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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过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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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庄宜苑一番较量后,季若晴处处忍让着李贞儿,不但对李贞儿言听计从,对她的起居亦是愈发上心了,有时竟然连李贞儿的沐浴温水香精都是季若晴备好的。
老夫人从心底觉得若晴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本以为她会排斥贞儿,未料到若晴待贞儿竟会如此真心。
李贞儿自是春风得意,这江家主母之位指日可待。
时至盛夏,天气越来越炎热,李贞儿自小在苏州园林长大,从未经历过如此炎热的夏季,为解暑便时常泡在清凉浴池之中。只是近来李贞儿老是觉得皮肤异常干涩,用了多种香露滋润都不见效,这几日连脸上的肌肤都开始开裂,乍一看就象被利爪抓破的美人脸……
老夫人请遍了应天府中名医,内服外敷之药用了不下数十种,皆不见效。
这日,李贞儿无意间从镜中见到自己触目惊心的脸,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竟一下子昏了过去。醒来后便不停地哭嚷着是玲珑在陷害她,她只道玲珑曾往她沐浴的池中洒过细盐,她一直就想赶走自己,这次定是她又在自己的皮肤上涂洒了什么异物,让她变得这般丑陋。
见贞儿如此模样,老夫人也跟着着急上火的,竟连着几日寝食难安,精神不济了许多。
堡内众人皆知前几次捉弄李贞儿的恶作剧皆是玲珑所为,当下李贞儿这番模样,大家自然也深信是玲珑所至。
小雨儿每天都听得堡内各人私下议论纷纷,很是为小姐鸣不平,小姐虽然是捉弄过贞儿姑姑,那也都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把戏,从未想过要真正伤害她。
玲珑的心中亦很不是滋味: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事,为何大家都要怀疑她,而选择相信贞儿姑姑的话?
这几日见贞儿姑姑遭罪难受,她也很难受,虽然这次不是她的恶作剧,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让贞儿姑姑受此折磨。她见应天府中的名医皆束手无策,也跟着急得团团转。
季若晴见贞儿痛苦不堪竟如同自己受罪一般,每每看到贞儿炙热难当,她便不顾暑热,时常通宵不眠地守在她身边,将清热解毒的甘露耐心地一点点敷于贞儿全身干裂的肌肤之上,减轻贞儿火灼之痛。
这时日一久,皮肤干裂之症不但没有好转却似愈发厉害,身上有的皮肤已开始大块地剥落。贞儿来江府不足一月便染上如此怪症,这可如何是好?她如何向娘家的族人交待?思前想后,老夫人更加愁眉不展,茶饭不思了。
江御北见祖母为此事如此心焦,老人家年事已高,哪经得起这般担忧,生怕她会急出什么病来。又听得堡内众人多方议论,他决定找玲珑好好谈谈。
这日,他将玲珑唤到跟前,和言悦色地问道:“玲珑,师父很少怀疑你,也从不会轻易责备你。你不愿贞儿姑姑留在御风堡,几次三番地捉弄于她,师父也一直由着你;可眼下你做得有些过份,贞儿姑姑的全身肌肤都几近开裂,曾祖母亦因担忧而差点成疾,你作为晚辈应该主动分忧。只要你告诉师父怎样才能治好贞儿姑姑的病,师父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替你保密,定不会责罚于你。”
玲珑见师父认真的眸子,愈发觉得无限委曲,其他人怀疑她还可以忍受,原来师父也与其他人无异,同样在怀疑她;原来在他的心里早已认定贞儿姑姑的话才是真话。这样的师父突然让她感觉到好陌生。
玲珑咬着嘴唇,倔强答道:“这次不是我做的,与我无关。”
江御北见玲珑仍是这般任意妄为,心中又担心着祖母会因此一病不起,一时不免心急如焚,他还是暂且压制住内心的焦虑,开导道:“玲珑,师父从小教导你敢作敢当,你以前怎么任性,师父都可以原谅,只是这次绝不能胆大妄为,让曾祖母跟着心急担忧。”
玲珑见师父如此错怪自己,愈发气愤,捂上耳朵嚷道:“我说了不是我做的,连你都不相信我。就算是我做的也是因为我讨厌贞儿姑姑。”玲珑一时气得失去理智,便将这些天的压抑情绪全都渲泄而出。
江御北见玲珑如此顽劣,不能再忍让眼前这个时刻被他捧在手心的小女孩了,严厉喝道:“玲珑,你何时变得如此不讲理?曾祖母白疼你了。”
玲珑不可置信地望向师父,他竟然朝自己喝斥,她的眼圈刹时间红红的——是的,在他们眼中她就是那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没有人疼爱也是应该的,现在就连师父都为了新来的贞儿姑姑而斥责她……
江御北见玲珑眼中含泪,可怜兮兮地站在原地俯视着自己,他的心又软了,是他错了,他不应该因为担心祖母而毫无根据地去怀疑她,更不应该大声呵斥她。思及此,江御北平复一番自身的情绪,正待上前安慰她,玲珑却冲着他嚷道:“你是不是想娶贞儿姑姑,你是个骗子,你不是只爱师母一个人吗?”
玲珑的话象一把利刃在毫无防备间将江御北苦苦隐藏的伤口再次无情地割裂开来,那深不见底的痛一点点跟着苏醒……
江御北眸中刚酝酿的柔情迅速冷冻,那种寒光让人不敢对视。他第一次震怒了,他的手带着一股强劲的掌风扬到空中,却始终没有落下;骤然间,玲珑只听得一声爆裂的巨响,身侧条几上的花瓶被震得粉碎。
玲珑彻底怔住了,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她都来不及惊叫惊恐,
直到奶娘慌乱地将她带到门外。她就这样一直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师父不再疼爱玲珑了,玲珑讨厌师父……”
江御北转而背对着她,谁也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窗外骄阳似火,而他的世界却在那一瞬间再次陷入无尽的孤绝之中……
玲珑伤心地哭了一阵,她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暴怒,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师父那么可怕的样子,就象是一头发怒的狮子,这样的师父她一点都不喜欢。
哭了一会,她才想到自己应该去看望一下曾祖母和贞儿姑姑。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想任何一个人生病和不开心。
来到庄宜苑,她先走到曾祖母的房间,曾祖母正和请来的大夫在商量有什么对症之策。玲珑只唤了声:“曾祖母。”便找不到话头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
大夫紧锁眉头,似是也拿不出什么好法子了。玲珑听了一会,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奶娘。她从小就是跟着奶娘学习的医术。这十余年来,御风堡的下人有点小灾小病都是奶娘给治好的;有些外面大夫没有瞧好的病,服用了奶娘的草药也是药到病除。
玲珑想到这便也无所顾及了,马上向曾祖母推荐:“曾祖母,可否让奶娘试一试,或许会有些功效。”
老夫人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忙乱中她倒是将奶娘给忘记了,她可是堡中有名的“素衣大夫”。说罢,老夫人忙命人请来奶娘,一同往贞儿闺房走去。
谁料贞儿一听玲珑随老夫人来看望她,说什么也不准玲珑进入她的闺房。玲珑见她是病人,也不与她认真计较,只是让奶娘随曾祖母入内,自己则无奈地等在闺房外。
起初,李贞儿见奶娘粗布素巾又是一位便粗活的哑妇,便拒绝让她诊治。老夫人见此情形,只得耐心开解道:“奶娘精通各类草药,也曾诊治过很多疑难杂症,贞儿,你且放心让她为你诊治。”
李贞儿闻祖母之言,便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入内间将面纱与外衣褪下,奶娘上前细细诊断并轻把脉络。
这一细看不要紧,只见李贞儿虽是脉象平稳,然细观之下,脸部与颈部肤色下的脉络皆有极浅的一层青色,一般之人断不会注意到,奶娘推断她全身的脉络应该皆有此象。
见此情形,奶娘静默良久,不免大惊失色——这,她怎么可能中了此毒?
这毒只有从生长在西夏之花“美人破”之中才能提炼到汁液,如何能渗透到李贞儿的血液之中,而且此毒只有下毒之人才能解,其他药物也无济于事。
当下病因已明。然而,她却不能将此真相公诸于众,这事非同小可,是否与十年前凝翠山庄灭门一事相关?
难道,御风堡之中已有西夏之人潜入,思及此,奶娘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李贞儿见此哑妇不但没有查明病因,还双手颤抖,本来也对她不抱希望,顿时升起一股嫌弃之意:“你既查不出病因,就速速退去。”
奶娘只得低首而出,她卑微地朝老夫人一福,老夫人并不见气,反而和言道:“奶娘不必愧疚,你尽力了就好。”
江御北见众人皆不得病因,又担心祖母身体抱恙,只得请姑父季腾飞亲往宫中一趟,请来御医为贞儿诊治。
高太医速到府中,详细问诊后,却并不慌乱,只是笑言道:“小姐这是得了思乡病。”
老夫人一听高太医似是对此病很有把握,忙请高太医上坐,追问道:“太医此话怎讲?”
高太医坦言道:“贞儿小姐自小在湿润的南方园林长大,初来北方,北方夏季干燥炎热,想必贞儿小姐皮肤时觉干涩难当,又喜贪凉,必是整日泡在水池之中;如此反复,恶性循环,热毒进入体内,又被凉水封住,不得从皮肤之中溢出,久而久之,就形成如此热毒之症。”
老夫人听了恍然大悟,急切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高太医沉吟须臾道:“要治此病并不难,老身开几剂汤药坚持服用即可,只是……”高太医突然停住,老夫人一时不知何意。
季若晴上前礼问道:“何事太医只管明示。”
“若要根治,贞儿小姐只有回到苏州,细心调养方可全愈。”高太医说出了一个长久之策。
此时,李贞儿一听要让自己回苏州细心调养,那嫁与御北哥哥便会化为泡影,于是挣扎起身道:“贞儿不回家,太医你可诊断清楚了,可还有其他法子?”
高太医摇摇头为难道:“若是姑娘不相信老身,即可再差人请来其他太医诊断;我是好意提醒姑娘,此病极易复发,一旦复发便是一次强过一次。最终会成为终身顽疾,甚至会到影响生育之地步。”
老夫人听此结果竟无力地朝太师椅后仰去,她已无力叹息,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季若晴闻太医之言,脸上的表情甚是淡然,她递上热茶,轻声安慰道:“祖母,事已至此,您也别太伤心;贞儿的病并不是没有根治之法,眼下只能让贞儿先回苏州调养,来日方长。”
李贞儿听罢,知是无望,失声痛哭:为何事情会到如此地步,她还要做御北哥哥的妻子的,她还要与他白首偕老的,怎么可以就此离去。
老夫人知晓贞儿心事,虽然她也极不舍贞儿离开,只是当下还是身体要紧。老夫人扶住贞儿,缓声宽慰道:“贞儿,你先回苏州养病,等身体调养好了,祖母再接你过来。”
贞儿听祖母如此一说,心里稍稍好受了些。她又挣扎着起身,忍着全身肌肤的剧痛,缓步走向江御北,用近似乞求的语气问道:“御北哥哥,你会等我回来吗?”
江御北见贞儿病到如此惨状,心中亦是不忍。虽然他对她毫无男女之情可言,这段时日让她相伴也只是为了却祖母心愿;然而他终是不忍在她最痛苦绝望的时候,再去伤她一次。于是他平静答道:“你安心调理好身子。”
这句再为寻常不过的话,在李贞儿听来却是温存至极,她只需离开一段时日,等病好后,她还是会回到御北哥哥身边的。
李贞儿走的那个清晨,天空飘起蒙蒙细雨,御风堡仿佛笼罩在一层低沉浅灰的雨雾之中。季腾飞随车护送车马消失于街巷深处,玲珑突然感到一阵凄凉,贞儿姑姑真的走了,她却没有因此开心起来,她的病应该很快会好起来吧!
江御北没有去送行,只是代祖母修书一封向其族弟恳切解释贞儿生病归家一事。毕竟她也是苏州李家的掌上明珠,不可轻慢了。
写好书信,江御北久久立于房中。原来他与纤璇朝夕相对,恩爱缠绵的新房早已成为了千影苑的一处禁地。
他取出纤璇的画像,这是他画的第十副画像,自从纤璇去世后,每年在他们相识的那天,他都会画一副她的画像。
如今画中的人仍是如昨日一般。
只是,纤璇,纵使世间有佳人万千,可那些终究都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