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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上有月月月缺,人间有情情情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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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李益的那一日,娘亲指着他告诉我这是李家十郎李益。我对着他微微一拜“公子大名,如雷贯耳。”他看着我,笑如春风,眉眼弯弯。
娘亲告诉我她请了媒婆十一姐为我许一门亲事,十一姐便相中了李益,此番便是约了李益前来,商量我们之事。此前,我虽偶能看到娘亲与十一姐寒暄几句,却不曾想竟是关于我的事,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如今你以唱曲为生,虽是卖艺不卖身,可是一介女子流落风尘总是不好,如今为你许下一门亲事,好让你有所可依,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你若不愿,只管拒绝便罢,只是女儿家总是要有个归宿。”
“我看你平日无事总是喜欢吟唱李益的曲子,想来你对李益也是有情的。”
“玉儿,你看如何”
那时恰逢一阵风吹过,我看到李益如墨般漆黑的发尽数扬起,纷飞缭乱,伴着樱桃树上绯色的花儿一起不停的律动。他就站在樱桃树下,长身玉立,一只手微微的抚上了樱桃树的枝干,鼻尖小心翼翼的凑上去,闻着樱桃花浅薄的香味,笑得很是满足。
听到我与娘亲谈话的声音时,我看到他略微侧耳,骨节分明的手不觉在枝干上脱落,只是鼻尖依旧靠的离花儿极近,胸口微微起伏,似是不敢有太大的呼吸,仿佛下一刻那花儿就会凋零脱落。白皙的脸色衬得眉头淡淡的褶皱越发清晰。
“好。”
我看着他,听到我的声音自嘴角慢慢荡漾开来,融入这无边春色。
此时的李益依旧专注的看着樱桃树,手还半撑在枝干上,鼻尖前却空无一物,本来的花儿纷纷扬扬早已不知落到何处。只是那一张脸依旧洋溢着幸福的笑,眉眼弯弯。在粉红的花中被映衬的稍有绯色的脸庞细腻如玉,看不到少年眉间的褶皱。
那一天,娘亲请了十一姐设下宴席。
等到曲终宴散时已是月夜凉薄,十一姐早早的便回了家,而我与李郎似乎便也成了名不正言不顺却又无甚不妥的夫妻,我还记得那一夜,屋外是繁星点点,屋内是红烛滴泪,伴着淡淡的熏香味,似乎很是好眠。我与李郎极尽欢爱,他告诉我娘亲已将我托付于他,他会待我很好。我听着听着,许是乏了,许是熏香味太重,也就沉沉睡去了。可是我知道,李郎于我,更像是日月比若烛光,烛光是不该贪恋日月的光辉的。
“此番进城乃是为求功名,如今功名未得,不便回乡谈婚嫁之事,玉儿,等到功成名就时必定良人媒聘,迎你入门。”那夜,我抬头看到李郎的一双眼弯成月牙形状,一脸的笑不是春风,尤胜春风。
“好”我笑着应道。声音低哑,也似融入了这暗淡夜色。
当时的李郎正是状元及第,等待委派官职才暂居长安。
第二日,早上起来时,李郎已经站在窗前,看着屋外的樱桃树,眸光深邃,看到我起床,才略微转了下头,看着我眉眼弯弯,一双眸子里流光溢彩,灿如星辰,微微一笑道“玉儿,我在想,待到这樱桃树成什么样时,我才能迎你回家”我也笑了一笑,起身给他加了件衣服,用手理了理纠缠一夜略显错杂的发丝,未置一词。
韶华如水,转瞬即逝。
春去秋来,我与李郎倒是像极了寻常百姓家的夫妻。李郎若在书桌前读书写字,我便静静地在一旁研磨。李郎若是兴起,弹一会琴,我便在旁以曲想和。李郎,若是在院子里侍弄花草,我便会一旁观看。有时,李郎也会抓着我的手,教我作画,我虽对作画之事,有所了解却总归敌不过他,无奈之下只得任他教我,直到我终于可以将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尽现于纸上时,他才作罢,并像个孩子般的说道“学的倒是还挺快··”转眼又抬头看我笑着说道“既然玉儿的作画技巧是我教的,从今往后,玉儿作画时可得时时刻刻都想着为夫。”言罢,又颇是心疼的叹了一口气“我这作画技巧可是从不外传的”我听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他却冲我咧嘴一笑,眉眼弯弯。
李郎总是喜欢看着我,然后将一双眼弯成月牙形状。有时看到书里有趣的地方,他会笑着跟我说起,然后问道“玉儿,你怎么看”。有时他看书乏了的时候也会将头埋在我的脖颈,淡淡的呼吸铺面,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春去秋来,秋去冬来,如此反复,日新月异。我和李郎相识也已经一年有半了,还记得那时正是春日烂漫,娘亲栽了一院子的樱桃树,花开花落,散开了无边绮丽。
时间过得越发得快,转眼之间,又是一年春好日。
我还记得那一天,明明是白日时辰,却偏偏有着乌云压顶,看的人的心中甚是慌张。我闲来无事正在屋内画着小画,画纸上的樱桃树已经几乎成型了,和院子里的看起来似乎差不了多少,树上粉色的花儿似乎就在风中随风飘荡,待我落下最后一笔时,才满意的笑了笑,从画中收了心神。我习惯性的像后摸了一摸,却未碰到李郎。我随即准备出去看一看,这一抬头,才发现屋外竟然已下起了小雨,我心中一惊,赶忙拿过一把雨伞。当我走到门口时才看见李郎,他正撑着一把伞,然而长衫尽湿。一把青伞,一袭青衣。那一把伞,却全然撑在了屋外的樱桃树上,我看着赶忙将伞撑到他头上,半嗔半恼道“樱桃树本是死物,你何须为它撑伞,到落得个衣衫尽湿,要是病了,我可不管你”。他看着我为他撑伞的手,缓缓的将伞向我这边倾过来,这才笑着说道“我既已衣衫尽湿,你又何苦再湿了自己衣衫,外面风寒,你怎的就出来了”“只许你出,难道就不许我出了”我随即又将伞往他那边歪了歪,他也没在拒绝,看了我半响,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却不在接着刚才的话题,“你说这樱桃树本是死物,可我怎么看怎么鲜活,方才看你作画,才发现平日里竟将你教的太好了,那花,突地竟让我想起了我们初见那天的花儿,也是那般风中摇曳。”他说着又将他的那把伞向樱桃树歪去“玉儿,你记得么,我曾问过你,待这樱桃树长成什么样时,我才能迎你回家,如此说来,这树却是我们的见证。”我看着他,他却看着樱桃树,一张脸,泛着迷离的笑,眼中似是能掐出水的温柔,如墨似的发披在脑后,些许略有湿意,垂在脑后,搭在脖颈上,些许却随风而起,似是要乘风离去。半响,他又将视线对准我,眉眼弯弯,眼睛调皮似得眨了一眨,明明是温润如玉,吐出的字却是清冷至极。那一句话,刚出口,便被风雨吹散,吹向无边的天际,漂泊在死寂的长安城。然后,他便又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漆黑的发依旧偏飞。
他说,玉儿,我要走了。
我也冲着他笑,连带眉梢都是满满的笑意。我说,好。
他本就是为了功名而来到长安城,而今在这苦等许多时光,却也是最终等到了他想要的,被升为郑县主簿,光宗耀祖。
他告诉我,他要先回故乡陇西探亲,然后上任。我就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他问一句我就会答一句,他笑着看我,我就会让嘴角扬起同样的弧度笑着看他,他吻上我的唇角,我就会同样的回应他。
可是那一夜,我只能感到刺骨寒凉。
李郎临走前,让我等他。
他留下了一纸诺言,上面的字清秀俊逸,恰如满月之光,寒上心头。
“阳春三月,迎娶佳人,郑县团聚,永不分离。”
我依旧笑着看他,他却用手轻轻地阖住了我的眼,他说,玉儿,你不要笑,我总感觉下一刻你就会不见。我学着他的样子,试图将眉角弯起,却是猝不及防,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珠子,我看着那泪水怔怔,眼中却满是骇然。
原来还是忍不住么,我苦笑,唇角却再也保持不了从前的弧度。
李郎,我承认,听到你要走的那一刻,我的心中就像是被冰刀划过,一寸一寸,冰凉冷厉,痛入骨髓。我想告诉你,让你不要走,却看到你笑得那样迷醉,我想在你面前又哭又闹,却听到你问,玉儿,我终于等到了,你替我开心么。我想让你带我一道,你却又写下了不变的诺言,从始至终,由不得我再说一句。
可是李郎,我爱你,不管怎样,我都想再陪你一会,哪怕是无名无分,韶华耗尽,最终落得个曲终人散又如何,只要我还能再陪你一会,我这一生,便就足矣。
“现今我才十八,你也才二十有二,离你到三十而立还有八年,我只愿再陪你这八年,等你到了而立之年,我便削发为尼,你则娶一个与你门当户对的姑娘相守此生,从此以后,两不纠缠,李郎,你可愿意”
李郎看着我,依旧笑得眉眼弯弯,一袭长衫,不染尘埃,墨黑的发依旧,白皙的肤色在风中看着却似有些苍白。从始至终,只是盈盈笑着,未置可否。直到最后,清冷如玉的声音慢慢荡漾,心中已是一片凄然。他说,我不答应。
“我不答应”
“玉儿,我说过,我们要白头偕老的”
“玉儿,等我,等我回家禀告娘亲之后,我就来接你”
“等到八月里,我便过来,良人媒聘,迎你入门。”
我看不到自己嘴角上扬的高度,可是我听到了柔如三月的嗓音,毫不自控的溢出,飘散在风里,拂乱了人心。
“好,李郎,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