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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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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他们故事的每个细节,无论时间逝去了多久,她都不会忘记,更不会模糊——
“他和她相识于早春的西子湖畔,一见倾心,遂定终生;而后两人相伴踏遍天涯海角、重山复水、瑰丽江湖,如神仙眷侣一般……”
季若晴动情地描述着这个世间少有的爱情故事,眼中泛起幸福的光芒,仿佛故事中那个上天眷顾、万千宠爱的女子就是她自己一般。
玲珑托腮认真地听着,从小若晴姑姑给她讲过很多动听的故事,却从未给她讲过让人如此伤心的故事。
当她听到女子因难产死去,男子万念俱灰举剑欲相随而去时,玲珑的心象被尖刀拂过一般刺痛,清亮的眸子一次次被泪水浸透……
“她逝去后的十多年,他从未忘记过她。他浪迹江湖,只为麻木伤痛;就算回归家府,仍是孑然一身,任世间万千女子娇柔明媚皆不为所动……”
言及此,季若晴终于忍不住深深隐泣,玲珑红肿着双眼,紧紧握住姑姑的手,伤心追问道:“姑姑,他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了吗?实在太可怜了。”
“死亡是最绝望的分别,玲珑,你还太小,不会懂得。”季若晴缓缓起身,望向盈盈一池春水,桃红梨白无声飘落,惊起几圈微澜涟漪后,水面很快平复如初,没了痕迹……
玲珑见姑姑突然沉默不语,眼角还悬着未干的泪痕,心头一阵心悸,怯怯问道:“姑姑,你怎么如此熟悉这个故事,熟悉得好象你经历过一样?”
季若晴这才从漫长无望的回忆中抽身而退,望着玲珑心悸的眸子,平静地回道:“这是你师父的故事。”
季若晴平静的话语瞬间击中了玲珑脆弱的内心,玲珑似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为师父心碎,更为素未蒙面的悲情女子心碎;那个师父曾经盟誓要与之白首偕老之人,竟以那般惨烈的方式离他而去。
玲珑的心起伏不定,仿佛冥冥中她和她有过交集,仿佛她见过她温热的眉眼、清莞的笑容……
“翠竹法身碧波潭,滴露玲珑透彩光。脱胎玉质独一品,时遇诸君高洁缘。”
“就唤作玲珑,如何?”
玲珑闭上眼睛,身子沉沉向后仰去……
当玲珑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躺在了若晴姑姑闺房的贵妃榻上,季若晴正焦急地守在一旁:“玲珑,没事了吧?吓到姑姑了。”
玲珑慢慢坐起来,肚子又应景地咕咕直叫,她才记起自己今日连早餐都不记得吃,又来回跑了几处,刚才一时悲痛竟昏了过去。季若晴赶紧让婢女端来可口糕点。玲珑胡乱吃了几口,又回想起姑姑方才所讲的“故事”,心又刺痛起来——
师父怎么能够再娶其他女人,任何人都不可以,他心里应该永远只有师母一人!
季若晴看着玲珑决绝的表情,心里泛起一丝快意:李贞儿,你绝不会如愿。
待江御北回到御风堡,堡内弥漫的各种情绪似乎都归于了平静。季若晴以如往常一般温和体贴,面面俱到。她将李贞儿的饮食起居照料得无微不至,还时常约上李贞儿抚琴品茗,两人软语轻笑间真似姐妹一般。
玲珑也一反常态,她不似平日心里藏不住事,不但没有追问师父娶妻一事,更未提半句若晴姑姑所讲的凄婉故事;只是对师父明显冷淡了些,看到他就远远避开。这个小丫头,其实心里还十分介意——在她简单的思维里,师父的心就不应该再容纳别人,只能有师母一人。
眼下,幸亏师父对贞儿姑姑并未格外相待,不然她肯定是沉不住气的。
老夫人见御风堡的大小两位小姐对贞儿都亲如姐妹,心也就此放下来了。她只愿一家人能和睦相处,兴盛江府。
李贞儿亦早知自己来江府之意图,父亲带着她千里迢迢从苏州来到应天府,明为祝寿,实则是让能嫁入江府。这一路上,她还忐忑不安,想到自己堂堂苏州丝造世家的长房小姐,竟然要做一个十年前亡妻之人的继弦,若不是父亲一再坚持,她是万万不情愿的。
但当她第一眼见到江御北时,所有的不甘疑虑全都烟消云散,她甚至感谢父亲当初替她做了这个重要的决定:这样一个世上无双的男子,还好,她没有错过。虽然现在御北哥哥对她还有些生疏,不过她相信不待时日,她定能与心仪郎君朝夕相伴、举案齐眉。
李贞儿是个心思深沉之人,不似其他女子往往自恃美貌并以此为手段来获取爱情。从堡中各人口中得知:江御北生性孤傲冷漠,自少夫人过世后,更是不近女色,身边除了老夫人、表小姐和玲珑小姐,再无他人。他沉迷兵法剑谱、字画古玩、骑马射猎、游历江湖。
李贞儿将他的爱好习性熟记于心,努力让自己先做一个他钟爱的女子。至于多年来陪伴在他身边的季若晴和玲珑,待她坐上御风堡当家主母的位子,自然会给她们安排一个好去处,去往大户人家做妻做妾全凭她们的造化,她也算是尽了主母之意。
于是,这段时日堡内众人每每见到——
少主在写字作画时,贞儿姑娘在一旁研墨焚香;
少主练剑时,贞儿轻巧备茶递绢;
少主翻阅兵书,贞儿在一侧把扇陪读;
至于骑马射猎,贞儿虽不能跟随左右,却也是在家早早备下糕点,放好热水,待他更衣沐浴……
这些亲密之举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小夫妻间的浓情蜜意。老夫人更是喜得合不拢嘴——御北竟然没有排斥贞儿的亲近之举,看来江府好事将近了。堡内众人皆如此以为,也都认定了李贞儿就是御风堡下一任当家主母。
只有一人却愤愤不平——在玲珑眼中师父简直就是不能原谅,他竟然爱上了师母以外的人。而且让她感到更加气愤的是若晴姑姑对此竟平静无视,仍是对李贞儿笑脸相迎,亲密有加。看来她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来破坏这段“师父的感情”了。
初夏已至,这夜月如银盘。荷塘之中,荷叶田田,粉莲露尖,阵阵清香萦绕院中。众人陪着老夫人坐于凉亭内吟风赏月。若晴奉上以清晨之甘露泡煮的清爽莲子茶,辅以数种时令瓜果小吃。
老夫人心情大好,对若晴盎然道:“祖母许久未听得你抚琴,如此月色,不如弹奏一曲,让大家一饱耳福如何?”
未料若晴起身推却道:“祖母,有贞儿在,若晴可不敢班门弄斧。我早闻得贞儿的琴艺高超,今日可否借祖母之面让贞儿为大家弹奏一曲?”
贞儿听罢,也不推辞朝众人盈盈一福:“姐姐抬举了,贞儿初到御风堡,承蒙各位长辈、哥哥姐姐爱护,无以回报,今借花献佛,献丑了。”李贞儿正愁没有机会在江御北面前一展才艺,眼下若晴抛来机会,她岂会错过?
“用我的琴吧。”若晴命人从晴翠阁抬来长琴置于凉亭水榭一端。李贞儿一袭粉红轻纱坐于琴台旁,玉葱般的指尖抚过琴弦,韵律缠绵流溢。佳人长发如墨,面娇似霞,姣洁月光下,层层荷塘中,竟似月下仙子一般。
李贞儿眉目含情,频传良人。而江御北只是与姑父对饮,全然不解风情。
玲珑百般无聊地双手托腮,这美妙的旋律声声似催眠符一般,只教她昏昏欲睡,可是他还是强忍着睁大眼睛,似是在等着什么发生?
众人皆沉醉于清雅琴声之中,突然琴声嘎然而止,只听得李贞儿一声尖叫,季腾飞健步护住老夫人,江御北则将玲珑速速隐于身后。男丁纷纷上前上探究竟——只见李贞儿脸色惨白,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琴面,原来琴弦下有数条丑陋的蚯蚓正从琴面下往上慢慢蠕动。
若晴急命人将琴撤下,柔声安慰道:“贞儿,别怕,只是蚯蚓而已。是我大意,从未料想古琴之中竟会藏有如此污秽之物,惊吓到你了。”
李贞儿强忍心中的惊惧与怒火,平复道:“不碍事的,只是扫了大家雅兴。”她沮丧地望向江御北,原本以为这正是展示自己才情横溢的机会,没想到倒是出糗了。
老夫人见夜色渐沉,又闹出这么一出,也乏了,便安慰贞儿几句,散了众人,各自休息去罢。
回千影苑的路上,玲珑似是心情大好,一路轻快地蹦蹦跳跳,还不时傻笑出声。江御北早知是她施的小伎俩,也只是无奈地装作不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