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玲珑》戴领领

3、暗涌

　　“爹爹娘亲，你们快看，我捉了一只蝴蝶。”小玲珑一身淡绿纱裙，头发挽成两个小髻，眉眼清丽，提着一个小网兜一路小跑过来。粉颊上已有了细密的汗珠，白瓷般的颈上坠着的那块碧玉愈发显得晶莹剔透。
　　翡景驰蹲下身子，张开双手，玲珑扑入怀中。凝香拿起帕子轻轻拭去她小脸上的汗珠，怜爱地叮嘱：“我的小宝贝，娘亲做了你最爱吃的松花糕，我们先将小手洗干净了，再来尝一个好不好？”。
　　“嗯。”玲珑欣喜地点点头，粉嘟嘟的小嘴在爹爹与娘亲的脸上各亲了一口，一家三口浓浓的幸福简直羡煞旁人。转眼玲珑已满三岁，渐渐长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美女。

　　三年中，远在千里之外的御风堡也传来喜讯。原来御北与纤璇在江南游历两年后，纤璇就怀有了身孕，这一喜讯是让御风堡上下一片欢喜。特别是御风堡的老太君江老夫人，她哪还舍得让小两口到处游山玩水，恨不得将孙媳妇当作珍稀物种供奉起来。
　　两人游遍大好河山的计划也只能无限期的推迟了。不过为了纤璇，从来不爱呆在御风堡的江御北，也心甘情愿满心甜蜜地守着妻子等待着小生命的降临。

　　“玲珑，等御北叔叔和纤璇阿姨生下小弟弟，我们就去看他们好吗？”翡景驰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虽然他与御北远隔重山复水，又不常相见，但几年中，结义兄弟之情，愈发浓厚。男人之间的情义，不是时间可以衡量的，有的只是义气相投，肝胆相照。
　　“好呀，我喜欢和小弟弟玩。”玲珑奶声奶气地回答。“爹爹，娘亲，你们能给我生个小弟弟吗？”
　　“啊？”翡景驰与凝香面面相觑，小家伙的童言无忌让夫妇俩都有些忍俊不禁。凝香将玲珑揽入怀中，认真地问：“我们的小玲珑是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
　　“都喜欢，只要有人陪我玩。”玲珑扑闪着澄澈的大眼睛，她真的好想有好多弟弟妹妹能和她一起分享好吃的，一起捉迷藏，一起照顾小鸟。
　　凝香轻轻地刮了刮玲珑的小鼻子：“我们的小美女想有个小伙伴啦！”这些年，虽然全庄上下都将玲珑视若掌上明珠，可是同龄的玩伴真的没有。老爷和夫人年事已高，景驰一年大半光景都在外管理马帮生意，自己忙着打理山庄的大小事务，真正陪伴在玲珑身边的好象只有一个无法言语的奶娘。是不是也该给玲珑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了。

　　凝香思及此，含情脉脉地望向夫君，刚好遇上翡景驰同样深情的眼光，凝香不觉中脸竟然红了。看着夫妻两人婉转的神思，奶娘轻步上前牵起玲珑的手向屋外走去。
　　望着奶娘远去的背影，凝香从心底升起一阵感激。奶娘的身份在山庄一直无人知晓。她还是听山庄老管家李叔说起，奶娘是三年前来到山庄的。
　　在一次景驰去西北的贸易中，偶然救下了昏迷在路边的奶娘，又将她带回山庄。从此，她就在山庄住了下来，从未离开过。
　　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也从未有亲人来找过她。起初奶娘还会说话，只是很少开口，久而久之，大家就淡忘了以为她从来不会说话；加之也许是毁容或者天生残疾，她常年蒙着面纱，日复一日地干着庄内最脏最累的活——清洗马桶，浆洗衣服，养花种草。庄内其他人很少与她接近，起初凝香也不曾注意她，直到……

　　玲珑两岁时突发高烧，病情来势凶猛。一夜之间，玲珑已烧得失去知觉，试尽了各种降温退热的方法都不见效，寻遍了大理所有名医也束手无策。到了第二天，玲珑开始抽搐，持续昏迷。全庄上下急得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从来不和王室接触的翡老爷甚至出面请来了御医，依然不见好转。
　　那一刻，凝香只能绝望地抱着玲珑，日夜流泪。突然奶娘消失了一天，然后背着一筐谁也不认识的药草出现了。她娴熟地将药草加入荷叶、桑椹、百合、蝉壳、甘草等十几味中药一并捣碎，兑入白酒大火煎成汁水，端到玲珑床前。
　　眼前什么方法都用尽了，翡景驰与凝香抱着孤注一掷的态度，将玲珑交给了她。

　　奶娘有条不紊地将煎制好的汁水倒入盆中，解开玲珑的衣服，在她的耳后、颈部、腋下、手心、脚心反复擦拭，药水凉了马上又换上热的。如此反复，经过一段时间的擦拭，玲珑原本通红的脸蛋稍微退了红潮。
　　凝香见状马上吩咐下人按照奶娘的方法煎熬汤药。那两天两夜，奶娘寸步不离地守在玲珑身边，衣不解带，滴水未进，不停地帮玲珑擦拭换衣，并给玲珑服下了她自制的药丸。
　　到了第四天，玲珑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叫嚷着口渴。凝香悬了许多天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竟抱着玲珑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奶娘也累倒在床边。
　　从此，凝香就让奶娘一直跟着玲珑。玲珑也不如别人一般害怕她，反而跟她很亲近。

　　只是凝香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奶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帮玲珑退烧时，她娴熟的医术和手法，处变不惊的神情都在说明她绝非一般使粗活的妇人，为什么几年来会甘心在山庄任人差遣？
　　凝香并没有点破这一切，这几年来看着她一心一意地疼爱着玲珑，有时甚至如自身性命一般。于是，她不再纠缠奶娘的身世，反而是越来越信任她。只要她对玲珑好，这就足够了。

　　朝霞月影，日月匆匆，风花雪月，四季变换。玲珑在父母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成长。爹爹和娘亲从来不会刻意地教她学习礼仪教化，而是让她随性地在苍山洱海间，尽情玩耍。
　　玲珑倒是在奶娘的潜移默化下，对药草有了几份兴趣，加之翡景驰从各地收集来的各种珍稀药材，玲珑竟能随口说出它们的功效，每每让人惊叹不已。

　　转眼又到了玲珑四岁生辰。本是小女孩平常的生日，自从百日大宴宾客后，玲珑的每个生日翡家都只是在山庄内预备几桌酒席庆贺，也当是主家对辛苦经年的下人的一次犒劳。
　　在这一天，大家不分主仆都坐在一起饮酒进食，下人们也无需花钱准备礼物，只用表达自己的心意即可。于是小寿星玲珑每年都会收到许多“别出心裁”的小礼物——别致的香囊、花环、枕头，阿婆一针一线缝制的白族纱裙，各种可口的小点心……
　　去年管家李叔甚至从丛林里捉来了一只小鹿。玲珑看到后，惊喜了好久，将它养在后院，几天后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只是今年的生日宴，正当大家欣喜地聚在一起准备给玲珑送上祝福与心意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当看到威楚侯府的华英夫人备下厚礼立于堂外，翡景驰似是一脸凝重。

　　大理国自建国以来，一直实行分封制。分封的诸侯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巩固了国家政权，但是也给帝王带来了统治危机；各诸侯据地自雄，封建主和贵族领主势力日渐强盛，王室力量日益削弱。
　　如今的秉义帝段素隆生性温顺，朝中逐渐形成东部以滇池地区善阐侯高积善为主，西部以洱海地区威楚侯杨贤政为主的两大势力。他们与王室之间的矛盾不断，以至发展到同段氏王族分庭抗礼、争夺权力的地步。
　　由于翡家一直与朝廷和权贵刻意保持距离，威楚侯府平素与翡家鲜有往来，最近一次还是四年前在玲珑的百日宴上。此次突然造访，众人深感意外。

　　“夫人突然造访敝庄，有失远迎，还望见谅。”翡景驰不卑不亢上前朝华英夫人简单一揖。
　　华英夫人笑道：“翡庄主言重了。今日是令千金四岁生辰，侯爷特地嘱咐我前来祝贺。”
　　她让下人将礼盒一一放下，转身向玲珑走去，亲昵地拉起玲珑的小手，称赞道：“果然是美人胚子，三年不见，当初的小婴孩已出落成这般楚楚动人的模样，真是招人怜爱。”
　　玲珑见有人夸她，也不怯生，俏皮一笑。这一笑，华英夫人更是喜欢得紧。

　　凝香愈发觉得华英夫人来得蹊跷：一个小孩子的生辰，何须威楚侯府如此兴师动众？华英夫人这番出现，必有深意。
　　凝香暂且压制住心中疑问，正欲上前回复，却只听见夫君翡景驰朗声答道：“小女得侯爷夫人挂念，实属荣幸。只是寒舍粗食，恐怠慢了夫人，还请夫人屈尊回府。”言下之意，凝翠山庄并不想攀附威楚侯这门权贵。
　　华英夫人面色微微一愠，随即又平复如常：“翡庄主果然是直人快语。”
　　凝香虽为女流之辈，一直以来与景驰心意相通，情投意合，胆识胸襟自然也不同寻常妇人。她亦知晓翡家不与朝廷权贵往来的规矩，只是此时景驰在众人前如此直白地回绝华英夫人的好意，实在是有些不妥。她忙上前周旋道：“华英夫人亲莅寒舍，全庄上下蓬荜生辉，只是平民人家，不比侯府，粗茶淡饭，请夫人不要介怀。”
　　华英夫人见凝香一番回旋之语，展颜一笑：“庄主与夫人果是直爽，今天是玲珑生辰，也是我思虑不周，没有事先告之。既然侯爷与我心意已到，日后亲近大有时日，今日就此告辞。”说罢，又逗了玲珑一番，这才转身离去。

　　待华英夫人离去后，凝香见夫君一反常态的举止，心中疑云重重，但她没有追问原由，她了解景驰，他应该有自己的抉断。也许华英夫人此次造访也只是一次偶然，不必深究。
　　然而，随后的一月光景，华英夫人频繁造访，每次都是厚礼相赠。面对翡景驰的冷漠回绝，华英夫人似是完全不介怀。作为侯府夫人她何苦对一商贾之家如此低声下气？凝香思虑再三，仍是不得其解。
　　直至有一天，华英夫人主动提出让玲珑与侯府小公子定下娃娃亲。虽然翡家在大理国地位举足轻重，玲珑也是乖巧伶俐，可毕竟只是平民身份，若与威楚侯府结为姻亲，在外人看来，翡家自是高攀权贵，本因喜不自禁。
　　可他是翡景驰，从不将朝廷权贵放在眼中的狂傲男人，更何况玲珑就是他的至宝，不管是王室子弟亦或侯门公子，他都不稀罕。
　　他的玲珑只须寻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纵他是平头百姓，又有何干？于是他不假思索一口回绝了华英夫人的提议。

　　华英夫人多日来假以笑脸，本以为屈尊低就一门姻亲，翡家应该感恩戴德。不料想竟被翡景驰一口回绝，顿觉脸面无光，心中恼怒，她强压住怒气道：“翡庄主不要太过狂妄。这许多年来，王室也不曾格外优待过翡家。如若翡府与侯府结为姻亲，两家便是一荣俱荣，翡家经营的种种贸易也会便利许多。日后，更是有享不尽的尊荣显赫。”
　　华英夫人一番恩威并施的言辞，在外人听来轻重分明。谁知翡景驰听罢脸上竟然有萧肃之意，他目光如矩，冷冷回到：“人各有志，小女尚幼，婚嫁之事，言之过早。至于朝廷对翡家如何，景驰心中自是清楚，不必夫人提点。翡家与侯府也不曾亲近，日后也不便高攀依附。夫人若无他事，请回府。管家送客。”
　　这番逐客令让华英夫人全然失了颜面，她快步踏出山庄，凝香仍执礼送至门外。回头见夫君神情冷峻立于堂内，心事重重，便轻声安抚道：“景驰，何须这般动怒。”
　　翡景驰这才缓和了神情，柔声对妻子道：“凝香，也许洱海边平静得太久了。”

　　几日后，威楚侯府差人送来请帖，邀翡景驰上府一叙。凝香担心其中蹊跷，执意要从马帮中挑选数位武艺高强之人护送，但翡景驰仍固执单独前往。
　　当翡景驰独身一人出现在侯府别苑，威楚侯杨贤政紫袍乌须立于苑内已等候多时。见翡景驰单刀赴约，杨贤政朗声一笑：“翡庄主果然好胆识。”

　　约摸过了三四个时辰，翡景驰才策马归来，凝香牵着玲珑早在庄外焦急等候，关切之情溢于脸上。
　　翡景驰翻身下马，上前抱住玲珑，与妻子并肩而行。他炯炯注视着女儿的小脸，言语中竟有些凄楚：“我的小玲珑，爹爹多么希望大理国能一直如世外桃源般平静无争。”
　　听到夫君之言，凝香隐约觉察到一阵“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深夜，凝翠山庄内一盏孤灯彻夜长明，翡景驰思绪良久，终是提笔疾书：御北贤弟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