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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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一天，正是阳春三月，繁花点点。
那时的你站在樱桃树旁，我站在樱桃树下。我抬头看着樱桃树，眉宇间却是挡不住的紧张，所幸阳光投下的阴影遮住了我一半的表情。
早就听说有人可以将我写的江南曲唱的尽得其中三味，那时我也会想那会是个怎样凄凉的女子。
“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直到十一姐来找我说媒的那一天。
她说，她是从前霍王的小女儿。霍家小玉。
我喜不自禁，情难自已。
那时你就那样站在樱桃树旁，明明离我那么近，我却感觉你飘渺遥远的像是不存在，你走近一步，似乎是想瞧得更清楚点，我却害怕唇角完美的弧度再也伪装不下去，露出一颗小心翼翼的心。
却没想到看向你的下一刻，唇角的笑根本无需刻意，就那样自然而然的绽放开来，我看到风吹动无边绮丽，你的脸庞半掩，唇角似笑非笑。
我极力的掩饰，终是掩不住声音的微微颤抖，在风中飘飘而落“在下李益李十郎”
你笑着对我说，公子大名，如雷贯耳。
我听到你的娘亲问你，你可愿意。刻意伪装的淡然瞬间不复存在，半撑在樱桃树上的手不自觉的垂落，那一刻的站立仿佛是透支了一身的力气。我竖起耳朵，连呼吸都不敢再大一点，生怕惊扰了你的决定，却又害怕你给出否定的答案。
“好”
我听见你的声音在风中扩散开来，一颗心兀自欢喜，微微勾起了嘴角，不觉呼吸加快，鼻尖前的那一朵花就那样飘飘然的掉落，融入一地残红，鲜亮如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我在雨里看你，你的表情隔着水雾看不真切。我笑着对你说，玉儿，我要走了。你也笑着回答我，好。
那一刻，我的心似被狂风撕扯着，在雨水的冲刷下漏出斑驳的伤痕。
我笑，是因为我终于功成名就了，我终于可以践行我的诺言，良人媒聘，迎你入门。那么，玉儿你呢，你又为何笑，笑得那般甜美，笑得我伤痕累累。我不甘，随即笑得更深，我问，玉儿，你替我高兴么。你也看着我，唇角的弧度越发的大“李郎功成名就，我自当同乐。”“为什么”我不甘的追问，你只是看着我，眼神淡的像是在看陌路的行人，唇角吐出的字冰冷沁骨。“衣锦还乡”你这样答我。
我恨，恨得咬牙切齿，我狠狠的吻着你，唇齿交缠，你半闭着眼睛，看不见眼中的表情。脸上的笑依旧，泛着迷离，惹人沉醉，却遍体生寒。
那段时间，我真是讨厌极了你的笑，我覆盖着你的眼睛，我说，玉儿，你不要笑，我总感觉下一刻你就会不见。你却在瞬间满面泪流，惊惶的我不知所措。
我还记得临走时你对我说的那一番话，云淡风轻到我一阵寒凉。脸上因为离别而强硬扯出的微笑也在慢慢的出现裂缝。我害怕，下一刻，你便不要我了。可是，幸好你还给了我八年，这就代表你不会在我走的时候离开我，这就代表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
是不是？玉儿。
可是，我怎么舍得你走呢，我看着你，慢慢扬起了唇角的弧度，我说，我不答应。可是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我又害怕极了，我怕我会惊扰到你，我怕我这一句不答应会将你逼走，所以我忙不迭的解释道“玉儿，我说过，我们要白头偕老的”“玉儿，等我，等我回家禀告娘亲之后，我就来接你”“等到八月里，我便过来，良人媒聘，迎你入门。”我还想再说，却被你一句话打断，我听到你的声音，柔软的像是绮丽无边的一江春水。
“好，李郎，我等你”你说。
我抱紧了你，感觉到你的身体微微颤抖，我说，玉儿，你说过的，你要等我。
我回到家时，娘亲远远地便接了过来，往常眉宇间的愁苦似是一扫而空，透着淡淡的灵韵，我知道我是娘亲唯一的希望，我的未来是她毕生的执念。所以，我只有锦衣华服，才能让娘亲看到我活的很好，才能让她安心。
我对着娘亲微笑，恭敬一拜，“母亲，我回来了”，娘亲只是看着我，虽未置一词，眉梢却是掩不住的喜悦。
之后又发生了许多，忙得不找边际，我想等我不忙了，我便寻个好时机，将玉儿告诉娘亲，迎她过门。
可是直到我看到府里骇人的大红色时，才猛然惊觉发生了什么。
果不其然，我询问娘亲，娘亲只是淡淡的看着我“在你回来前夕，我便替你像你卢家的表妹提了亲，他虽然提出了钱财百万作为聘礼，但是他日必定能为你的仕途增添不少益处，你只管做你的新郎便罢，其余的交给我”我听着娘亲慢慢道来，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般的长，我虽瞧不见自己的脸色，却想着那必是一片惨白。我缓了缓自己的情绪，笑着对娘亲说“母亲，孩儿在长安之时便已寻得良配，此番回乡，一为荣归，二则是为了我与她的婚事，恳请母亲替我退了卢家的亲罢。”却没想到娘亲听完后脸色更是越发铁青，她看着我，冷冷道“你说的是那唱曲的歌姬么，你在长安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么做你也不怕丢你大家的脸！”说罢，便拂袖离去，不留半点余地。
而最近，总是会有侍从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老夫人不肯吃饭，已经一天了，老夫人的身体可经不得这般折腾啊”
“老夫人说少爷你若不答应，她便不饮水，直到少爷你答应为止。”
“不好了，不好了，方才老夫人趁奴婢外出之际竟然拿头就向床板上撞，流了一地的血。”
而每每当我去看的时候，娘亲总是煞白着一张脸看着我“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娶那个歌姬的，绝不让你丢我李家的脸。”
我每次只是看着娘亲，拼尽全力露出一张笑意的脸孔，我说，“母亲，您照顾好自己”然后再也不想理睬身后母亲气急败坏的声音，匆匆夺门离去。玉儿，玉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直到八月的第一天，侍从又匆匆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惊呼“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悬梁自尽了”我听到，一双狼毫笔竟生生的被折成了两半，到达娘亲房里的时候，娘亲已经奄奄一息，我握着娘亲的手惊出一身冷汗。娘亲的手冰凉冰凉，死死的禁锢着我，慢慢的睁开略带风尘的迷茫的眼，颤颤巍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突兀的讽刺“益儿，答应我，忘了那个人，娶卢氏”
“好”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唇畔蔓延开来，一如那个三月里的艳阳天，你站在樱桃树旁对着你的娘亲慢慢道出的一个字。只是当时我尤是欢喜，而今却痛不欲生。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玉儿，你告诉我，在你和娘亲面前，我该怎么办，娘亲养我育我，我不能辜负，而你，我却是不忍更不愿辜负。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谁能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再也不想留在那个地方，我告诉娘亲，我说，我想自己去筹集聘礼。娘亲看着我点头，唇角含笑。
那段时间，我告诉所有人，不要告诉你，不要告诉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我是自私的罢，明明负了你，却不想让你知道，还兀自想着这样你便会多想我一分，多想我一天。
我还记得八月里的每一个夜里，我都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八月里的每一个白日，我都在屋外，低头沉思，心无一物。
我再也不敢写信给你，我怕你会知道些什么，更怕自己的感情会玷污了你，我连再看你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黄衫客骗我说是我的知己想邀我去饮酒时我便已经察觉到了端倪，因为那方向明明是你的住所。呵，我怎么会忘。
可是，我不想识破，因为我发了疯的想见你，发了疯的想你。
可是，当我看到你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脸色煞白，你看着我，脸上依旧淡淡的，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切骨的恨，说出来的话犹是自嘲似的淡漠，“李郎，你为何要负我呢”我一怔，却不知要如何回答，你却并不等待我的答案，便自顾自的笑了起来，笑得风月无边，笑得我遍体生寒，心如刀割。
“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
你最终停止了笑，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痛恨，我多想用手抚开那眉间的褶皱，可是你却不愿再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我看着你，你的神色终于恢复平静，眼中却再没有了切骨的恨，我突然恐慌起来，煞白着一张脸，不知所措。
如果你已不再恨我，却又不愿再爱我，那是否代表，你的心中已经再也没了我。
我看到你最终缓缓的阖上了眼，却有冰凉的泪珠在眼角沁出，我害怕的不能自已。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玉儿，你可知，你不在的这日日夜夜我是如何度过，没有了你，这夜太漫长，我一个人怎么能熬得过来。
你最终还是睁开了眼，却是看了我最后一眼便彻底的闭上了，眼中意味悲喜不辩。可是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你唇角的的弧度讽刺到扎眼，亮晃晃的看着我眼睛一阵酸涩。
我扶上床沿，终于敢在肆无忌惮的看你一眼，泪却簌簌而下。
那一日的樱桃树上开满了粉红的花儿，微风吹过，落了一地残红，埋葬了满长安的苍凉，我抱着你，直到尸骨冰凉，夜色如水。
若是可以重来，我未结亲你未嫁，玉儿，你可愿再迈出那一步，再看我一眼。
你是否还愿意再道出一个“好”荡漾无边春色。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我负了你，这一生是我自作自受，若有来生我断然不会再相负与你。可是玉儿，你来世可还愿再看我一眼。
““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我若不安，你是否便能安心，若是如此，我便答应你。
又是春风吹过，繁花簌簌而落，只是这次又遮住了哪家女儿的眼，朦胧了哪家少年的心。恍惚之中，只闻见那个清冷如玉的声音缓缓荡漾开来，璀璨了阳春三月春意融融的每一寸。
“在下李益李十郎”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