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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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兴庆府
早朝散后，李元昊并未离去，他紧随父王步辇至南怀宫。此前他获悉大宋已正式加封大理段氏为大理国主、云南节度使，并已诏告天下。此举让他深感不安、夜难安寝。
李元昊身为王子虽年少却极善思虑谋划，他向来对父王“睦宋”之策颇为不满。
在西夏攻占西凉之时，他就极力主张乘势前进，夺取玉门关；然而父王断然否决了他的提议，竟然接受宋朝的封赏，为此他与父王争执了很久，甚至到了势如水火之境；而今，宋朝突然加封大理王室，这对他在大理的绝密计划无疑是一个致命的阻碍与打击。他绝不能让自己苦心经营的计划成为泡影。因此，早朝后，他迫不急待地想要觐见父王，禀明一切。
他在南怀宫外静候多时，才得到内侍通传。步入宫中，只见苍翠松柏掩映下的凉亭内，父王正兴致勃勃地与王弟李千翌品茗对弈，对于他的到来似乎并不在意。
李元昊微蹙眉峰，心中已是不悦，上前便直接禀道：“父王，儿臣有要事启奏。”
李德明举着一颗棋子，漫不经心地问：“何事不能在早朝之上禀明？”
李元昊虽已有些烦躁不安却也只能暂且压制：“事关机密，早朝殿上，人多碎杂，不便言之。”言罢，他用眼角余光瞥向王弟，这个只懂玩乐的黄口小儿此时还不起身回避？
李德明见元昊眼光凌厉地望向千翌，下棋的雅趣已去了大半：“朝中之事，千翌知道也无妨，你且说来。”
李元昊仍是迟迟没有开口，李千翌本就无心朝政，又见王兄这般为难，便主动起身朝父王笑道：“眼下这盘棋，我恐怕又是父王的手下败将，刚好王兄来了，我正好全身而退，也不算是输棋了。”说罢，朝父王作揖后，转身离去。
李德明观这两子——元昊张狂跋扈城府极深，千翌虽年幼却是温润有礼心怀宽阔。将来太子之位自己似乎更中意千翌，只是一想到他的生母……
李德明骤然将棋子掷回盘中，望向元昊，他应该是为大理之事而来。
果不期然，李元昊见千翌离去，随即禀报：“宋朝突然加封大理段氏，这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恐怕我们的计划会受到影响。下一步该如何，请父王明示。”
“即刻停止在大理境内的一切举动。”听完李元昊的话，李德明并没有丝毫惊异和犹豫，应是心中对此事早有了定度。
然而这个回答对李元昊而言却如晴天霹雳般，他万万没有想到父王会是这样的主张。他几乎是咆哮地向李德明吼道：“父王，我们在大理所经营的一切，是花了多少年的心血、丢了多少人的性命才做到的，怎么能……”
“停止大理境内一切举动，违者军法处置。”李德明冷静却不容违抗地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他对元昊所言何尝不知，西夏多年苦心经营才在大理寻找到突破口。只是眼下时局突变，宋朝突然加封大理国主必是事出有因，很可能已察觉到西夏在大理境内所为，年轻气盛的元昊还不太懂得“审时度势”的重要。
李元昊见父王心意已决，心中无限绝望：“父王，攻击西凉之时，我们白白丢失夺取玉门关之良机，眼下又将大理推向大宋，您为何如此惧怕软弱的中原人？您骨子里党项族人的血性何在？”
李德明看着眼前羽翼未丰的儿子，并没有因他的忤逆而震怒，他知道元昊是天生的党项族人，征服和扩张是他的天性。他只是平静地望着元昊，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个父亲的欣赏：“我们的将士一直征战在外，都已经很疲惫了；我们的民族多年锦衣玉食，这是大宋的恩德，不可辜负！”
李元昊看着平静的父亲，亦知在大理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悲凉之意从心底涌来：“父王，英雄之生，应该称王称霸，何须锦绮裹身？”
李元昊带着满心愤懑回到寝宫已是掌灯时分，道鲁已在外恭候多时，见主上回宫忙上前密奏。一番低语后，李元昊脸色骤变，猛然取出腰上尖刀朝道鲁胸口直刺过去。
在众将的惊恐中，道鲁丝毫没有躲避之意，刀尖就这样直直地刺进胸膛，鲜血瞬间沿着李元昊的手指汹涌而下，滴在他的玄色衣衫上，浸染出一片暗红。
李元昊见道鲁并未反抗，于是抽回弯刀，暴怒道：“都是一群无用的蠢材，竟然让他一再逃脱。你们可知他是谁，等他回到应天府，一旦查出翡家惨案的幕后真凶，恐怕你我都得陪葬。”
道鲁从未见到过主上如此害怕过一个人，那人不就是区区大宋使节，何须如此看重？只是主上向来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断不会无缘无故危言耸听。于是道鲁强忍刺痛，请示道：“大理之事，还请主上明示。”
李元昊颓废地坐倒在圈椅中，刺杀江御北未遂将他的整个部署完全打乱，看来大理计划只能暂时搁置。少顷，他朝道鲁命下：“立即飞鹰传书候爷，暂且停止大理一切暗中举措；将刺杀江御北的幸存死士，一律斩杀，不得走漏半点风声；继续暗中追查翡家小女下落，不得有误。”
道鲁领命，踉跄而出，余下李元昊独自坐在一片暗黑之中……
北宋御风堡
一朝出南疆，风雪伴归程，马蹄踏积雪，轻骑入皇城。到达汴京已入隆冬，抬头仰望宣德门，终于回到了大宋。
江御北向皇上详细奏明出使事宜，对遇袭受伤之事却只字未提。散朝后他婉言谢绝了礼部的接风宴，此刻他归心似箭，这许多年的飘迫，从不知道归家的滋味是如此令人心急如焚。
马车渐渐靠近御风堡，此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着实有些倦了，左臂上的伤口因连日奔波赶路，还隐隐有些撕裂的疼痛。
蓦地，在漫天风雪中，一个小巧的身影就象这洁白天地中的一抹红梅花瓣，轻轻柔柔地飘落在江御北冰冷的心上——玲珑披着一身明红裘袍正站在御风堡的门楼外。当她看到马车朝御风堡的方向驶来，便知道是他回来了。
她挣脱奶娘的手，飞奔上前，脸上分明满是期待的欣喜。江御北飞身跃下马车，心头涌动着千言万语，却终只是站在原地，他已经忘记了应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的感情，那仿佛遥远得象是上辈子的事情。
玲珑却不管不顾地飞奔而至，紧紧抱着他——在她的世界里，那场大火以后，他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带给她温暖与喜悦的人。
江御北慢慢俯下身子，看着玲珑忽闪着泪光的明澈眸子，动情叹道：“玲珑，我回来了！”
转眼除夕已至，这是御风堡多年来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团圆，四世同堂，虽然这四代人拥有四种不同的姓氏，却都是将御风堡视为“家”的亲人。
老夫人如今虽是银发苍苍，却还是容光焕发，从小年至元宵堡中大小事宜，事无巨细，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尤其今年有了玲珑，她捧在手心的小曾孙，虽说不是亲生，却比亲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御风堡的年货中少不了准备了很多小孩子喜爱的吃穿玩用之物。
除夕家宴在堡中的含饴园举行，同时也为家丁下人预备了桌席。家宴仍是在接受皇上赐菜后开始，江家世代功勋为大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每逢除夕，皇上都会在御膳中点几道菜赐于江府，以示龙恩。
今年江御北出使大理有功，御赐圣宴显得更为隆重，通侍内人命人抬着八大锦盒一路浩荡地行至御风堡，江老夫人率堡中众人接受赏赐，俯身谢恩。这一圣遇龙恩引得应天府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挑夫走贩纷纷驻足观看，竟比元宵花灯节的场面还热闹。
平素，平头百姓哪有机会得见御风堡众人神采，就连贵族世家也难已得见江府主人真容。只闻得御风堡少主是世间少有的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如今只得远远一观，那临风清矍之姿竟让多少男子自惭形秽，竟令多少女子魂牵梦萦……
江御北亦知有许多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然而这世上除了纤璇，还有谁能让他的目光停驻……
季若晴却难掩内心激动: 往年堡中不幸之事连连发生,御风堡已有几年没有放过烟花了。今年皇上厚遇、表哥归家，真是喜事一桩连着一桩;再加之玲珑到来，想想小孩子都是喜欢烟花的，她早就策划一场夺目的烟花盛宴，今晚定要让表哥刮目相看。
入夜万家灯火，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站在御风堡的门楼上极目远眺，点点灯火有如流荧繁星将整个应天府点缀得灿烂星河一般。
突然，御风堡上空中升腾起绚烂烟火，迅速划破寂静的夜空荼靡绽放。江御北牵着玲珑站在这漫天烟火下，四周都是欢腾的人群。
夜色、火光、欢呼、人群、爆裂……
玲珑眼中的光亮渐渐熄灭下去，凝翠山庄的漫天火海一点点在她脑中清晰重现——杀戮、哀嚎、鲜血、焚毁……
“爹爹娘亲，不要丢下玲珑，不要丢下玲珑。”玲珑的脸色刹时变得惨白，惊恐万状地捂住耳朵失声尖叫起来。
江御北立刻将玲珑抱起，将她的头紧紧靠在自己胸前：“玲珑，别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保护你。”
玲珑在他的怀中不停地颤抖，大火的阴影完全笼罩着她。一时间老夫人、奶娘、小雨儿、季若晴都纷纷赶过来；除了奶娘，众人皆不知原本好好观赏烟火的小玲珑，为何会吓成如此模样，也只得用心抚慰着。
江御北抬头看着铺天盖地的烟火，大怒喝道：“立刻停止燃放所有烟火，以后我不想再看到御风堡任何人燃放烟火。”
季若晴看到表哥震怒的表情一时吓懵了，忙吩咐管事，熄灭所有烟火，同时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玲珑，你断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玲珑自除夕受了惊吓后，便一病不起，浑浑噩噩地发了几天几夜的高烧。江御北和奶娘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只有他们心里清楚，玲珑只是再次被撕裂了那从来不曾愈合的伤口。
高烧退后，玲珑自此失语不言，似乎自动封闭了五岁之前的所有记忆。
冬去春来，直至白雪退去，春花烂漫，鸟语清脆。
一日清晨，玲珑坐在凭栏处，安静地享受着春日暖暖的阳光。突然她歪着头好象发现了什么新奇之物，清脆发声：“奶娘，你看有只小鸟飞过来了。”
这一声无意的话语，让奶娘喜极而泣，小雨儿飞快地跑去禀报老夫人和少主。
玲珑的新生就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在冰雪消融的御风堡，在举世繁华的大宋朝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