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有女谓小玉》醋小排

4、玲珑筛子相思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思绪又悠悠飘远，最近似乎总是这样，常常会不自觉的发呆，惊觉之余，却又不知方才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转眼又看着屋外的樱桃树，此时正是盛夏，樱桃树的枝叶甚是繁茂，我还记得以前李郎最喜欢站在樱桃树下思考问题，一袭长衫，纤尘不染，在花开的季节他也喜欢踱步到树下，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发叉的小枝，将粉红的花儿凑到鼻尖，闻道淡淡的香味后，眉眼弯弯。若是秋季，他虽不会站在树下，却经常会望着樱桃树发呆，漆黑的发扬起遮住脸上迷离的神色，空余一身风流。“你在想什么”有时我也会笑着问道。
　　“想你”他总是会眨着眼睛调皮的说道。
　　“快要到秋天了罢”娘亲有时也会试探性的的问道“最近，他的书信可是又少了点”我笑着看娘亲，“李郎说了八月里要来接我，若是要来，要安排的事情自然多些，书信少了自是情理之中。”然后便又学者李郎的样子眨了眨眼，眉眼弯弯。仿佛这样，李郎就好像在我的身边一样。娘亲看后只能摇着头笑着离开。
　　李郎说，等到八月里便来接我，可是如今已经到了八月末，李郎已经离开我快到五个月了，如今的书信已经越发少了，我想，许是李郎快回来了罢，若要回来，要安排的事自然多些，书信自然也就少了。
　　八月里的每一天夜里，我都睡得很浅，似乎每一个声音我都听得极为清楚，有时我会在夜半时分陡然坐起来，然后看着风吹动的凌乱的叶子发出的声音低低地叹气，有时也会在门口看到娘亲同样落寞的身影。
　　八月里的每一个白日，我都会坐在樱桃树下，静静地看着风吹着树叶慢慢摇曳的身影，偶尔也会从看见门打开的瞬间的惊喜落入发现来人不对时的伤怀，如此反复，如此反复。
　　然后，八月便如此过去了，接着是九月，十月，十一月···。
　　我想新官上任，要做的事定然多些，他说了会回来接我，时间算得不准也是可能的。
　　可是时间久了，连我都快要骗不过自己了，我还是没等到李郎的消息。
　　等到阳春三月，我每日每夜都穿着鲜红的衣衫，望着满天白云或是无边夜色，愣愣的发呆。
　　那段时间，我像着了魔一般，到处打听李郎的下落。在那之前，我本对巫蛊之术无甚想法，却在那一段时间做足了傻事。我开始广求巫师，遍访占卦的人，一年有余，可是不管我怎样做，却是再也寻不到李郎的消息了。为了从亲戚朋友那里打听到李郎的消息，我变卖了几乎所有的家财。甚至连我幼年及笄之时，父王送我的紫玉钗也一并变卖了。那是，父王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可是，我不怨，我想这多半是我自作自受吧。
　　可是散尽了家财，无以为生，我只能继续走进歌舞坊唱起了曲子，然后再走出门望着天雷滚滚，不知所措。
　　娘亲拉着我的手，越过无边落寞，越过漫天寂寥，静静地走向回家的路。
　　我忘了，没有了李郎，我还有娘亲。没有了李郎为我撑一把伞，却还有娘亲为我撑起整片天空。
　　可是，李郎，我不相信，更不甘心，你怎么会不要我了呢，怎么能呢。
　　我还记得你离开的那个清晨，眉眼弯弯，周身泛着温暖的光，我听见你在层层光晕中笑着对我说，良人媒聘，迎我入门。
　　我还记得我说，我等你。
　　相思尝尽半辈水苦，情痴换来一生泪盈
　　在我自雨中回来后，就生了一场大病，梦中总是会梦到李郎，恍恍惚惚不可终日。
　　就在我醒来的那一日，我看到了李郎的表弟，来到了我的家中。我还记得李郎尚在家时，他便经常到我家来，后来却是因为李郎杳无音讯，我们竟也许久不曾相见。我本打算起身，他却赶忙走过来，未置一词，却先是一声叹息，终是道出那一句“嫂子，他，回来了。”
　　后来，我也记不得当时是什么感觉了，只因为我尚且没来得及欢喜，他便又接着开口了，最后似是以我吐血结束了那一场谈话。而后，我便又陷入了长长的梦境。
　　在那个梦中，李郎正在为我画眉，一笔一划都很是用心，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远山如黛，便拉着李郎的手笑问，“李郎，我美么”。可是，我却没有等到李郎的回答，我慌忙回头，才发现身后根本没有李郎的身影，再看向铜镜之中，那一张脸却煞白的无一丝血气，真真如炼狱罗刹般凄历。我害怕的拿起胭脂拼命的向脸上擦，却又突然来到了院子里。那时的樱桃树正开着粉色的花，在风中摆动，摇曳生姿，我正看得出神，却突然发现那些花正在一片一片的掉落，原本是满树繁花，却在顷刻间落了一地残红，再看向樱桃树上已经是空无一物。然后，我便听到了李郎无比温柔的声音响起，他说，“娘子，你既不喜欢樱桃树便都砍了罢，你说牡丹风流，我便为你种上一室牡丹”我刚想开口，我想告诉他，李郎你忘了么，樱桃树是你我爱情的见证，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可是，我还未开口，随即便又有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她说“相公此情，怎可辜负”我突地转过头去，才发现李郎怀里抱着的是另一个人，我这才反应过来，是啊，他的娘子怎会是我，他从来只唤我玉儿，何来娘子一声。可是，我还是想抓住他，我想告诉他啊，李郎，我等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说过的话难道都忘了么。你当日所爱的樱桃树难道真的只凭一个女子的喜好便抛弃了么。所以，我便慌忙的跑过去，我怕李郎看不到我，就边跑边喊，我说，“李郎李郎，我是玉儿啊，你是来接我的么”我看到他的视线对上我，我喜出望外，却在下一刻心如刀绞，他看着我的眼底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唇角的笑也近乎讽刺“接你？我李家大氏难道要娶你一个清倌人作为夫人，简直笑话。”我慌忙解释，我想说，不是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做李家夫人，可是我们不是约好了八年么，你说过你不会负我的。但是，我还未说出口，眼前的景象就瞬间变成了漫天遍野的红色，我看到穿着新郎服的李郎，一身红衣艳丽如火，一张面容柔情似水。只是，如今他正端坐在喜房里，对着那个喜欢牡丹的姑娘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此世，不离不弃。”我看到那个女子笑得很甜，想着也许会有温婉的笑声溢出，我看到李郎的嘴角一开一合，想着那定又是绵绵情话。可是，我却突然什么也听不到了，耳朵里充斥的全部都是嗡嗡作响的声音，嗓子里也是难以抑制的腥甜，最终在梦里也不省人事。
　　我还记得，那天李益的表弟过来和我说了许多。他告诉我，李郎在回乡之前，他的母亲就已为他订了一门亲事，是李郎的表妹卢氏，卢家要求钱财百万作为聘礼。
　　李郎没有拒绝。
　　而委实讽刺的是在我苦苦思念抑郁成疾的那段时间，他却在四处奔波借贷筹备聘礼，为了赢取卢家之女。甚至托付他的那些远房亲戚莫要向我泄露他的消息，这一瞒便是两年。而今，再入京城，却是因为聘礼齐全，而那卢氏正在长安，遂到长安完婚。我听了之后凄然苦笑，李益啊李益，你既下定决心负我，又为何要欺我瞒我，让我在此苦苦等候。你若不曾想过负我，又为何音信全无，另聘她人。你说的良人媒聘，终是拈花一句虚情假意么。
　　我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正是深夜，我略一动身体，却发现身旁坐着睡着的娘亲，娘亲的睡眠极浅，我动了动身体的时候，娘亲便蹭的站了起来，一脸担忧的看着我，一双眼已经浮肿的不像话了，却由是克制住的低着嗓音问道“你醒了，要吃饭吗，还是先喝点水？”我看着娘亲，摇了摇头，最终竭尽全力的扯出了一个牵强无比的笑容。我说，娘亲，我很好。虽然依旧喑哑着嗓子，却是我这么多天来说的第一句话，结果娘亲还是没忍住，泪如泉涌。我突然想起来我和娘亲被从王府里赶出来的那一天，娘亲也没有哭成这样过，不知怎的就很难过，却是怎样也再哭不出一滴泪了。
　　之后我请了许多人代我像李益传话，我说，我想见你最后一面。可是结果总是一样，他不愿来见我。那时的我已经再也笑不出来了，便只能在心中凄然惨笑，他以为我为什么还要再见他一面。说到底，我和李益终是不够了解。他来或不来，不过是我恨多恨少罢了。
　　他终是辜负了我，连带着我的爱顷刻之间全部变成了恨，我恨他敢负我，却不敢来见我。我恨他明明给不了我，却一次又一次的承诺我。我恨他说了要娶我，却将聘礼送到了别的女儿家。我恨他温柔缱绻，恨他虚情假意，恨他始乱终弃，恨他，却更恨自己。
　　我恨他给不了我却还来招惹我，更恨自己明知他给不了却还沦陷其中。
　　那时的我身体越发的弱了，娘亲每每在一旁看着我时，总是会忍不住拭泪，一遍又一遍的埋怨着自己，后悔自己当初让十一姐带着李益来见我。我每次看着总是会很难受，我很想安慰娘亲，可是我却发现，我已经连声音都发的不甚分明了，声音颤颤巍巍，细若游丝。我想，我还是不说话了罢，免得惹的娘亲又是一阵落泪。可是，我还是很想告诉娘亲，这不是你的错，这大概就是佛中所说的劫罢，我遇见他许是我的造化，可是我的陷入却是我躲不开的劫。
　　在黄衫客押着李益来见我的那一天，我已经形如枯槁，奄奄一息，并无半分生气。而那黄衫客则是因怜悯遂半骗半掩的将李益带来了见我。那时的我靠在床上，因为强争着一口气，脸色总不至于太难看，而李益却是煞白着脸看着我。我问，李郎，你为何要负我呢。问完，李益未置一词，我却自顾自的笑了，真是可笑啊，我竟还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可是我却想不出来不问这个我还能说些什么，我想，那便这样吧，既然我的爱被你视如敝屣，那就干脆舍了罢。
　　“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
　　我用尽全力说出了这段话，我知道我与他终于走到了尽头，可是我不甘，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我独自一人去忍受这漫无边际的痛苦与煎熬，凭什么你就可一世无忧，坐拥一切。我恨，恨得不能自已。
　　“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既然今生缘已尽，那便让我的恨再继续纠缠你罢，不离不弃，至死不休。李郎李郎，你看如此可好。
　　在我终于可以解脱的那一瞬间，我看着已经全无血色的李郎，突然想要留下最后一个微笑，可是一动却引来了源源不断的泪珠。我想，不该是这样的啊，我不该哭的，我应该笑才对，可是彼时的我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意识，最终在泪水中了结了我这爱恨痴缠的一生。在泪水中来，在泪水中去，我这一生，兜兜转转，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李郎，我这一生，究竟是爱你多一点，还是恨你多一点，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了。我只记得初见你的时候，你未结亲我未嫁，屋内是暖意融融，屋外是春风飘荡。粉红的花儿一片一片调皮的舞动着，落在你的身上，落在我的眼中。
　　我听到了，我死前的最后一刹那，你念出来的“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可是，李郎，我想若有来生，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我这一生，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唯独对不起的便是娘亲了，我还记得及笄的那一年，娘亲用父王送我的紫玉钗为我梳发的时候对我说的话，她说，玉儿，我这一生已别无所求，只盼你能活的开心快乐，若是你开心，便是娘亲的一切。可是娘亲，最终我还是毁了你的一切罢。
　　我这一生，不过是爱错了人，一个人的爱恨情仇，一个人的烟花落幕。为爱而生，为爱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