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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将士十年归故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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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俞老爷身边的小厮来报,道是请小姐过去正厅。
俞红烟遣了那小厮,这厢却将蹑云和郊姝留在了院落里,只唤了我与扶摇跟着伺候。
我看向俞红烟,不掩眼中疑惑。
她笑道:“今日要见的人身份不同一般,蹑云性子毛躁,不若你沉稳有度。”
我对今日有些好奇了,她要赴的莫不是个鸿门宴?
及至正厅,相敬如宾的俞老爷和俞夫人正谈笑风生,俞红烟领着我和扶摇朝着她父母二人行了礼,便在俞老爷的右手边落了座,不多时,俞红烟嫡亲的弟弟俞展鸿,同父异母的妹妹俞红氤相继而来。
一家子人你来我往,客客气气的说着话,看起来倒也是和和睦睦的,父慈子孝,长惠幼顺。
呵呵,富贵家族的人总是很会粉饰太平。
我静静的侍立在俞红烟的身后,也了解了一些大致的事。
却原来,今日乃战王班师回朝之日,昔年出征之时,曾受过俞家颇多恩惠,是以与俞家交情颇深,今日皇宫里将设晚宴慰劳三军将士,俞家也是要赴宴的。
我心底却泛起了疑惑,昔年我兄长被先皇赞为大裕的战神,如今殷府没落,这大裕竟有了战王,而我却是一星半点儿的都不知道,亦不知这俞府何时与那金碧辉煌的宫殿搭上了关系。
一届铜臭商人,与一国王爷的交情再深,那也是入不得那庙堂高宇的,想来,这封侯拜相的圣旨很快便要降临这个富余的家族了。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皇帝身边的内臣便拿了明黄锦帛的圣旨携着些许侍卫端着朝服,印玺,赏赐之类的物什匆匆而来,伴随着尖细的嗓音发出的我熟悉的声音,“圣旨到...”
屋子里的一行人恭敬的跪了下来,俞老爷道了声:“恭迎圣谕。”
内臣宣读圣旨,我也算是明了了,却原来少讷皇帝和俞家早已是一丘之貉(在我的眼中是这样的),在少讷与先皇后的斗争中,俞家给了皇帝莫大的助力,为皇帝出钱买人心,养士兵。
今日,大局已定,国泰民安,江山固若金汤,皇帝便下了这指令,封了俞老爷为襄国公,又封了俞红烟为郡主。
襄者,助也。想来,俞家和少讷皇帝关系匪浅。
这襄国公也罢了,这郡主的称号却让我觉得可笑之极。
玉则郡主,玉者,珠饰也,同铢。则者,等画物也。从刀,从贝。贝,古之物货也。
这称号,摆明了言俞家不过商贾之家,便是封了国公,亦改变不了本质,掩不了铜臭之气。
我倒弄不明白这少讷皇帝对俞家是何种态度了。
内臣宣了圣旨,喝了清茶,拿了赏钱,便心满意足,趾高气昂的扬长而去,留下这边一室人欢喜不已。
他们的喜怒哀乐与我并无多大的关系,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只是个旧时人。
这厢,我却发现俞红烟的眼底并无多少喜悦,大抵也是个明白人吧。
少顷,有小厮来报,道是战王的军队已抵达沛泽村,与京都相距不足五十里。
俞老爷闻言看向俞红烟,问道:“战王还朝,你可去城门相迎?”
俞红烟扫了一眼这厅堂里的人,温婉一笑,道:“故人归,自当倒履相迎。”
出得如今的襄国公府,俞红烟掀开了马车上贵重的帘子,我看见京都的十里长街熙熙攘攘,他们眼底的喜色让我觉得他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如今的我不是个多言的人,甚少主动说话,可此刻,我却觉得自己仿佛无法适应这个朝代,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询问,却不知该问什么?
我自内心挣扎着,那厢俞红烟却冲我笑了笑,道:“看来,战王挺受百姓拥戴。”
我恍然,却原来,这些平民百姓的欢呼是为着即将归来的将军,借着她的话,我假装随意的问道:“不知战王从何而来。”
俞红烟微微低了头,轻声吐出两个字,“蜀中。”
短短两个字,却让我如遭雷击,传闻蜀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蜀中之人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昔年我兄长雄姿英发,至今却下落不明,而今竟听闻战王凯旋,如此,我兄长何在?
最终传来丝丝咸腥的味道,我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觉中咬着嘴唇压制着欲颤抖的身体。
我定了定神,故作轻松道:“传闻蜀中易守难攻,不知战王用了几多时日?”
“八百七十五。”俞红烟的声音极轻极浅,飘渺得仿佛一缕失了灵魂的轻烟。
我心下诧异,诧异于她将这日子记得这般清楚,诧异于她言语中藏不住的悲伤,然而,转念一想,却也明白了,这战王与她的交情大约是极好的,古来征战几人回,战场上的人自然会受许多的伤,她难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如今,她等的人回来了,她的身份大约会更高了。
而我等待的人,却不知身在何处,是否依然活着。
八百七十五,我默默的算了算时间,又问道:“在战王之前,可有人攻打蜀中?”
“小姐,到了。”车夫浑厚的嗓音在帘外响起,打断了这沉重的对话。
俞红烟恢复了她端庄的小姐模样,我不确定她是否回了我的话,只觉着依稀听见了几个飘渺的字——大约是有的。
下车的时候,我看见扶摇扶着俞红烟站在马车旁,顿时惊觉自己犯了错,我一个丫鬟不搀扶着小姐,竟还晚下了车,着实没规矩了些。
俞红烟却没有注意我,只叫车夫寻了地方停好马车,自己朝城门外走着,我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皇城的御林军守着京都的城门,俞红烟用她玉则郡主的身份带着丫鬟等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
不多时,隐隐觉着脚下的地微微有些震动,远处瞧着有大片涌动的模糊黑影,大约是凯旋的军队了。
俄尔,黑影停了下来,大概是到了居村,兄长曾说过,将士回朝,非领军所指,五品以下不得入京,皆屯兵居村。
普通的士兵是进不了这穷奢极侈的京都的,只能停守居村,能进来的,寥寥无几。
果然,那团黑影之中有一见着似蚯蚓般的小队分了出来,朝着这城门加鞭而来。
少顷,那蚯蚓似的黑线已化成清晰的队伍,骏马出众,踏出数尺黄尘,细看来,只见为首一人,端坐马背,秀拔天骨,清臞玉立。
我看向俞红烟,却不见着她眼中有几多欢喜,更多的倒像是隐隐的不安,心下有些茫然了,她莫不是害怕旧情郎翻脸不认人?
又过了片刻,至眼前,将士尽数下了马,牵马而行,我亦能将此人看个真切,绝壁上的松柏,未出鞘的古铜剑,这是我对他的感觉。
他最引我注意的是那双古铜色的眼睛,我瞧着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在距离我们三尺之外停下,视线无波无澜的将站在他面前的人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俞红烟的身上。
想来,此人便是战王了。
“瘦了。”他说话了,算不得多出众的嗓音,却莫名的让人觉着舒服。
只是...
我看一眼俞红烟算不得丰腴的模样,比照着自己近乎瘦骨嶙峋的身子,对他这‘瘦了’二字着实不敢苟同,只能在心底默默无言。
俞红烟笑了笑,似有些无奈,“我尽力了,征途苦寒,一切可好?”
他道:“难为你了,一切都好,夜宴可去?”
俞红烟想了想道:“去吧。”
“好,”他点了点头,道:“皇上还在等着,我先走了。”
“恩。”
他走之后,俞红烟问我,“你认为此人如何?”
我心底笑了,俞红烟到底是个闺阁女儿家,也有这小心思,渴望得到他人对自己意中人的肯定。
我不是个喜欢泼冷水的人,自然会顺着她的意,便道:“松柏青翠,屹立不倒,岿然不动,虽不苟言笑,却不冷漠,是...可深交之人。”原本想赞他二人天生一对,却想起从未有人说过两人的亲事,只好转了口,莫叫人寻了错处。
听了我的赞美,俞红烟却未见有多少喜悦,只瞧着前往远去的军队,道:“他乃战王少戟,是当今皇上唯一的亲弟弟,手握重兵,身份非比寻常。”
瞧着她的模样,我却不明白她这话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便也不好接话茬。
只是少戟这名字,我总觉着耳熟得很,那双眼睛,更是瞧着眼熟。
回了襄国公府,我见着了院子里的飞燕之后,终是将这个人想起来了。
少戟,先帝的第十三子,与哥哥年岁相若,二人皆喜从军,哥哥一向将少戟视为知己,出征之前,常在我耳边提起他,他赞他有凌风傲骨,文韬武略,道是与他把酒言欢乃人生一大乐事,我记得,他与哥哥首次出征之前,曾在我家温酒畅谈,似乎还送了我什么东西做见面礼,我记不清了,后来,他征战四方,我便再也不曾见过他了,若不是今日再见,我怕日后恐连他一个模糊的影子也从记忆中消失了,只是,这一细想,倒叫我想起了哥哥从前说的他的一些事。
他似乎是先帝与一身份低微的胡旋舞姬所生,身份卑微低贱,因那舞姬乃太后母家选出来的,便将这皇子交由昔年的婉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抚养,与当今皇帝虽亲,却也不是亲生的兄弟。
只是,这段宫闱秘史并无记录,查无可查,故而,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毕竟,那都是许多年前并不重要的回忆了,能记得多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