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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缕轻烟绕红尘 ...

  •   那日的婆子姓张,是这俞府里的管家婆子,府里的下人皆唤她张姑姑,对待下人算不上好,却也不差,她起初虽不待见我,可俞红烟看上了我这个丫头,她倒也没为难我,只给了我一条面纱,叫我遮了脸,道是莫吓到了府里的主人们,其他的倒也和对待新进府的丫鬟下人一般无二。
      只是,一帮抛头露面的女人中间有一个半遮着面容,是无论如何都会引人注目的,再加上,张姑姑一开始便将我指给了大小姐身边做个贴身的丫鬟,因而,最初的时候,我受了这俞府里的下人们颇多的排挤,尽道我带着面纱不说话装娇贵,至后来,知晓了我音貌上的缺陷,这排挤便化作了同情与嘲笑。
      然而,我是不在乎这些的,我学着去做一个称职的丫鬟,默默地将这一切记在心底。
      此时,天已经翻起了微微的鱼肚白,我整了整衣裳,简单的洗漱了,抽了一条面纱遮住了脸,便出了房门。
      住在我隔壁的侍女是和我同一日进府的,亦是一同服侍俞红烟的,名郊姝,她说此名出自:‘此郊之姝,华色含光,体美容冶,’是一个大哥哥送给她的,我笑了,论容貌而言,她担得起一个姝字,可是郊姝郊姝,终不过是个乡野妇人矣。
      我出门的时候,郊姝已然在院子里等着我了,她站在俞府森严的高墙之下采摘着攀沿的白色蔷薇,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虽不识字,却活泼明快,不似我这般心思深沉复杂。
      我走过去,道:“郊姝,你摘它做什么?”
      她转过我,明亮的笑容仿佛要灼伤我的双目,她将手中的花递给我,道:“姐姐,这花可漂亮了,戴在你头上一定很好看。”
      “谢谢,”我接过,用两根手指拿捏着,“很漂亮的花,确实和我很配,”白色的花和我一身素色的衣裳与如今守丧期的我如何能不配?
      郊姝不知其中缘由,也没有那许多细腻的心思,她携着我的手走着,口中道:“可我觉得红色的花更好看,这花的颜色太素净了,姐姐穿的衣裳也是,总是淡淡的,没什么颜色和花样。”
      我只沉默,并不接话。
      郊姝已习惯了我的寡言少语,并不以为意,兀自说着,“头上也不见戴些首饰,昨儿个小姐赏你的那件衣服可漂亮了,料子摸着也舒服,你却不在乎,转手便给了我,那么好的衣服,我从来都不曾见过...”
      听着她叽叽喳喳却不腻歪的絮叨,我心里是复杂的,在她们眼中,我是俞府嫡出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身份是极高的,吃穿用度亦是极好的,令人不胜艳羡,可在我的眼中,那些不过是入不得眼的粗鄙之物,然而,以我今时今日之处境,能得此殊荣,却又不得不感谢上苍的恩赐。
      俞红烟不是贪睡之人,我和郊姝在外室静待之时,她已在内室由着两个丫鬟服侍更衣,那是她两个打小便跟在身边的丫鬟,我和郊姝虽名为贴身丫鬟,却是不做近身的事,到底是新来的。
      我曾经亦有两个打小便服侍我的丫鬟,一名月聆,大我几岁,与哥哥年岁相仿,是位温柔从容的女子,哥哥行冠礼之后,尚未娶妻,便找我要了月聆去做了侍妾,哥哥对她甚是宠爱,出征之时竟也带上了她,父亲曾问我,“你哥哥是如何看上了这个丫鬟?”我无奈摇头,只道:“我也不知,爹爹莫恼,左不过是个没身份的侍妾,无须在意。”
      另一个丫鬟名倾风,如今大约已魂归故里了。
      “绯蝶,郊姝,你们进来吧。”忽听得内室俞红烟的丫鬟扶摇的声音。
      我与郊姝端着洗漱用具进了内室,俞红烟正梳着及腰的青丝,我随意的扫了一眼她今日备下的衣饰,心底升起了微微的疑惑。
      她是俞府真正的嫡出大小姐,三少爷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如今的俞夫人从前只是个妾室,她母亲过世之后,方将她扶了正,成了如今的俞夫人。
      妻妾成群的大家庭里总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是是非非,它们斩不断,理还乱,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俞老爷也管不了这成群的女人,便撒了手,将内院的事情尽数交了出来,俞夫人和俞红烟便各自掌着这个家的半边天,想来,这两个女人也是有几分能耐的,至少这俞家表面上看起来是风平浪静的。
      平日里,俞红烟装束虽得体,却简单得很,颇有小家碧玉的婉约之姿,今日她似乎有意做个大家闺秀了。
      我心念转动,便明白了个大致,她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今日大概要见什么人吧,俞家如今不缺财富,缺的是地位,俞家特意举家搬迁至京都,必是为了只手遮天的权势,那么,她的婚姻自然是要与位高权重之人绑在一起的,只不知这俞家老爷看上了哪位达官贵人。
      透过镶嵌着金玉铜镜,俞红烟看见了我,她笑了笑,道:“绯蝶,你帮我想想,今日该梳个什么发髻?”
      她这般问,是觉着我看出了她今日所行么?
      我微微屈膝,福了福,道:“奴婢孤陋寡闻,见识浅薄,只觉得小姐平常的发髻便是极好的。”
      话音落下,却见俞红烟的另一位丫鬟蹑云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我假装什么都不曾见到,只依旧微微垂首而立,一副恭谨的模样。
      俞红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细细的挽了一个随云髻,添了几样贵重大气的金银首饰,不多,却也不嫌寒碜。
      她起身,盥洗,着衣,打扮完毕,她看着我,笑问道:“如何?”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问我,却也知道,我不得不答,便道:“小姐天生尤物,足以移人,气度端庄大方,世人望尘莫及。”没有吝啬我的赞美,只不知她是否消受得起。
      此话一出,却见扶摇蹑云变了脸色,看着我的目光有了显而易见的怒意。
      俞红烟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对着我温声道:“京都人杰地灵,出类拔萃者数不胜数,第一淑女更是名满天下,所以,有些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仔细着隔墙有耳。”
      第一淑女,自打那张惟妙惟肖的通缉令出现之时,便再无人敢提起这个词,唯恐遭来祸事,我更是避之不及,猝不及防的听见它,才发现,它于我,已是陌路,激不起我的波澜。
      我道:“多谢小姐教诲,奴婢铭记于心。”
      俞红烟笑了笑,突然道:“说来,你的右脸和那位殷家小姐好似如出一辙呢?”
      心下猛然一紧,笼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拳头,复又松开,我已定了心神,道:“小姐说笑了,隔墙有耳,这话若被有心人听见了,只怕会给府里平白惹来麻烦。”
      俞红烟不再看我,只向左边侍立的扶摇吩咐道:“去把我的玉洁冰清拿来。”
      “武昌元年,江州大旱数月,皇上寤寐天下之计,九天神女感帝之忧思良苦,至七月十四日夜,临帝之梦,赠上古寒冰,以驱天灾,翌日,天降甘霖。”
      ——《大裕·太祖本纪》
      据闻,我大裕国太祖登基之年,原本水流丰沛的沿江一带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干旱,太祖忧心忡忡,一天夜里,他梦见了九天神女,那神女给了他一块上古寒冰,第二天,干旱地区下起了朦胧细雨。
      据说,那冰是拿了一块白色的丝绸包裹着的,那丝绸细腻如墨玉,粗手冰凉却无伤,地方官员以为,那寒冰化作了雨水,这丝绸却是可以留得下的,便四下里派了人寻访,十年后,太祖临驾崩,苏州制造一骑红尘送来了一块长一丈,宽一尺白布,太祖看了以后,颇为激动,言十年生死两茫茫,并为此布赐名玉洁冰清。
      当时的我,看完此段历史之后,便觉着,这是太祖年少穷苦之时,糟糠之妻为他擦汗的手帕子,年少的温暖成了他日后称帝之后无情的时光中最纯净的回忆。
      如今再回忆,我却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感触。
      扶摇取了那玉洁冰清来,我淡扫了一眼,虽然小了点,倒不是以假乱真的俗物。
      俞红烟将扶摇手中的盘子接了过来,递给我道:“这锦缎虽小,给你做面纱却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我手工不好,不敢绣了花样上去,怕糟蹋了。”
      “小姐,这么好的料子给她才是糟蹋了。”一旁的蹑云愤愤不平的嚷了起来,“她那张脸,随便拿块布遮住就可以了...”
      俞红烟扫了她一眼,道:“莫要多话,你去将昨儿个云纺阁新送来的衣裳取来,”语气却是极温和的。
      想来,我还不曾见过她动怒的模样,她总是温温的,柔柔的,却不懦弱。
      “小姐...”蹑云恨恨的看了我一眼,却终究将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我并不在意她的粗鄙之语,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丫鬟,并不值得我费心思,让我疑惑的是,俞红烟对我莫名的亲近,这让我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安,还有一丝...期待。
      不相信俞红烟对我的好是大发善心,同情我,可怜我,也不会是为我树敌,我觉着,她必有所图,这于我,未必是坏事。
      我接过玉洁冰清,朝她行了礼,道:“谢小姐赏赐。”随手便将这料子塞进袖子里。
      玉洁冰清历来是和蜀锦,云锦一般贵重的,大多是宫里的嫔妃所用,门第高些的王公之家亦会得些赏赐,寻常百姓却是极难得的,俞家虽富裕,却终究只是个屈居末流无权无势的铜臭商人,初至京都,宫里的东西也是难得,自然把这一小块布料看的紧,一个大家小姐,竟对着一块布料不敢下手,着实可悲了些。
      我从前是先皇后的亲侄女,为了我的女红,先皇后送了许多的这布料与我,由着我练手,如今,我要见这不过一块手帕大小的料子,却这般艰难,也是个可悲的人。
      那厢蹑云已回来了,手中的盘子里放着的衣裳大约便是俞红烟要送与我的,颜色较之我平日的衣裳略亮了些,却也不过,料子也算能入得眼了。
      蹑云将那衣裳冲冲的推给我,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给你。”
      我淡然接过,也不与她恼怒,只道:“谢过蹑云姐姐,”又与俞红烟道:“谢小姐赏。”
      俞红烟微微笑了笑,温声与我道:“你换了这衣裳面纱吧,今日我要出门,你们是我的丫鬟,自然也是要跟着我的。”
      我心下却疑惑了,即便她今日见的是皇帝,又何须独独将我一人改头换面呢?
      许是猜出我的疑虑,她解释道:“你平日里着装过于素净了,看着总觉得清冷,今儿个是个好日子,还是有点颜色的好。”说着她又将她梳妆台上一只碧绿簪子插在我的发髻之中。
      我道了谢,依着她的吩咐将身上的衣裳换了,心底却是不信她的话,这衣裳虽与其他三人看不出什么差别,可这玉洁冰清却是极打眼的,实在不知道她有何目的。
      如今我,并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图谋,可我也无法相信她是以真心来待我好。
      戴在脸上的玉洁冰清薄如蝉翼,朦朦胧胧,却不透明,丝丝凉意透过我烧伤的疤痕,减缓了自毁容颜时留下的伤痛,于我这张脸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我越发猜不透俞红烟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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