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囚犯 ...
-
我重见天日的时候，外边比里边也亮堂不了多少，只是这山山水水，起伏的轮廓，峻拔的角度，依稀有几分熟悉。这里不就是离恨后山吗？
四周风摇影动，树木零落，月光稀稀拉拉地洒下来，照到的地方乱石嶙峋，杂草丛生，照不到的黑暗里则混响着虫鸣声，风吹草叶的娑娑声和山涧流过石面发出的汩汩水声。
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我活动了一下手指，惊喜地发现我能动了，看来是因为点穴时间太长自行解开了。那边前辈正忙着把一堆草铺开在地上，看起来是试图做成一张床一样的东西，他弓着身子很专注的样子，长袍下摆拖在地上都没发觉。我试着站起来，发现身体还算灵活，于是走到一棵大树后面的阴影里去。
又走到另一棵大树后面的阴影里去。
很好，他还是没发现，我提了一口气，又走到……
“啊！”
横空飞来的石子啪地弹开，我捂着脚跳了起来。
可恶！
“紫宸殿下，我劝你还是乖乖的，不要老想着逃跑。”
“你要知道我现在没有对你使用暴力，并不代表我一直都会这么温和。”前辈过来拎起我，放到刚才第一棵大树下面，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根绳子，双手一翻把我两手绑在背后树上，又弯腰把我两脚也绑了。我使劲挣动了一下，很紧。
然后拍掌道，“今天就这样吧，晚上不要大声喊叫哦，”前辈皱着眉头看了看旁边草木零落的山壁，“紫宸宫主从小长于深山，应该知道现在雨季，这荒山石基不稳，随时有滑落的危险。你若求救，救兵没来恐怕自己已先埋进黄土了。”
我无语地蹬动着双腿。
救命。救命。救命。
然则并没有什么用。前辈绕到树后面扯了扯绳子，确定绑得很紧了，也不再理我，自顾走到他早已铺好的草垫上，把人往客栈讹来的棉被里一卷，没多久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声音混入夜晚的各种细碎的响动中，也不觉突兀，反倒显得周围更安静了。我垂下头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心里一阵阵发凉，这里是后山，平时荒凉不已，人迹罕至，前辈带着我留下了镇中活动的痕迹，又变装离开，谁会想到往回找？明日过后我们离开此地，大人寻我更是如同海里捞针……
风冷冷地吹着，不是很大，但有股寒意执拗地要从领口袖管往里钻，一层层一缕缕浸透皮肤里，山里即使是在夏天，到了晚上也还是很冷的……我运起内力让它流通四肢百骸，月光水银般流泻下来，虫子叫声渐渐小了，眼前有一只□□呱呱跳着过去，周围的景色一点点清晰起来，我眨了眨眼睛。
天亮了。
前辈掀开棉被坐起来，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走到溪边去洗脸，还对着水面照了好一会儿，又掏出一包油纸包住的什么东西，低头进食。等他吃完了走回来，我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好一会儿了。
他把我的绳子解开，就仿佛听不见那令人尴尬的饥肠辘辘的声音，他说，“我们上路吧。”
我已经两餐没吃东西了，“前辈，您还有吃的吗？”
“有，没有你的。”
“……可是你买吃的的钱是当了我的首饰换来的。”
“你的首饰到了我的口袋里已经变成我的钱了。我为何要接济你？”他的表情很无辜，若我打得过他一定要跳起来和他拼命，只可惜我现在虚弱得连火都发不出，“也罢，我当然不可能让紫宸殿下饿死，只是做了阶下囚必然要有点自觉，”前辈眼神飘忽起来，估计是想到自己在钟乳石洞里被日夜虐待的悲惨往事，“以后对我尊敬点……”
“请前辈开恩赏口饭吃。”我自觉已经很尊敬前辈了，不过他既然开口要求，我当然是更加配合。
“说‘求’。”
“求前辈开恩。”我清脆地应答，毫不拖泥带水。连下跪都不需要，前辈脾气真好呢~
前辈愣了一下，也是，紫宸宫主骄纵高傲，哪有这么容易松口，他只不过需要一个紫宸而已，真真假假并不那么重要，天下人能相信就行。
他的面色变得有点诡异，原本折辱紫宸的念头破灭了吧，想来如此，赤霄已死，紫宸是赤霄之女，报复她也可以等同于报复赤霄了。
“哼，没想到昔日威风八面的紫宸宫主也有今日，”前辈缓声道，“也罢，”他掏出一块碗口大的厚麻饼，然后，竟然两指拈住一角，掰断，递给我，“只能给你这么点儿了，路程遥远，还不知下一个村镇在哪，凡事都须小心行事。”
我贪婪地望着那块丝丝连连沾满芝麻的面饼，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前辈刚把那个角掰下来，我就忍不住扑上去张嘴咬住。好小一块！刚刚够填满嘴巴，我就着他的手指嚼着那块辛苦得来的食粮，白面发得蓬松，放了一夜也并没影响口感，软软的带一丝清甜，几口就没了，舌头一卷，又把沾了面饼油星的指尖也给舔了一遍，这才勉勉强强算是吃完了。
“前辈，还有没有……”
前辈一手拿着缺了一角的面饼，一手举在空中，整个人仿佛凝成雕塑。似乎是听到我真切的呼唤，总算是回过神来，恶狠狠瞪了我一眼，“不是说了要尊敬点吗？”
“求前辈再赐我一块。”
“没有了。”他一甩袖子，“该上路了。”
我们从昨天的方向出发，路上很小心地避开官道和所有超过一辆马车宽的大路，到了一个集市买了匹马，然后前辈提出要我打横趴在马上，因为他不可能买两匹马。但是当我问他我为什么非得趴着时，他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前辈，你知道马背上有多颠簸么？我会把昨天的中饭也一起吐出来的，到时候吐到你身上可千万别怪我。”
“我会在你吐之前把你扔到地上去的。”
“那样我会死的，你不会让我死的。”
“那你坐在我后面。”
前辈妥协了。我们两个进行了新一步的变装——我把身上缀满珠玉的外裳也拿去换了钱了，现在穿着一身杏黄色的麻质裙子。我敢说现在换了衣服卸下浓妆的我，如果不刻意散发出紫宸那种冷冽的气质，就算纥罗本人站在面前恐怕都不能立即认出我。
但是前辈不信，所以他又弄了些泥到我脸上。
我坐在马上摇摇晃晃，前辈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着我的肩膀。前面有两个披着玄色斗篷的人匆匆过去，其中一个还向这边扫了一眼，又转过头去走了。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前辈，你是中原武林人士吧。”
“我当然是。”
“那我们这是要去中原吗？”
前辈打着马，这会儿我们已经离开刚刚的集市很远了。我听见他不耐烦的声音说，“是去中原，妖女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妖女？前辈，你之前不是还很客气的吗？难道我哪里又做错了？还是你忽晴忽雨的本来就有病？
我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我跟前辈其实是难以沟通的，而且问题绝不出在我的身上，想通了这点以后，我释然了。
我不跟你计较。
我耐着性子问他，“我想问问前辈知不知道一个叫青州的地方？我……我的一个朋友，是那儿的人，但是小时候来了教里就一直没回去过了，她很思念她的亲人，我想替她去看看。”
“朋友？没想到紫宸殿下的口中也会说出‘朋友’二字，”前辈扬起马鞭，“吁”地喝了一声，马儿吃痛加速，我被猛地向后一坠，连腹诽的时间都没有，赶紧抓住他的衣服，以防自己被甩掉下去。
他这才悠悠开口道，“你所说的青州应该是楚地的青州城，离中原有千里之远，我们这一去也不会路过。”
“何况殿下这次自身都性命难保了，我劝你还是多想想见了仇家怎么痛哭流涕地请求他们原谅吧，没准有人一发好心，折了你的手脚，穿了你的经脉，等你成了个废人，他们也就放过你了呢。”
“……前辈教训得是。”我诺诺称是。心中念道，我听你的，我还不如想法逃走呢。就我现在这副尊容，拿出去让紫宸的仇家辨认，人家也未必会抓着我要砍头，到时我反咬前辈你一口……啊，不行，我坏了你的好事，你也不会放过我……
一时之间无名的焦灼浮上心头，快到中午太阳也越来越大，天气炎热，空气里一丝水分也无，只教人口干舌燥，急于找点什么降温下火。
正巧前面出现了一个茶棚，我拉拉前辈的衣服，“前辈，你渴不渴，我们去那个茶棚喝口水吧。”
前辈道，“也可。”于是驾马行至路边，两人一同进了茶摊，要了两杯凉茶。
还没等寻一个阴凉的位子坐下，就听一个粗犷的嗓音叫道，“那边可是关盟主？”一边说一边靠近来，是一个面相豪放的大汉，身后跟着两个人，都穿褐色短打，袖口挽到肘上，腰间佩刀。这三个人都面上带笑，直直走到前辈面前，向他打招呼说，“关盟主，上次一别，已有两年，怎么一直没听说你的消息了。”
盟主？！我虽然身在偏远山林，但也知道一点世事的，中原武林若有人能当起盟主这个称号，那就只能是武林盟主了！没想到前辈一直不肯明说的身份，竟然是如此夸张，赤霄老宫主，您真是了得啊！不管用计还是明着来，抓到一个盟主简直够我们自豪三十年了有没有！
前辈看见他们，轻微地皱了皱眉头，没有马上答话。
是了，他当然不能说自己失手被擒，长期囚于囹圄，可是假如他说自己埋伏仙宫，用计擒得女魔头怎么办？眼看前辈已经微启唇角，我脑中登时警铃大作，脱口抢答道，“他是去寻找御尘诀去了！他有重要线索！”
《御尘诀》是江湖上人人垂涎的武功秘籍，据说精深奥妙，得之可睥睨天下，但它只存在于传说中，每年都有无数侠客为了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跑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所以把前辈往这上面一套，准是错不了。
粗犷的大汉闻言看了看我，上下扫视一番后，又问：“关盟主，不知这位是……”
这次不等前辈反应，我马上答道，“我是他女儿！”
前辈靠近我的这一侧身子颤了一颤，为了杜绝一切危险的可能，我双手抱住他的手臂，用力摇晃了一下，发出了我自己都恶心的甜腻的声音，“你说是吧！爹！”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囚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