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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师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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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御风堡
“小姐,快下来吧,你爬得太高了,好危险……”小雨儿和阿福颤颤惊惊地扶着云梯,不时伸长脖子朝上望着,丝毫不敢有半分松懈,生怕一个不留神上面的人便会生出什么意外。
“小雨儿,我哪是爬上来的,我分明是用轻功轻盈跃上来的,好不好?”玲珑一手扶着梯子,一手持着一个写满“寿”字、造型奇特的“灯笼”,粉颊和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她正努力地伸展着上身想将灯笼挂在含饴园门楼最显目的位置,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眼下,她整个人在云梯上都是摇摇晃晃的,小雨儿站在下面早已吓得面色苍白,还只能拼命压抑着随时会夺腔而出的惊叫。
每当这个时候,玲珑真的好讨厌师父。他算是哪门子的师父,从来不教她武功,也不许其他人教她;整天就让她读书识字、抚琴作画,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将她培养成为一个温婉可人、情趣高雅的大家闺秀。
她才不答应了,要不是平日里偷偷缠着季爷爷学了一招半式,她都不一定能沿着云梯爬上来。想想都好丢人:堂堂北方第一堡御风堡的大小姐,师父还是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大侠江御北,竟然只懂得一点三脚猫的功夫。
“阿福,你将梯子再往右移一点,不,再往左,一点点就好。”玲珑在长梯上左摇右晃地指挥着。她手中的这个灯笼可是她为曾祖母七十大寿精心准备的礼物,上面足足一百个“寿”字是她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一笔一划用心写上去的,最后还“别出心裁”地将灯笼做成寿桃的形状。
“小姐,你快下来吧,如果让少主发现就不好了。”小雨儿的语气几近乞求,她真不敢去想少主那张威严的脸,虽然那张脸无论什么表情都是那么清俊逼人。
“哼,我才不怕他了。”玲珑只要一想到那座可恶的大冰山一天到晚将她关在堡内,从来不让她单独出去玩耍,她就很生气。
江老夫人的七十寿辰就快到了。这段时日,御风堡全堡上下都忙得昏天暗地,各人都恨不得生出四只手八条腿来,季腾飞身为江府总管更是忙得已经几宿没有合眼了。御风堡多少年来没有办过这么喜庆的大事了,大家这次似是都卯足了劲,他们就是要让整个应天府看看谁家才是这里最瞩目的世家。
这老夫人做寿的消息一出,除了应天府沸腾了,连整个朝野都在热衷议论此事。皇亲国戚、军中亲贵、王公大臣、贵族世家纷纷早早地送来拜帖,生怕晚上一步会在江府占不到一席之地。
季若晴一边清点礼品菜谱,一边审阅着各方拜帖中所书的宾客名单。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这其中有些蹊跷——名单中无端多出了许多名门闺秀的名字,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一般都很少在别府宴席中抛头露面,平素她们的父兄与江府亦鲜有往来。
见此情形,她不由地皱起柳叶细眉,这些未出阁的小姐为何都赶着来参加祖母的寿宴呢?她再往深处细思,顿时明白了其中曲直。
自从纤璇姐姐难产过世后,表哥这十多年来从未亲近过任何一位女子,更别提再娶了。众人皆知,表哥人才出众,外表更是俊逸无两,又是江府的一根独苗,从小世袭爵位,对亡妻更是情深似海。
加之江府在朝中多年来圣眷不衰,这许多年来,他早已成了朝中多少老臣眼中的乘龙快婿,又是多少深闺女子的梦中良人……
平素表哥与朝中之人很少接触往来,也从不参加任何宴请酒会。老夫人大寿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们无不想趁此良机,讨好老夫人,将这梦中情郎绝色佳婿一举拿下。
季若晴是越想越生气,她坚守了这么多年,绝不允许其他女人抢走表哥。平静心绪后,她快步朝账房走去,她要即刻和爹爹商量一番,将这些未出阁的女人从宾客名单中全部抹去。
季腾飞一看宾客名单又瞧见女儿满脸的醋意,他虽是父亲,这么多年了,也早已明白女儿的心意。于是笑着劝慰道:“若晴,这些未出阁的小姐来参加老夫人的寿宴必定是家中父兄准许赞同的,他们即正式送来拜帖,我们如若随意将她们的名字抹去,未免显得我江府礼数不周,日后也容易落人话柄。若晴心思,爹爹明白,只要祖母看重若晴,还担心江家主母之位会落入他人之手吗?”
若晴见爹爹将话说得这么直白,顿时羞红了脸,笑逐颜开地应道:“女儿全听爹爹吩咐,这就将宾客名单安排妥当。”
季若情一路笑吟吟地从账房出来,经过含饴园门下并未注意其他。玲珑却远远就看到了若晴姑姑,她立即兴奋地朝若晴挥舞着双手:“若晴姑姑,你过来看看,我的灯笼挂在这里显眼吧!”
季若晴本想着心事,被玲珑一呼,抬头猛然看到玲珑爬得那么高,吓得一声尖叫。玲珑也随着这声惊叫,两脚一滑,身子重心往后一仰,直直地从云梯上掉了一下来。
门下数声惊呼,大家都慌乱伸出手去接。玲珑见惨祸无法避免,干脆闭上眼睛,只听见风呼呼地从耳边掠过。
她知道这次肯定会摔得不轻,到时候师父应该会不忍心责备她吧!只是曾祖母的寿辰,自己可能没办法参加了。她又转念一想:我应该不会这就样死去吧,应天府的酒肆饭馆中还有很多好吃的菜肴糕点我没尝试过呢,我还没有去过应天府之外的地方,我还没来得及学会骑马射箭……
思及这些,她终于开始害怕起来。等待着坠地那种粉身碎骨的疼痛,然而疼痛迟迟没有袭来,她似是掉进了一个软软的、温暖的东西里面,耳旁随即传来了小雨儿和若晴姑姑的哭喊声。
原来我没有死——玲珑慢慢地、紧张地、疑惑地睁开眼睛——江御北那张冷峻紧崩的脸马上映入眼帘,他的嘴角抿着无意间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神中除了生气更多是担心不安……
玲珑朝左右小心地张望,原来她掉到了师父的怀里,最终还是师父飞身救下了她。玲珑的脸上顿时浮上一个狡黠的微笑:“谢谢师父救了玲珑,嘿嘿,我下次再也不会爬那么高了。”
这些年过来,玲珑早就摸清了师父的脾气——虽然他看上去总是那么冷冰冰的,让人难以接近,其实只要你能够勇于主动承认错误,他其实还是不会追究的。
但是这次玲珑的小诡计没有得逞,江御北将她放下来,明显很生气:“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
玲珑蹶着嘴低着头,等着师父的教训。突然她发现在不远处的地上正“惨烈”地躺着她那只造型奇特的灯笼。
“你今天不许……”不等江御北严厉地宣布处罚内容,玲珑已经快步上前捡起灯笼,完全无视他的存在,直接蹲在地上带着哭腔:“我的灯笼,我花了两个月才做好的灯笼,还没有送给曾祖母看的,现在摔成这样了。”
看着那只摔得早没有形状可言的“灯笼”,原来是她给祖母准备的礼物,刚才她爬得那么高也只是想将这只灯笼挂起来?
江御北只得无奈地先收起自己的脾气,其实他这个师父做得挺失败的——身为御风堡少主,在江湖中呼风唤雨,在朝堂上目中无人,但在这个小妮子面前完全没有威信可言;眼下他竟然还要先想着怎么安抚这个小姑娘失控的情绪。
他从玲珑手中接过灯笼看了看,全然忘记了刚才的训导,柔声道:“这个没问题,交给我,等到曾祖母寿辰当天,我会将它好好地挂在最引人注意的地方。”
玲珑听到师父的承诺,瞬间破涕为笑,高兴地一蹦而起:“真的,师父,你对玲珑太好啦!我最喜欢师父啦!”
江御北轻叹了口气——自己真是太宠她了,任何事情都放任着她,这样下去他担心终有一天玲珑会受到伤害。
思及此,江御北收起脸上温和之态,正色道:“从此刻开始,你乖乖地去曾祖母的庄宜苑面壁思过,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准许不能踏出半步。”
玲珑未料师父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快,听到去面壁思过,这几天又哪里都去不了,心中不免沮丧;不过当下,她不敢顶撞师父,也知道讨好卖乖、撒娇耍赖的一套都不管用了,今天自己确实玩得太过头了,如若不是师父及时出现,差点都丢了性命;师父没有深究只是反省思过已经是够轻的处罚了。
于是玲珑带着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随若晴姑姑来到庄宜苑。刚进苑门,老夫人见玲珑鼓着腮帮子一脸的不高兴,就知道又是做错事受师父责罚了。她不免自顾地笑了——这师徒俩,没有哪天不斗气的。御北虽说老想在玲珑面前树立起长辈的威严,可是只要这小女娃一嘟嘴一掉泪立马就服软下来,哪次不是还要倒过来哄着她收场的。
老夫人一把牵过玲珑,慈爱地问道:“又惹师父生气了?别理他,来曾祖母这,这些都是新上市的水果糕点,就我们祖孙俩吃。”
玲珑一见果盘中鲜嫩多汁的各色水果,心中的委屈不快立马烟消云散——在曾祖母这面壁反省真不错,所以她决定今晚就住在这了,让师父一个人呆在千影苑生闷气去。
夜色悄然弥漫在御风堡的上空,江御北站在书房中,没有玲珑的千影苑显得份外幽静。此前小雨儿已来回禀过:小姐今晚住在庄宜苑。想必小妮子在祖母那里是在很快乐地在“思过”了。
江御北将玲珑摔坏的灯笼慢慢在书桌上舒展开来,纸面上满眼的“寿”字透着稚嫩的笔力,他甚至可以想象她定是皱着眉头憋着劲,认真地一笔一笔地写的……
这十年中,她尊称他为师父,他却从来不教她武功,只允许她跟着奶娘学习一些医术,他常教导她,女子应该品质高洁、行为温婉;
十年中,她将千影苑差点变成一个飞禽走兽的乐园,满苑都是她养的小鸭小鸡、小兔子、乌龟、鹦鹉、小鹿……
任外人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代少侠清晨练剑的时候,身旁都是环绕着怎样一群蠢萌的物种……
十年中,他从各地收集来的名家字画成了她绘画的练习本,各色英雄人物都被她的画笔添设成了形状不一的怪物;他高价购入的珍稀古玩统统成了她过家家的道具,她曾经拿着一只西域的琥珀碗用来给她的蚕宝宝做窝;
十年中,她只要有一点不开心,就直接用他的锦袍官服随时抹眼泪擦鼻涕;大大小小的麻烦都让师父帮她出头收场;
十年中,他无论去哪里,都会记得给她到处搜罗好玩的好吃的;只要她有些发烧咳嗽,他便会四处寻访名医,宫中御医是他这些年来唯一结识的朝中人;
十年中,他从未间断追查凝翠山庄灭门之真凶,然而似是在一夕之间,各方都断了线索;
十年中,整个御风堡都是她的游乐场,任她为所欲为,只有一处是他划出的禁地,那里只允许他一人出入;
记得有一次,她只因一时好奇悄悄地尾随师父进入院中,只见书房内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像,那是一个清丽温婉的女子,玲珑好象在堡内从来没有见过她;被他发现后,他竟破天荒的第一次对她大发雷霆,连曾祖母和若晴姑姑都不敢帮她求情;这件事情至今都让她感到委曲难过。
有太多太多的记忆。
原来,在这十年的光阴里,他(她)们在彼此的生活中,早已无处不在,互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