使我故意乔装了一番，你通过仔细瞧看仍是能一眼认出我来，这便也是——温故而知新。”
　　“为何？”玲珑怎么也想不到，这也能和《论语》扯上关系？
　　“因为我是你的故人，再次见面时，你只需先在脑海中认真温习我以往的模样，而后即便是我再乔装易容，你仍是能一眼认出眼前的全新的我。这不正是温故而知新吗？”夏小二亦知此时自己是在牵强附会，不过他这个比喻还是挺有创意的。

　　玲珑似是茅塞顿开，脸上顿时生动起来，轻快道：“这样的《论语》我喜欢。你能再给我讲讲别的吗？”
　　夏小二见玲珑不再愁眉不展，心情也随着欢快起来。见刚才她对学习如此畏难，他决定要倾其所学，让玲珑能快快乐乐地接受师父给她分配的学习任务。
　　于是，在本该无尽浪漫的“幽会时刻”，夏小二却生生地将之变成了“夏先生快乐讲学时间”——“《论语》，是孔子的弟子将他的言行记录下来形成的一部语言著述。孔子是春秋时期的圣人，他的弟子有三千多人，上至皇帝下至平民，各行各业……”

　　秋阳穿过树隙花影，盈盈款款地洒落在千影苑的每个角落，洒落在玲珑与夏小二青涩的脸上、清澈的眸中、纯净的心里……
　　光影之下，玲珑微垂着眼帘，纤细微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道精致的弧线。
　　这朗朗晴空之下，夏小二自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补天开始，将他心中磅礴绵长的汉唐之梦、英雄气概、儿女情怀全都化作动人言语娓娓述来——精卫填海、大禹治水、烽火戏诸侯、春秋五霸、合纵连横、完璧归赵、乌江自刎、掌上之舞、昭君出塞、桃园结义、玄武政变、红拂女夜奔李靖、贵妃长恨马嵬坡……
　　似是给玲珑展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绮丽世界。

　　玲珑侧着头，单手托腮，眸目满是新奇与渴望，她从不知夏小二的心中竟藏有这许多奇幻莫测的故事。她带着小女孩的崇拜仰视着眼前这个笑意朗润的男子——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她无比倾慕地问道：“夏小二，你简直比师父还了不起，竟然懂得这么多。不过这许多新奇故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夏小二见玲珑对此并未生厌，反而是兴致高涨，当下心中大慰，答道：“这可不是故事，而是史书之中记载的真实历史。”
　　“史书中所载？”玲珑惊讶地睁大眼睛，她怎么也无法想象这许多动听神奇的故事竟然出自于她平日望而却步的、有着深深排斥感的、生坳晦涩的“史书”之中，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夏小二见玲珑那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禁摆出一副“夫子”的面孔，教导道：“所以，玲珑要遵从师父与先生之言，用心功课，不可偷懒。”
　　玲珑一见夏小二这副严肃面孔，便娇憨道：“要是你是我的夫子就好啦！”
　　“那我们约定了，每天清晨你我准时来到这里，我给你讲更多故事，可好？”夏小二多想就这样与玲珑相伴相依，任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玲珑一听，竟高兴地一跃而起，一把拉着夏小二之手，欢喜道：“真的吗？”
　　夏小二只感觉玲珑的手软若柔荑，顿时情思荡漾，脱口而出应道：“君子之言，岂可失信？”蓦地，夏小二似是想到了什么，略略迟疑道：“只是……”
　　玲珑顿时紧张起来，生怕夏小二反悔，于是撒娇地轻摇着夏小二的臂膀，保证道：“我一定会是一个最用功的学生。”

　　夏小二见玲珑讨巧卖乖的模样，甚是可爱，亦忍不住让她失望，于是坚定道：“这个约定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切不可告诉任何人。”
　　玲珑连连点头，并伸出手掌，天真道：“我们击掌为誓，可好？”
　　两人的手轻轻地触碰在一起。

　　日移花影动，相伴的时光总是短暂。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呼声：“阿二，你可拾掇好了，我们该回去啦！”
　　夏小二抬头一看，日头已正当空，不觉中他与玲珑已相处两个多时辰。当下奇艳园的花匠们也该收工归去了。
　　为了不暴露身份，夏小二只得恋恋不舍地起身，朝玲珑解释道：“今日我还有事在身，要先走一步，明日我们的约定，你可会出现？”

　　玲珑见夏小二欲转身离去，心中竟也有些不舍——好不容易有人陪她聊天，给她解闷，才一会功夫就要走了。可是，转念一想，夏小二亦不能总是呆在千影苑，刚才是师父突然离开了，不然如若让他发现夏小二乔装潜入千影苑，自己还和他交谈了这么久，师父非大发雷廷不可。
　　虽然她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生气，夏小二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是师父最近总是怪怪的，好象一个火药桶随时都会被点燃。想想还是不惹他为妙。眼下，她和夏小二如此悄悄约定，甚好！

　　夏小二见玲珑纤纤立于花影之下，久久地看着自己，亦不言语，眸中却似是有千言万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细细碎碎地落在她身上，人面雏菊相映衬，似是秋日仙子一般……
　　他不明白玲珑的心思，只当是她亦如自己一般，难舍难分。竟迟迟地不忍移开脚步。

　　玲珑见夏小二称自己有事在身，不知何故却又一直傻傻地站在原地，便展颜一笑，应道：“明日清晨，我定会避开师父，在这里等你！”
　　夏小二听玲珑如此言语，这才收回心神，朝四下警觉张望一番，才快步朝前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