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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密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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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朝露星辰,玲珑随江御北来御风堡已逾半月。
江御北虽归堡,对堡内之事仍是不过问不操持,而对玲珑的任何事情,却出人意料地细致入微。每当看到玲珑纤弱的身影孤单地立于千影苑中,他的心竟会隐隐怜惜。
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自从纤璇过世后,他的感官他的世界好象在她逝去的那一瞬一并失去了知觉;而现在玲珑正一点点唤醒他的世界,是因为翡兄的千里托孤还是纤璇生前的未了心愿?
老夫人自玲珑唤了一声“曾祖母”后,对她喜欢得紧,已然将她视若亲孙女,每天必来千影苑看望小玲珑,还不时嘱咐若晴好生照顾。
季若晴向来心思乖巧,早看出玲珑在表哥心中不同寻常的地位,加之老夫人一再嘱咐,她对玲珑的衣食起居甚是用心周到。虽说玲珑对她仍是疏落,可她丝毫不介意。堡中只要有什么新奇之物,若晴定会千方百计地拿去逗她开心。
近来若晴思及玲珑与奶娘,一个年幼一个老迈,初来北方不免诸多不适,便想着从堡中挑选一两个能干细心的丫鬟去照料二人生活起居。
这日,趁着江御北向老夫人问安之际,若晴殷勤将此事禀明老夫人:“祖母,若晴有个请求,还请您首肯。”
老夫人和蔼地拉过若晴:“你这孩子,有什么事情直说,在祖母面前不用虚言客套的。”
若晴顺势亲昵地坐在老夫人身侧,抬眼却见御北正欲离去,便赶紧起身道:“表哥且留步,这件事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何事?”江御北转身利落问道。
季若晴这才定住心神,眉眼含笑地看着江御北:“玲珑和奶娘虽来堡内已一段时日,毕竟初来北方生活难免有所不适;玲珑年幼体弱又认生得很,奶娘一人照料饮食起居,恐怕力不从心;我思忖着从堡内挑选一两个贴心能干的丫头来千影苑,不知若晴此番安排可否得当?”
听罢,江御北脸上仍是一副淡漠之色,见表哥对她的一番好意并未领会,一时间季若晴有些尴尬,她只好委曲地望向老夫人。
倒是老夫人闻得这个主意,爽朗应道:“若晴果真心思细腻,我竟未顾及,玲珑确实也需要多两个人照应着。这事就交由你去办,堡中所有下人,你只管挑选合意的。”语毕,她又望向孙儿,询问道:“御北,你有什么要求?”她知道千影苑一直是孙儿心中无法忘却的痛,现在要增派人手进去,首先要征得他的同意。
江御北亦知若晴是为玲珑着想,不过玲珑似乎还没有从大火的恐惧中走出来,身边贸然多出两个陌生人,恐怕会不适应;不过玲珑体弱着实需要人精心照顾,现在身边惟有奶娘一人确实难以周全。
于是他才缓和神色道:“人让玲珑自己挑选。”
季若晴微微一怔,马上温顺遂意道:“表哥你说怎么办都好。”
艳阳天,御风堡内到处是耀眼的阳光。老夫人的院中聚集了堡中所有年轻的丫鬟,约摸有二十来个。江御北带着玲珑和奶娘来到院中,江御北蹲下身子,轻轻握住玲珑的小手,轻声软语道:“玲珑,这里的人,你喜欢哪一个就告诉我,以后她就和我们一起住在千影苑中”
江御北话语刚落,院中众人眼中满是惊诧:原来她们冷峻孤傲的少主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顿时心中不禁升起无限遐想,都偷偷低声耳语起来。
玲珑依偎在江御北身侧,睁大眼睛看着满满一院子的陌生人,直到她将目光牢牢落在一个和她年龄相仿小女孩身上。只见那个小丫头身着褪色的粗布衣衫,面色苍白,五官小巧清秀,正怯生生地站在一丛火红的美人蕉旁。
季若晴眼明手快,很快就捕捉到玲珑的视线,她径自将小丫头领到玲珑跟前:“这个丫头从小父母过世,被舅妈卖到歌伎坊,正赶上老夫人上香回来,一时怜悯就带了回来。”
玲珑并未细听季若晴言语,只是一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小丫头低着头也悄悄地回望着玲珑。两个小女孩就这样看着对方,眼中满是纯净的小喜悦。
须臾,玲珑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这是江御北第一次见到玲珑笑,明净如象深谷中静谧的微光。
江御北这才察觉到玲珑应该有一个同龄的玩伴了——她还是个孩子,成人的抚慰也许不如孩子间纯真的嬉戏更能淡去她心中的伤痕。当下,江御北便向老夫人请求道:“祖母,这个小丫头留下来陪玲珑,其他人由若晴挑选即可。”
老夫人看了看小丫头的模样也还标致,又见玲珑喜欢,便欣然应允。若晴闻得表哥将剩下之事委托于她,心里不甚欣喜,也愈发卖力起来。
玲珑对刚认识的这个小丫头仿佛特别亲近,也许在她的世界中,这才是她可以信任的朋友。
小丫头也着实机灵可人,年纪虽小,可父母早逝,她尝试了世间冷暖,小小年纪便已懂得察颜观色,她见玲珑对自己另眼相待,心中不禁涌起无限感激。
她先跪地向老夫人叩谢,又准备朝玲珑嗑头。谁知,玲珑一下子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身,清亮的眸子隐隐跳跃着孩童的雀跃。小丫头赶紧头作揖:“玲珑小姐,婢女苏雨,您也可以称我为小雨儿,以后小姐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玲珑仍是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直拉着苏雨的手。有了苏雨的陪伴,小女孩的天性在玲珑身上一点点地苏醒——青蛙、鸣蝉、蝴蝶……大自然中这些可爱的物种,都成了两个小女孩的玩伴;整个御风堡也成了她们嬉戏的游乐场。玲珑脸上不经意轻漾的笑让原本沉闷的御风堡也逐渐鲜活起来。
下人们时常会看到玲珑小姐带着小雨儿一路尽情嬉闹奔跑,而他们的少主则默默地守护在不远处。这样温情的画面也许是御风堡不曾有过的,最幸福的风景。
看到玲珑一天天地改变,江御北开始着手调查凝翠山庄失火的真相。这绝非简单的失火——先不说大家都清楚的事实,为什么奶娘与玲珑逃出火海后要四处躲藏?为什么会有人一路追杀?翡兄在临死前让奶娘带着玲珑来应天府,难道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这重重的疑点,江御北不是没有想过去问奶娘。然而,且不说她不能言语,如果她早知原由,在当初认出他身份时就应如实相告,何须隐瞒至今。究竟该从何入手,再返大理追寻线索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可当下玲珑初到北方,身体孱弱,惊恐未定,不能将她独自留下……
连日来,江御北走在堡内苦苦思索,忽见有信鸽在头顶低旋,骤然间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至鸽舍,问询:“这几月内,大理可有来信?”
家丁见是少主忙上前行礼,却对来信一事支吾不言。江御北见家丁语焉不详,顿生疑虑,面色微沉:“大理来信一事,如若隐瞒,绝不轻饶。”闻少主动怒,家丁才犹豫回道:“这两月内,确有大理来信。”
江御北一听翡兄果有书信寄来,必定与失火一事相关,心中急切,怒道:“为何不送与我?”
“这……这……季爷交待过……”家丁面有惧色,却不敢多言。江御北逼近家丁,声似利剑:“从实道来。”
家丁见少主神情冷冽,似有杀气,哆嗦道:“少主您不在御风堡的两年中,陆续有大理来信,最后一封是三月前寄来的,信件都已交与了季爷。季爷吩咐未经他许可,来信之事不可告之任何人。少主,请体谅小的苦衷。”
三月前,那正是凝翠山庄失火前的一段时日,翡兄必有隐情相告,江御北一时情急追问:“信在何处?”
家丁不敢再瞒:“交与了季爷,其他小的一概不知。”
此刻,江御北隐约意识到姨父在御风堡的地位已不同往日。自己归家数日,他对书信一事却只字未提,他知道姨父素来是思虑周全之人,断不会忘却,除非是有意隐瞒;翡兄在信中写了什么,是否与失火一事相关?姨父近段时间都在外地处理事务,短期内不会归堡……思及此,江御北心头一沉。
他暂且敛住心神,并未在家丁面前显露半分,沉声道:“书信一事并非大事,待季管家回来,我问他便是,无其他事了,你去吧。”家丁见少主神色平复,并未对书信一事深究,当下松了口气速速离去。
入夜,月色朦胧,江御北敏捷跃入季腾飞别苑之中,在正房与偏厅一翻搜索后并无所获。他转身来到书房,书桌上堆放着一些文稿账目,并无其他。
江御北看着桌面凝神思索,用手轻敲书桌两侧,俯身聆听之下似有异常声响。他双手在书桌背面细细摸索,少许,只闻得一声细微清脆的声响,书桌内壁弹出一个极薄的暗层,暗层之中藏有一封书信。
江御北取出书信借着月光细看,信封之上“御北贤弟亲启”熟悉的笔迹赫然呈现眼前。
江御北迅速将书信藏入衣襟之内,将书桌恢复原貌,无声地回到千影苑中。此时,玲珑已熟睡,他回到寝室,掌灯展信,一时间刚劲的笔墨交错而来——
近日,兄无意中发觉有党项族人在大理阐善府、昆明府、腾越府几处大肆购入良马兵刃,屯积粮草;于山势险要处修缮工事,似非一般商贾行为。
兄进一步查明事由后,日夜不得安寝,恐有人存谋反之念。兄虽于朝政权势从不理会,然则只恐危及无辜,陷百姓于生灵涂炭之苦。兄当何如?
景驰二月十五日夜于凝翠山庄落笔
读完书信,江御北大惊。二月十五日夜,正好是凝翠山庄被焚的数日前。翡兄信中所指党项族在大理的种种举动,无不与凝翠山庄被焚有莫大关联,甚至将影响到大宋边疆之稳固。
翡兄信中言语似是有所隐情,对进一步查明的事由也语焉不详,他到底遇到了什么?还是事件背后另有阴谋?
回想起翡氏家族百余口皆葬身火海,江御北执信之手青筋突起:只恨自己没有及时获取此信,不然翡氏一族断不会有如此惨死的结局。悔恨之余,冷静细思:纵观大理国,谁会有如此胆量和势力对大理第一庄凝翠山庄狠下毒手?
疑云密布,江御北一夜未眠。兹事重大,也许其中隐藏的巨大阴谋,足以让整个天下为之震憾。
天刚放亮,江御北执好书信,绯袍素冠绵纹革带,纵身上马朝汴京一路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